六、新疆姑娘 · 1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我曾经爱过一个新疆姑娘。
很会唱歌很会跳舞,很漂亮。
她说她小时候爱上过一只小羊,白白的,咩咩的,一眼就心软了。
她从背后搂住那只小羊,抱起来就不肯撒手了,毛茸茸的,扎脸,又香又痒。
她说她那年五岁,个子小小,小羊的两只后脚耷拉在地上。
大羊护羔,闷着头冲过来抵她,她抱着小羊就跑。跑也不会跑,踉踉跄跄的,一圈又一圈,围着哈萨克毡房。风在吹草在摇,大人们在笑,小羊的两只脚耷拉在地上。
边哭边跑,打死也不撒手的呢,她说她喜欢那只小羊,只想在它被宰掉前多抱一抱。
她把脸轻轻贴在我背上,手轻轻环住我的腰。
她说:喏,就是这么抱……
她说:如果有天你路过我的家乡,你会明白撒是新疆姑娘。
(一)
许多年后我来到新疆,车过连霍高速,过玛纳斯河大桥,前方不远处是她的家乡。
车上的音响在唱: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跟着哼: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我和马史杨奋说起了那个姑娘,提到了那只小羊,那间毡房。
然后我疯了,想跳车。
马史诚恳地说:冰哥,你以后如果进毡房,别先进门哈。
杨奋睿智地说:因为在我们这里,牲口才走在最前面呢。
我:……
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忘记了他们是俩憨×。永远不要在憨×面前抒情。
好好的一段秋水旧忆就这么生生让你们给搅了,你们给我赔!白夜行小说
(二)
马史杨奋,羊粪马屎。
羊粪是一粒一粒,马屎是一坨一坨的,羊粪扫不干净,马屎扶不上墙。
都说人如其名,放到他俩这儿却是反的。
我刚认识马史、杨奋那会儿,他们刚从人生谷底最深处的淤泥里拔出腿,一爪子一爪子爬着墙。
杨奋那时身无分文,刚刚结束他的雪菊生意,马史逼他清的仓,一起开了家小影视工作室。工作室生意差到姥姥家。说是合伙,其实并不安排杨奋做什么,马史只是变相地养着他而已,微薄的收入马史和杨奋一起分。
至于为什么养他,《夺命大乌苏》那篇文章里有讲,不赘述了。
马史一直说,这个俩男人之间的包养故事,他将来一定要拍成大屏幕电影,他兄弟杨奋到时当编剧。我却并不看好这个项目,因为剧情一点儿都不烧脑,简单到一句话就能说清:
失意、落魄的导演马史在决定放弃理想逃离家乡前发现了发小杨奋这个卖雪菊的淘宝小电商偷偷写下的厚厚一摞书稿,大受刺激的马史瞬间振作,决心重拾理想,不仅自己拾,也要帮杨奋拾,马史用合伙开工作室的方式变相帮杨奋腾出精力,好让他有时间整理书稿、写写文章,乃至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吃饭马史包了房租马史包了……他只希望兄弟杨奋能实现理想,当成作家。
马史一生的理想就三个字——拍电影。
良好的物质基础才是精神追求的良好基础,他用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奋蹄如飞,追风赶月不停息。不论哪种奋斗,过程都只能缩短,不能越过。他努力缩短着和目标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杨奋。
患难见真情,提携是弟兄,这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基调是友谊。
杨奋却是被蒙在鼓里的,马史的忽然转变一度搞得他很紧张。
他偷偷给我打电话,问:欸……那个相识多年的兄弟忽然对你有了想法,你会咋办?
我说:啥想法?
他的声音中含羞带辱略有悲愤:我怀疑马史想那个了我……
憨×杨奋说:
太恐怖了,马史居然把酒都戒了,省下钱来送我一台笔记本电脑。他以前每天不睡到新疆时间下午两点不起床,现在每天一大早就跑出去买早饭给我吃,昨天晚上他还偷偷摸到我房间给我掖被角,还放下一杯牛奶让我补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忽然间变化这么大,对我这么好,这这这分明是有企图啊!他刚才上班出门前还非要给我个拥抱……
我逗他,我说:那叫爱的抱抱。
他说:有抱抱就有么么哒,有么么哒就有啪啪啪,瘆人啊!
他嚎: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给马史找个女朋友去!
问题是,但凡有点儿审美追求的姑娘,哪会瞧上那个时期的马史?
新疆不大的影视圈里,马史是个“勺子”,要钱没钱,要前途没前途,颜值倒是有几分,但那时工作室处于初步打拼期,马史事事亲力亲为往前冲,头发不剪胡子不理,鬃毛一样,普氏野马一样。
这头野马太累太忙,眼圈是黑的,牙是黄的,指甲缝是黑的,手指却是黄的。他那时卷莫合烟提精神,一圈烟熏的焦黄戒指一样挂在手上,衣服裤子沾满碎烟渣子粒粒,熬夜拍片时,浑身的口袋里全能摸出草料……
姑娘们爱野马的飒沓,但大都很难爱上野马的邋遢。
说什么“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你家有草原也白搭啊,你愿意当铲屎官吗?
综上所述,我猜杨奋的忐忑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杨奋的电话又来了。
我懒得接,他夺命连环call,反复打,接通后他在那边长久地沉默。啥事这么沉痛?难道……难道你们……
隔着大半个中国,杨奋沉痛地告诉我一个消息:
马史出事了。
嗷哟,马史被一个女人给强暴了。
(三)
案发地是罗布泊。
作案者是新疆大学研究生,新闻专业,身高175厘米,吨位70公斤。解忧杂货店小说
说也奇怪,她看起来却只觉得性感不觉得胖,屁股是屁股腰是腰,歹歹地(新疆方言,很厉害,很好,棒棒的)漂亮。
杨奋说,从一开始就发觉这个大丫头子不对劲。
她来工作室应聘时,张嘴就能喊出马史的名字,张嘴就能点出马史最得意的策划核心,她好像研究过马史之前所有的视频作品,看马史的眼神笃定、自信又认真,聚神聚光的丹凤眼儿。
女孩应聘的工作是导演助理,简历上的姓很寻常,名却骇人听闻:朕。
朕说她刚参加工作,一切以攒经验为中心。
朕说工资待遇好说,管饭就行。
朕说:你们不用考虑了,我明天就来上班,好,就这么爽爽地决定了。
从没见过这么斩钉截铁的女人,也从没见过饭量这么大的女人,一顿能吃6个半米长的羊肉串,每次吃拌面都要加好几次面。杨奋说,头三个月光发现朕朕饭量巨大,后来发现酒量也巨大。她替马史挡酒,一个人干翻了一包厢的客户,不仅逼着客户埋了单,而且追到卫生间门口逼着人家签了合同。
话说,这单活儿本来也是她给牵的线。
马史感激死朕朕了,非要给她预支提成,她不要,她打完长长一个酒嗝,目光炯炯地盯着马史说:你拍这个片子的时候,带上我就行。
她拍拍肚脐,腰马合一:我有的是力气,帮你扛三脚架去。她说:好,你不用考虑了,就这么爽爽地决定了。
如果说案件有预谋,那一刻就是预谋的开始。
受害人马史像所有案件中的受害人一样,不仅未能警惕察觉,反而湿润了眼眶,心生感激。
他那时心说,真不愧是我们新疆姑娘,牢道(新疆方言,厉害)得很,这么勤劳这么攒劲(新疆方言,能干),还要扛三脚架帮忙,真是值得好好培养。
他当时的感动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片子的拍摄地是罗布泊,俗称“魔鬼三角地”的那个地方。
丝绸之路在罗布泊穿过,孤魂野鬼在这里游荡,曾有西行取经的高僧在笔记里说: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
高僧不是唐僧,是东晋法显。法显之后,灵异事件不绝,枯骨干尸遍布的罗布泊里见鬼的事儿时有发生,例如双鱼玉佩,例如地外生命传说,例如镜像人,例如许多人竟渴死在距泉水不远的地方……(此处删去300字,谨慎百度,后果自负)。
受害人和作案者一进入案发现场,见鬼的事情就慢慢发生了。
……
见鬼不是指见到鬼,也不是指灵异现象,指的是受害人马史和作案人之间的案发过程……
具体过程杨奋当时没打听出来。
只听说两个人是手牵着手走出来的,马史低着头一脸羞红,朕朕安慰他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又说:好,就这么爽爽地决定了。
杨奋笃定地认为憨×马史是被强暴的,太没出息了,一个当导演的居然被潜规则了,我骇然之余把电话给马史拨了过去。
他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现在不方便说话,她在旁边呢。
他说:打字说,打字说。
少顷,他PO来一段文字:
时光挥一挥手,大海就变成了大漠,曾经的渔舟唱晚,只留下几条河痕。
昨日的百草牛羊,眼下的万里黄沙。
烈风掠走了最后一点儿绿意,暴日舔皱了残存的水印,也蹂躏了茫然的我……
胡杨目睹了这一切,可它老得不能说话,于是什么也没说。
他好像是把罗布泊湖心的一块石碑上的文字给改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勺子”嘛,受害人受到的精神刺激看来不轻的说。
朕朕是如何在罗布泊强暴马史的,至今是个谜,只知她对此事的预谋,早在他们真正相遇的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马史一直说,将来一定要把这个他被潜规则的故事拍成大屏幕电影,他兄弟杨奋到时当编剧,详述前因后果……电影插曲他也想好了,就用张学友的《饿狼传说》。或者郑钧的《赤·裸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