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爱你。
“大人!”
受伤的随侍破门而入, 一身狼狈地跑向池皎。
池皎的视线从拳击台上移回来,看向这名慌张的随侍:“怎么了?”
随侍附在池皎耳边,一手捂着嘴, 向池皎耳语了几句。
池皎轻轻皱起眉头,抚平袖口褶皱:“……好大的胆子。”
“为大人安全起见, ”随侍低头退后,“还请大人移步。”
池皎“啧”了一声,微微颔首,向后背起双手, “走吧。”
随侍立刻跟在他身后,一屋子禁军牢牢护在池皎左右,跟着他离开房间。
沙发上的灰西装立刻如蒙大赦,瘫倒般滑到了地上,满脸惊魂未定。
呼、呼……他这是、他这是活下来了?
——他妈的, 他得赶快叫停比赛!!敢让堂堂莱茵帝国的太子给他当拳手,这福气不是他这小场子能享的!!
灰西装的腿弹了一弹, 忙不迭又从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拳击台上。
年轻的Alpha奋起反击,用尽最后的力气和对手搏杀。
他被人踩断了机械义肢, 机械腿的灯光不再亮起,便用自己的拳头、自己断掉的手, 砸烂了对方的脸。
这场比赛的血腥程度已经超乎所有人意料。
连几条在这里见惯了生死的小人鱼, 都有些害怕地发起抖来。
他踉踉跄跄下台的时候, 已是浑身浴血, 连裁判都握不住他因为满是鲜血而滑腻的手腕。
有人从后台跑出来,告诉陆昂今晚已经不用再比赛了。
陆昂木然地点点头, 拨开那些朝他围过来, 想要为他治疗的医护, 一瘸一拐地走向兰沉。
兰沉柔顺地坐在那边,即使看到陆昂满身是血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眼神也沉静恬然。
他当然不用再害怕了……他什么都不会懂,也再也不用被一切痛苦的回忆折磨。
旁边的小人鱼却被吓哭了。
祂递给陆昂一块手帕,陆昂接了过去,擦掉自己脸上的鲜血,面庞深可见骨的伤口却越擦越明显,露出紫红的沟壑。
他在兰沉面前蹲下,把兰沉抱了起来,兰沉很自然地将双手递给他,用一双杏仁眼打量着这张沾满鲜血的可怕的脸。
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地从陆昂的伤口里流出来。
陆昂抱着兰沉,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场馆,去往灰西装办公室。
一路走,一路都是血脚印。
灰西装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陆昂用肩膀顶开门,灰西装坐在办公桌后面,似乎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视线匆匆忙忙从陆昂身上看了一圈。
“今晚的奖金。”
陆昂拖着腿,走到办公桌前。
灰西装僵硬地朝他笑了笑,完全不敢看陆昂的模样,额头再次开始冒起冷汗:“哎呀,你、你怎么不去用修复仪治疗一下,你这个样子、我很难做的……”
“钱。”
陆昂站到他面前,忽然眼神一凝。
Alpha敏锐无比的嗅觉让他闻到了某种极为熟悉的香气。
昂贵而罕见的檀香。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陆昂深深皱起眉,盯着灰西装看,眼神几乎能将他处死。
灰西装缩手缩脚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叠大面值纸币,用双手捧给了陆昂:“这、这是你今天的报酬……总共162万,我按照全部收入分给你了,你之后就不用过来了……”
陆昂僵住。
他看着灰西装,哑声道:“你见过了谁?”
“没有!我谁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你就大发慈悲,别在我这继续做了,我们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场子,你有的是天赋,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灰西装满脸苦涩,陆昂神情一冷,他额头上冷汗就冒得更多,巴不得直接向陆昂求饶了。
陆昂用歪着三根手指的手,接过了这叠钱。
崭新的纸钞很快被他手心的鲜血弄脏。
他拿着这叠钱,低下了头。
……池皎追来了。
他来过这里,并且让灰西装不敢再让他在这里比赛。
池皎把他的最后一条路,都斩断了。
……他想要的,不就是他的命吗。
陆昂抱紧兰沉,苦涩地笑了笑,没再和灰西装争辩什么,把这叠钱放进兰沉衣服的口袋里,转身离开办公室。
他走出地下拳场,来到夜色中的地面。
然后带着兰沉去了最近的医院。
医院里的急诊医护都被他吓坏了。他们以为需要治疗的是陆昂,正想劝陆昂赶快躺进医疗修复仪,却听到陆昂在低声地哀求:“……能不能救救他……他得了尘埃辐射症……”
他们面面相觑,忙让人过来带兰沉去做检查,护士看到陆昂一身的伤痕和鲜血,有些于心不忍,问他:”你确定你真的不要治疗吗……“
陆昂摇摇头:“我的钱不够。都给他吧。”
护士一脸难过地看着他。
尽管陆昂的脸上全是伤,但那双蓝眼睛还是色泽浓郁,能看得出他面容的英俊。
兰沉被送去了特护病房。
护士们出于好心,给陆昂送来了碘酒和干净的纱布,让陆昂可以自己处理一下。
陆昂去浴室里用快速清洁喷头洗掉了身上的血迹,坐在兰沉的床边,没有心思处理自己的伤。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弄到这一百多万。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能够最快赚到一千万的办法了。
而池皎已经来到了人鱼星,他是不会再让他能赚到1分钱的。
……他真的,就这样无能为力吗?
陆昂痛苦地闭上眼睛,断掉的手指握住兰沉的手。
病床上的兰沉,稍微动了动。
“怎么了?”陆昂立刻察觉,紧张地问。
少年反握住他的手,表情却越来越茫然和疑惑。
他朝陆昂转过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陆昂心里的某种预感再次成真。
就像石头”扑通“一声地掉进了水中。
他靠近兰沉,轻轻地在兰沉面孔上方问:“……是不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兰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视线中狼狈不堪的皇子。
……终于连兰沉的听力也开始逐渐丧失了。
他甚至都没法再跟他说话。没有办法再告诉他,他有多爱他。
陆昂握紧兰沉的手,深深、深深地垂下了头。
命运的暴风雨已将他垂得七零八落,他被浪头一个又一个地打过来,在绝望中听见了自己碎裂的声响。
他真的……已经没有一点点办法了啊……
陆昂看向兰沉,蓝眼睛无比沉默,又无比眷恋。
他俯身轻吻兰沉的脸,告诉他:“我出去一下。”
兰沉眼神不解,因为听不懂他的话,而显得愈发天真。
陆昂带着他已经不再发光的机械义肢离开了医院。
光脑上立刻弹出了一条消息。
匿名发送。只有一个地址。是这座城市最豪华的一座酒店。
他花了很多时间,才走到酒店门口。
大门外的迎宾门童拦住了他,不让他进去。
门童看到陆昂浑身的伤口和滴落的血迹,都有些犹豫要不要呼叫警察。
“请您穿着合适服装入内,”门童道,“我们酒店只接待预约客人,请问您的姓名是……?”
陆昂抬起头看他。
原来他已经沦落到,能够被门童看轻羞辱的地步。
可现在什么都不会再让他动摇了。
他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陆昂……狄奥多西。”
门童依言将他的名字输入光脑查询,还没等结果出来,耳机的通讯器里就已经响起主管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敢快让他进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算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这就派人过去……”
主管那边的声音一片混乱。
很快就有许多禁军士兵从大门口出来,向陆昂点点头,领着他入内。
他跟着众人上了电梯,直达酒店最高层的豪华套房。
套房门早已为他打开。
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套房,拖着一身的伤,和断掉的腿。
一瘸一拐,步步滴血。
池皎就坐在一张华美而舒适的沙发上等他。
这个现在拥有莱茵最高权力的男人笑意盈盈,眼神阴沉带毒,也美得惊心动魄。
陆昂走到他面前盯着他。
池皎偏过头,看了看被陆昂身上滴落的鲜血弄脏的地毯,悠然道:“陆昂,好久不见。”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陆昂道,“我可以给你。”
池皎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用手撑着下巴,倚在沙发扶手上,没有回答。
“……我用我的命,跟你换他的。“
池皎抬起眼帘,打量着眼前陆昂惨烈的模样。
柳叶眉下的狭长凤眼愉悦地一弯:“你这是向我低头了吗,我的好侄子?”
陆昂垂首不语,仿佛连肩膀都已经被命运压垮。
池皎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轻轻、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声也越来越响亮,肩膀不停地抖动,最终仰起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啊……从小到大,这是你第一次向我低头。”
池皎笑个不停,捻着手里的团扇柄,笑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用尖尖的黑色指甲沾去眼角的一滴泪,笑问:“你就为了他呀?”
陆昂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池皎得意的面孔。
池皎脸上的表情悲哀又快乐,提起眉头,歪着脸:“你怎么就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呢……会这么喜欢别人,你们尤里乌斯一脉,难道出的都是情种?”
……陆昂随便他的侮辱。
连掉在地上的钱都肯弯腰捡起的陆昂。已经没有他不能再忍受的了。
池皎拿开团扇,很期待地看他:“那你跪下,陆昂。”
陆昂抬起头。
“跪呀。”池皎慢慢道。
这个年轻的,曾经骄傲无比的Alpha,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储,颓然地捏住了自己断掉的几根手指。
——他慢慢地向池皎跪了下去。
然而因为那条失灵的机械腿已变得十分沉重,他最后跪到地上的时候,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重响,就像是西西弗斯放开了那块巨石,将自己彻底压塌。
他跪在池皎面前,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池皎静静地看他。
像在端详,像在欣赏,他一点一点折磨、雕刻出的最终成果。
一个最完美的……君主。
“你看清楚了吗?”池皎开口,“你看,你没有权利,没有身份,就什么都办不到。陆昂,你真以为自己就可以做到一切吗?没了皇冠,你什么都不是。”
陆昂没有回答。
“……现在知道后悔了吗?”池皎问。
陆昂:“……我为什么要后悔。”
池皎笑了下,用手拍拍陆昂的脸:“你早就该后悔了。为什么你现在只能跪在这里像狗一样地求我,难道你想不明白?”
“权力,才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懂吗?”
陆昂冷冷地笑了下:“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登上帝位的原因?”
池皎莫名地一笑。
他用指尖按住陆昂眉峰处那道最深的伤口,看这鲜血一点点从伤口内涌出,轻声道:“其实你父亲的那颗人鱼心,是我喂给他的。“
陆昂猛然抬头看他,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他攥紧双拳。
原来、原来就是池皎……让他的父亲变得那么生不如死,让图拉真·尤里乌斯整整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活死人!
“为什么这么看我?”池皎反问他,“难道你现在想做的事,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池皎连连逼问:“那个小孩的病,只有用人鱼心才能救他,可是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你难道没想过人鱼心的后果?你肯定都清楚呀……陆昂,可是你就是这么自私,想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哪怕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池皎冷笑了一下:“你根本不在乎他想什么,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愿望罢了。——你呀,真不愧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孩。
“你就是当初的我,陆昂。”
陆昂脸色可怖,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咬牙切齿:“我和你不一样。”
“当你动心起念,想要用人鱼心来让他留在你身边的那一刻,你就成为了下一个我。”
池皎一字一句地说。
他轻轻笑着:“这样吧,陆昂,我可以救他,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只能听我的话,并且再也不能见他,哪怕他成了一个活死人,怎么样,你能做到么?”
陆昂愣楞地看着他,突然间不明白池皎到底想做什么。
他以为池皎一心只想要杀了他。可现在池皎向他提出来的条件……却并不想要他的命。
……却依然能够让他,再也无法拥有兰沉。
陆昂陷入长久的,持续的沉默。
池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好整以暇地说:“你好好想想吧,陆昂,想清楚,你到底是想要他活着却不能见到他,还是想要让他死。”
“真难以选择啊,陆昂。”
池皎快活地说。
……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安静到只有输液仪器的滴答声。
金发男人站在病房门口,被护士喊住:“你站住!医院里不允许抽烟的,你是谁?是病人家属么?”
埃德加转过身,面容颓唐而阴郁,他把手中的烟握在手心掐灭,低声道:“……朋友。”
护士狐疑地看他,瞟了眼手中电子信息板:“病人叫什么名字?你是他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我知道他叫兰沉,”埃德加表情扭曲,“尘埃……辐射症。”
他说这几个字时几乎无法正常发音,不由按住了被光束枪贯穿的腹部。
护士很奇怪地看他:“……你进去吧,那声音轻一点,别吵到病人。”
埃德加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推门进入病房。
单人病房里,少年一只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饶有兴致地玩着手里的一只小鸟玩偶。
男人走进房间的动静并没有让他转过头。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视力也很差,根本察觉不到有人走进了病房。
直到金发男人站到他的床边,他才感觉到什么,向埃德加投去茫然的一眼。
……直到这一刻,埃德加才看清楚,兰沉早已消瘦到脱了形。
他的脸上瘦到快没有肉了,因此显得那双眼睛更大,像是两颗清澈的宝石。
其实他之前见到的兰沉,就已经瘦得很不正常。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那么瘦……本来就该足够让他警醒。
可他为什么就偏偏跟瞎了一样发现不了呢?
他明明可以有无数个机会,提早发现这一切。
他明明可以不错过兰沉的每一个眼神,没一个微笑。
可他就是没有在意。甚至在发现了兰沉吃的那盒药的情况下,他都因为捡错了一颗药丸,而错过了真相。
他就这么硬生生地看着兰沉在他指缝化作风沙流走了。
所有的爱恨于是都成了徒劳。
没有用,什么都没用。
埃德加想。
原来他注定了,就要失去任何他想要在乎的一切。……自幼如此,从来如此。
他注定什么都抓不住。这就是他的宿命。
金发暴徒在兰沉的床边坐下,想要用手去摸一下兰沉的脸颊。
却换来少年下意识的躲避。
兰沉看都不看他,只一味盯着手里的小鸟玩具,身体躲避着埃德加的任何触碰。
“……你碰都不想让我碰了吗?”埃德加心如死灰地问。
兰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把手里的小鸟玩偶放在被子上,用手指拨弄翅膀。
埃德加怔忪地看着这只小鸟。
这是他……在兰沉的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痕迹。
他原本,真的有机会,去见一见兰沉的真心。
那个弥漫着玫瑰香气的春夜里,兰沉一脸狡黠地跟他说:“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原来那竟是兰沉对他最好的一天了。
原来那一天,兰沉曾经真的,向他捧出过一颗柔软的真心。
可是他都干了什么呢?
他因为嫉妒,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恶念,而让兰沉的眼泪在他手心里滚落,他让兰沉濒临崩溃、被他摧毁。
……直到他彻底失去他。再也不可能拥有他。
埃德加顿感痛楚无比,他想握住兰沉的手,伸出手指,刚要碰到兰沉,就被躲开。
兰沉像是害怕极了,他没再玩那只小鸟,而是把玩具朝埃德加扔了过去,丢到了他脸上。
埃德加刚捡起这只小鸟想还给兰沉,就被人抓住了肩膀。
……他转过头,看到年轻Alpha伤痕可怖的脸。
“他不要你的东西了,”陆昂看着他说,很冷静,而且克制,“也不想再见到你。”
吐出的语句,却刀刀见血。
“不管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陆昂扭过头,看向兰沉,询问道:“对吗?”
兰沉当然不会应答。
他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对二人的对峙全无兴趣。只有在陆昂靠近他时,他才愿意抬起头,朝陆昂伸出手臂,靠向陆昂的怀抱。
陆昂亲了亲他的发心。
声音干哑:“……想你。”
兰沉把头抵在陆昂的脖颈间,果然真的,没有再看一眼埃德加,甚至也彻底失去了对那个小鸟玩偶的兴趣。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将金发男人抛弃了。
埃德加站在那边,像是一个局外人。
宗霆可以拥有兰沉的爱。
陆昂也可以在他面前用宣誓所有物一般的姿态,拥抱着兰沉。
只有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靠近兰沉一步。
他从未被兰沉选择过。
那双绿眼睛里终于露出无限痛苦和悔恨。
——可是后悔,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当他选择迈出伤害少年那一步的时候,当他朝他举起手,落下那个巴掌的时候,兰沉就已经离他远去。
他永远失去了,获得那颗金苹果的资格。
从这天起,金发男人就一直坐在病房外。
护士赶他走,他也不肯离开,像条无处栖身的流浪狗,彷徨失措,再也没有一丝意气飞扬。
他不停地用手边所有材料做着一只又一只机械小鸟,求着护士们带给兰沉,但少年再也没有接受过他任何的礼物。
……在病房里,兰沉的病情仍在加剧恶化。
起初他开始无法咀嚼和吞咽,于是陆昂只能给他饲喂流体营养剂。
后来肠胃功能退化,他连喝营养剂都会吐出来,医院只能用营养针维持他的生命。
再后来,他都快要看不见了,从他开始摸索着陆昂的手背时,陆昂就发觉了他的视力在一点点消失。
陆昂抱着他的脑袋,蓝眼睛里一片茫然。
他向命运女神哀求,祈求她们能够再晚一点、再晚一点带走兰沉年轻的生命,可命运女神从来都没有光顾过兰沉凄苦的这一辈子。
陆昂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水晶盒。
透明的盒子里,放着一颗绚烂无比的水蓝色宝石。宝石上像是有活动的花纹,闪烁迷人的光泽,仿佛里面藏着一整片海洋。
这就是“人鱼心”。
人鱼的那颗心脏,离开它们体内后,就会成为一颗藏有海洋的宝石。
池皎果然算计好了一切。
他连陆昂会不择手段地想要一颗人鱼心来挽救兰沉都猜得中。
陆昂看着这颗人鱼心,心知这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确实如此自私,只想让兰沉的眼睛里,能够尽可能多一天地,映出他的模样。
所以他拖到了今天。
一直等着这最后一天,就像是等待一场末日。
直到兰沉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带兰沉去往海边,看风中落日。
潮水温柔蔓延,簌簌卷过沙滩。
日落很美。天边的恒星有一圈淡紫色晕光,像一个雾气做的星环。晚霞粉红,云朵如同层层叠叠缓慢绽放的芍药花瓣。
人鱼星的落日是全宇宙最美的落日。
全世界都被晚霞的颜色染成了粉红。
只有海水还泛着星星点点微蓝。
潮水带着一些腥气,却格外好闻。
海风吹拂着陆昂黑色的头发,也把兰沉的衬衫吹得微微飞扬。
“再看看我吧……”
陆昂乞求一般地对兰沉说。
但兰沉的双眼中早已没有亮光。
陆昂用手捧住兰沉的脸,反复将这张面孔看了又看。
只要一想到他的余生都将再也不能看见这张脸,陆昂就痛苦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可是……至少他还可以让他活着。这个他爱着的身体里,还会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的兰沉还会有呼吸。如果幸运的话,兰沉还可以看见很多、很多个日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拿出水晶盒的手都轻轻发抖。
他把那颗人鱼心含在嘴里,吻向兰沉,用牙尖咬破后,再用舌头推到兰沉口中。
“一切都会过去的……”陆昂离开他的嘴唇,抱着怀里的少年轻声说,“你的后半辈子会一直快快乐乐、平安顺遂,我会一直守着你。”
陆昂向他许下郑重一生的诺言。
人鱼心的奇迹,正在缓慢发生。
怀里兰沉的双眼,渐渐又开始聚焦,有了神采。
陆昂欣喜若狂地看着他,看着兰沉的视线,努力聚焦到自己脸上,像是认出了他。
……这就是他的选择,他的努力终究有了结果。
兰沉真的被他救回来了。他的兰沉可以拥有下半辈子的人生——
陆昂高兴到快要落泪,蓝眼睛里全是喜悦而感激的泪水。
“宿主,他要用人鱼心强行把你留在这具身体里。”系统有点紧张。
“咱们还脱出不?”
兰沉:“……我遗书都写好了,能不走?赶紧给我强制脱出,赶紧的赶紧的!”
“OK!正在启动强制登出程序,登出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兰沉摸索着,用手指轻轻触碰陆昂的面颊,仿佛在进行某种确认。
陆昂连忙吻他的指尖,颤声道:“你看得到我吗?是我,是我……”
兰沉定定地望着陆昂。
眼眸上映出天空、晚霞,与陆昂年轻含泪的脸。
他向陆昂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后艰难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什么。
陆昂忙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耳边,倾听他的声音。
兰沉说:“……我爱你。”
他藏了好久的一句话。从来都没有对这位年轻的恋人说起过。
以前是说不出口,后来就慢慢地变成了来不及。
那些年少时的心动,是青春撞进苦涩人生里的一盏灯,藏在暗暗爱着他的胸膛里。
……陆昂啊,他钻石一样闪亮耀眼的皇子,叫他怎么能,不去爱他。
“七、六、五、四……”
陆昂突然察觉到什么,他惊慌地看向兰沉:“……不要……不,不!”
上一秒,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再次触碰到久违的幸福,可下一秒,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地狱。
这是他此生最绝望的时刻。
他抱住兰沉的双肩,徒劳地想要让兰沉不要松开他的手,但兰沉的指尖已经从他脸侧落下,眼里的神采又开始消失。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别走……”陆昂疯狂地捧起兰沉的脸,抓住兰沉的手,可兰沉的眼帘却还是在慢慢降下。
还记得那天,秋天的阳光还残留着夏日的明艳,他从林荫道上骑车而下,视线中出现皇子年轻英俊的身影。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时间是那么的温柔。
“不要离开我!!!”
“……二、一。”
“穿书员001号,已强制登出编号9999-01混合世界。”
兰沉合上眼帘,最后一丝气息从身体里呼出。
他表情安静而满足,面庞仍如晨露般鲜亮。
晚霞将他的眼睫都染成了柔和的淡粉。
陆昂抱住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痛苦地不停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醒醒,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海浪顺着沙粒拂到他脚边,他一次又一次地抓起兰沉的手,想把这只手放到自己脸颊边,可这只手却一次又一次垂下。
“别走啊……”
“求求你……你再看看我一眼……我们去看四十三次日落……”
“别丢下我…… ”
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失去生机的面庞上。
“……求求你…… ”
“……别离开我……”
海水洇进沙砾,海浪在远处低鸣。
落日依然美如湿云。
兰沉这短暂、苦难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他说希望下辈子能好些。
下辈子,会有很多人来爱他。他会拥有美好、幸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