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接你回家
早起院子里堆了一地的落叶,沈绰出门时顺手给裴廷约发了条消息,让他叫保洁员来打扫,那边没回复沈绰便也没再管,匆匆坐地铁去了学校。
他一大早有课,快十点才回到实验楼,刚走进去碰到周院他们带人来楼里参观。
沈绰随便打了个招呼准备上楼,和周院谈笑风生的企业人士侧头看到他,笑问:“周院怎不介绍一下这位老师,也是你们学院的吗?看着挺年轻的,刚我还以为是个学生。”
周院笑眯眯地将沈绰叫住,说:“沈老师都是副教授了,年轻倒确实年轻,能力却很不错,刚聊到的我们学院和启德科技的合作项目,就是由他负责对接,沈绰,这位是大丰集团的赵总。”
赵乾主动朝沈绰伸出手:“沈教授,幸会。”
沈绰只得跟他握手,说了几句客套话。
收回手时沈绰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赵乾落在他身上审视一般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舒服。
大丰集团、赵总,——如果他没记错,那夜在夜店强行把裴廷约灌醉的人,应该就是面前这位。
三十出头平头正脸的企业家,穿着打扮都不算高调,人看着还挺斯文儒雅,要不是裴廷约说,沈绰完全想象不出他背后那些所作所为。
这位赵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顺口又与周院提议:“一会儿参观展厅,能不能麻烦沈教授给我们做讲解,像沈教授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教师,肚子里的东西肯定比别人多,我们也希望能跟着他学习学习。”
实验楼展厅里陈列的都是学院历年的科研成果和获奖荣誉,周院原本安排了两个博士生一会儿带赵乾他们参观,现在对方主动提出想由沈绰来讲解,周院不好拂他们面子,便问沈绰有没有空。
沈绰其实不太乐意,但周院开了口,他也只能答应:“我没什么事,就由我带赵总他们参观吧。”
赵乾也表现得颇为客气:“那有劳沈教授了。”
之后周院还有别的事,留下自己助理陪同他们一起,先一步离开。
沈绰公事公办带着大丰集团一行人进入展厅,信手拈来地讲解起学院历年科研成果,虽然包括赵乾在内的这些人没一个认真在听。
赵乾的目光从那些陈列品上挪开,忽然说:“周院放心把跟启德的合作项目交给沈教授你,应该是信任你的能力,我们公司日后也打算跟贵院展开合作,以后大概要让沈教授更受累了。”
先前或许还不确定,听到这沈绰几乎肯定了这人留自己下来另有目的。
至于原因,十有八九跟裴廷约有关。
他不动声色道:“赵总说笑了,我们学院有能力的人不只一两个,若是跟贵公司合作,周院一定会向赵总你推荐最合适的对接人选。”
“我倒是觉得沈教授更合我眼缘,”赵乾说,“有没有能力是一方面,我这人有点迷信,更看重一些别的东西。”
沈绰笑笑,没再接他的话,继续往前走讲解下一样展示成果。
参观结束已临近中午,赵乾提出请沈绰和其他接待人员一起吃个饭。
沈绰婉拒道:“抱歉赵总,约了学生中午开个会,不好意思。”
“沈教授工作忙,理解,那下次有机会再约吧。”赵乾很有风度地说。
回到办公室,沈绰松了口气,他确实要开会,倒也不全是借口。
但赵乾的目的性太强,而且醉翁之意不在他,他没兴致跟对方周旋。
拿起手机他想把这事跟裴廷约说一声,发现早上发去的消息裴廷约一直没回复,顿时又有点自讨没趣,不急着说了。
裴廷约大概是挺忙的,忙起来就跟失踪一样是常态。
沈绰将聊天记录滑上去,忽然发现不知不觉时,每次主动发消息的那个人已经从裴廷约变成了他。
握着手机怔然片刻,他摁黑屏幕,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计较心态,还怪好笑的。
被裴廷约知道了,估计能笑死。
下午院里有个研讨会,恰巧章睿民也在,沈绰在会议间隙跟他聊起早上的事,章睿民闻言说:“前两天是有听周院提过,大丰集团给我们院捐了一笔钱,也提出了合作的意思,不过这个合作跟和启德的那种深入合作肯定不一样。”
沈绰犹豫问:“周院知道那位赵总的父亲、大丰前任董事长去年被判刑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章睿民压低声音说,“大丰这个公司风评不好,依我说就不该收他们的捐款,但周院有周院的想法,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他提醒沈绰:“我估计对方提出合作项目让你去对接,也就是客气话,哪怕过后真的跟周院提了,问起来你就说没空,本来也没空,启德那边的事情就够你忙的了。”
沈绰点头,他确实不会答应,但也不觉得那位赵总说的只是客气话。
入夜后失踪了一整天的裴廷约打来电话,开口先问:“在哪?”
沈绰:“大忙人忙完了,终于有空找我了。”
“被客户时不时的消息弄烦了,关了机,刚下飞机,”裴廷约随便解释了一句,再次问,“在哪里?”
“实验室,”沈绰说,“有个数据要盯,晚点回去。”
“晚点是多晚?回来陪我吃宵夜。”
“不知道,看吧,冰箱里有我前天买的菜,想吃你自己做,不想动手就叫外卖。”沈绰的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随口敷衍他。
裴廷约正在等行李,听到这句笑了声:“故意的?就因为我前天放了你鸽子,今晚故意不回家?”
“没有,”沈绰一本正经说,“真有工作。”
挂断电话,裴廷约无聊地划拨了几下手机,瞥见章潼跟同行的男律师聊天聊得开心,把人叫来自己身边。
“搞办公室恋情?”
他问得直接,章潼红了脸:“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我有眼睛会看,”裴廷约打断她,冷面冷语,“所里虽然没有明文禁止,但不提倡办公室恋情,你进来也有一年了,不会不知道。”
章潼慌乱道:“抱歉……”
“进了我团队就守规矩点,”裴廷约说,“找男朋友也擦亮点眼睛,看上那种走哪嫖哪的,你该去配副眼镜了。”
章潼惊讶抬头。
“信不信由你。”裴廷约没兴致多说。
章潼咬住唇,她跟那位其实还在暧昧阶段,裴廷约今天如果不提醒她,她可能就一头栽进去了。
“谢谢。”章潼嗡声道谢。
裴廷约“嗯”了声:“看在你师兄面子上这回算了,下次再不守规矩你自己离开。”
“好,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章潼保证道。
她去随身行李里拿了样东西来,用包装精美的纸袋装着,递给裴廷约:“在那边买的巧克力,这家店挺有名的,本来打算送人,现在不想送了,麻烦裴律帮我给我师兄吧,他也挺喜欢吃这些。”
裴廷约顺手接过,晃了眼,扔自己行李里了。
章潼再次跟他道谢:“还有我这事,麻烦裴律不要告诉我师兄,下次我不会再无视所里规矩,一定严格要求自己。”
裴廷约:“下不为例。”
九点半,沈绰揉着肩膀靠向座椅背,看到手机里进来的消息。
裴廷约:【下楼。】
他起身去窗边看了眼,果然看到了裴廷约的车,路灯稀落,隐约可见车中的一点亮光,车里的人大概又在抽烟。
他其实真有活要干,原本还打算在这里通宵,现在也只能算了。
坐进车里,裴廷约扔了颗巧克力过来。
沈绰有些意外,剥开送嘴里:“这你买的?”
“借花献佛。”裴廷约发动车子。
沈绰:“借谁的花?”
裴廷约看一眼后视镜:“你猜吧。”
沈绰根本没兴趣猜:“不说算了,反正不是你本意,借谁的花都一样。”
“巧克力好吃?”裴廷约问他。
“是挺好吃的,”沈绰伸手,“再给我一颗。”
“巧克力好吃还是我给你买的蛋糕好吃?”
“蛋糕太甜了,”沈绰实话实说,“巧克力甜里带点苦味不那么腻,正合适。”
“年纪轻轻吃什么苦,”裴廷约嗤之以鼻,“别人以前给你送过巧克力?”
“你如果说这个,”沈绰想了想,回答,“是送过。”
裴廷约推开扶手箱的动作停住,推回去:“没得你吃了。”
“我说的是我学生,给我送过,”沈绰忍笑说,“裴律师想哪去了。”
车已经开出校园,在路口停下等红绿灯,裴廷约伸手过去一捏他下巴:“学会逗我了啊?”
霓虹闪烁,流转过沈绰含笑的眼:“学你的。”
裴廷约收回手,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回去跟你算账。”
沈绰不理他,自己去翻扶手箱找巧克力。
车开到半路,裴廷约靠边停车,说去买点东西,一个眼神沈绰便懂了。
他看着裴廷约下车走进街边便利店,又扔了颗巧克力进嘴里。
这个巧克力的味道格外偏苦,沈绰舔了舔唇,他刚没说的是以前喜欢上吃这种东西,其实是因为庄赫,因为庄赫喜欢吃,总是买,他便也喜欢上了个这味道。
他的很多喜好习惯都是因为年少时的那个人养成的,未必是他本身就喜欢。
忽然便觉没什么意思,他没再继续拿巧克力,看到扶手箱里裴廷约的香烟和打火机,鬼使神差地拿出来。
笨拙地点燃一根,咬在嘴里,学着裴廷约的模样吞吐,却呛出了满眼眶的泪。
沈绰紧皱着眉,实在想不通裴廷约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裴廷约回来时,一眼看到车子里吞云吐雾的沈绰,眉峰一挑,停步在副驾驶座边上拉开车门。
沈绰在烟雾缭绕间抬了眼,裴廷约一手撑着车门弯下腰,垂目看向他。
“做什么?”沈绰的嗓子被烟熏得有些哑。
裴廷约问他:“你在做什么,偷我的烟抽?”
“尝尝什么味,”沈绰在烟缸里抖了下烟灰,嘴里巧克力的苦味被烟草的涩完全替代,“不懂你怎么这么喜欢抽这个。”
裴廷约看到他眼中的笑,黑瞳里蓄着一点光,轻易让人坠入其中。
“现在尝过了,什么味?”
沈绰认真思忖了片刻,说:“怪味。”
“怪味你倒是来劲了,还挺像模像样的。”裴廷约要笑不笑的,目光一再流连过他的眼。
“学学就会了,”沈绰咬住烟,睨着他,“能有多难。”
大概抽烟是每个男人都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他学起来确实不费劲,虽然并不是很适应这个味道,却意外地感受到了刺激,那种尼古丁上头的刺激,或许和性.爱带给他的快感异曲同工,都是他在裴廷约身上才能尝到的。
他已经不再排斥,甚至有些沉溺于被这样的刺激和快感麻痹。
裴廷约顺走他的烟,深吸了一口,侧头亲了上来。
呛人烟雾在唇齿间推挤流窜,沈绰瞥见前方闪烁的摄像头,眼睫颤动,抬起的一只手圈住了裴廷约的脖子,回应他。
车子重新启动,沈绰靠着座椅已经有些困倦。
裴廷约伸手过来撸了一把他头发,被沈绰不耐烦地拍开:“专心开车。”
“赵乾今早是不是去了你们学校?”裴廷约忽然问。
“你这也知道?”沈绰都快忘了这个事,把今早的种种跟他说了一遍。
裴廷约皱了下眉:“你不用理他。”
沈绰:“没打算理他,不过他到底想干嘛?他是不是知道我跟你的关系?”
“你那晚去接我,也许被他的人看到了。”
沈绰惊讶回头。
裴廷约肯定道:“大概想走迂回路线,从你这边下手。”
“那也不至于大手笔到给我们学院捐五百万吧?”
“五百万对他来说跟普通人五百块没区别,”裴廷约说,“你别掺和这些事情就行,我会解决。”
“你怎么解决?”沈绰有些担心,裴廷约再本事也不过一个律师,跟赵乾那样的人对上,无异蚍蜉撼树。
“给他找点麻烦,让他没精力搞这些小动作。”
沈绰:“……你别做犯法的事。”
裴廷约乐道:“沈教授,我是律师。”
“你知道你是律师就行。”沈绰不放心地说。
“谢谢关心,”裴廷约问他,“你怎么不担心他把我们的关系曝光,让你丢了工作?”
沈绰后知后觉想到这事,听出裴廷约语气里的揶揄,几次张嘴又闭上,最后说:“算了吧,懒得想。”
回家已经过了十点半,裴廷约将车停进车库,沈绰先下了车,停步在院子里的路灯下站了片刻。
满地的黄叶,比清早时堆积得更厚实。
裴廷约从车库里出来,见沈绰孩子气地低头在踩地上落叶,叫了他一声:“好玩吗?”
“我早上让你叫保洁来,”沈绰不满道,“明天再不来你看着办。”
裴廷约:“忘了。”
沈绰:“你怎么不把自己的人给忘了。”
“我倒是还记得去接你,”裴廷约自若说,“不重要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
沈绰心神一动:“所以你今晚为什么去接我?”
“想接你回家。”裴廷约扔下这句,回身先一步跨上门前台阶。
沈绰微微失神,仍站在原地,看着门廊下的灯亮起,温柔倾盖那个人的背影。
冬夜万籁俱寂,有那么一刻除了枯叶碾在脚下的沙沙声响,他更清楚听到的,或许是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