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困兽之斗

他宁可剜去自己灵魂的一半

陆昂站在那里, 眼神一错也不错地落在池皎身上。

池皎笑眼弯弯,明眸皓齿。

这么美的一张脸,这么大的野心。

原来池皎处心积虑想要从他这里夺走的……是这个。

这个至高至尊的皇位。

他从出生那一刻起, 就准备登上的宝座。

满天星辰,辽远浩瀚的星域, 他生来就拥有的礼物。

命运赠予他宇宙中目之所及的一切——这颗光辉灿烂的伯利恒星,这片宽广的星系,还有亿万光年外,无数瑰丽旋转的星云。

陆昂一直都知道, 他是为拥有和统治它们而生。

他身上流着尤里乌斯家的血脉,他会是无穷宇宙的君王、万千繁星的主宰,手里托着象征着世界的王权宝珠,脚下是无尽绵延的帝国荣光。

……这是他,早已注定的宿命。

可是……

可是。

要他怎么, 去为了这顶华美灿烂、举世无双的冠冕,眼睁睁看着兰沉死在他面前?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遇见兰沉的那天。

少年骑着车, 从坡道上朝他冲来,带着一阵微风, 和一张恍如重新回到他生命中的脸。

他当时没有意识到。从那一刻起,他已决心, 再不会让这张脸在他生命中消失。

他已经放开过兰沉无数次。

不会再放开最后一次了。

陆昂被截断的肢体又在发痛。

脚下的机械腿仿佛深处无数细小的枝节, 往他的血肉中蔓延。

疼痛深入骨髓, 几乎要拗断他的脊梁。

他痛到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大腿, 咬住牙齿,血液在一点点变冷。

池皎仍然微笑, 关切地看他:“殿下, 怎么了, 是腿疼吗?”

他伸手帮陆昂按住膝盖,“您的伤,似乎还没好全呢。”

陆昂一把拍开他的手!

“别碰我,”陆昂低喘,下压的蓝眼睛浓郁如同深海,“我嫌脏。”

池皎有些着迷地,盯着他的眼睛。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开口道:“那么……殿下想好了吗?”

陆昂喘息着,强忍关节处传来的剜骨之痛,手在发抖,向池皎抬起双眸。

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储,再次一点点站直身体。

他站得不能再直了……就好像用骄傲铸成一把剑,撑在他的脊背上。

他看着池皎,神情轻蔑而高傲。

窗外伯利恒的阳光,在他眉峰上凝成一个耀目的金斑。连那双海洋般翻涌的眼睛,也被这片阳光所覆盖。

他微微扬起下颌,嘴角轻提,抬起手,摘下了自己领口的刺绣领章。

那绣有伯利恒光线的领章被他扔到池皎脸上。

池皎脸上的笑容一下散去。

他嘴角下压,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陆昂,一双丹凤眼微微睁大。

眼神阴狠如同一条毒蛇。

“你确定要这么做么,陆昂?”他冷声问。

陆昂看着他,蓝眼睛像是冻结的冰,继续拆下胸前徽章。

一枚代表着尤里乌斯皇室的盾牌狮爪徽章,被他丢在地上,盾牌与地砖敲击,发出清脆声响。

然后是交叉的权杖胸章。

三军效忠饰绪。

星辰袖章。

陆昂把这些东西,七零八落地一件件丢下。

池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近铁青。

最终陆昂身上已再无点缀,只剩下一身仍然笔挺簇新的黑色镶金边皇储礼服。

“够了吗?”陆昂问。

池皎皮笑肉不笑地,将眼神移到陆昂年轻英俊的脸上。

“殿下,您以为仅仅是口头承诺就够了吗?当然不行,您必须要亲自来签署自愿放弃皇位的帝国声明,我会帮您将这份声明向全帝国通报。”

池皎用力地提起一个笑容。

陆昂冷笑了一声,讽刺道:“拿出来。”

池皎向身后的宫内厅女官帕特丽夏看去。

帕特丽夏立刻会意,低着头,转过身自身后取出一卷用红色火漆印封好的羊皮纸卷轴,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

“侯爷,殿下。”

陆昂的眼神在她身上定了一下,随即很快掠过。

池皎接过这卷羊皮纸卷轴,剥下火漆封印,展开铺在边上的桌面。

这是帝国最正式的文书专用羊皮纸,细腻光洁,用极细激光镌刻着一封储君退位诏书。

原来他早已事无巨细地准备好一切,只等陆昂落入陷阱。

“您只要在这里签上名字,”池皎指给陆昂看一处空白位置,“您就可以从您的名字中,拿走尤里乌斯这个姓氏。”

他递给陆昂一支激光镌刻笔。

陆昂握住笔,垂下眼帘,落下第一笔时,笔尖用力到快要穿透整张羊皮纸。

他一个字一个字在上面写下了自己那冗长的全名,眉眼坚决。

池皎冷冷地站在一旁,出声道:“签完之后,您就会成为一个庶人。”

“用不着你告诉我。”

陆昂写下最后一笔,把镌刻笔放到旁边。

“够了?”陆昂冷声。

池皎低下头,打开他放在边上的那个金属保险盒。

保险盒盒面自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向两侧拉开,露出放在里面的,那个圆形纯金雕刻国玺。

国玺的印面由特殊材料组成,每时每刻都会自动改换分子构型,他托起国玺,在羊皮纸上缓慢下压。

陆昂注视着池皎手中的国玺缓缓印在羊皮纸上。

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被印成印记,然后从他灵魂中剥离。

……从今天起,他过往所活的18年人生,就都如烟般消散了。

他的姓氏会被人拿走,他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而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他人生中到此为止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记得4岁时,在庭院中上课,紫藤的光影斑斑点点,他坐在小画椅前,看着他的朱利安蹲到他面前,微笑着把脸架在双臂间,对他说:“我们殿下,以后可是要学着当一位君主的啊。”

7岁时,他在广场上数万人的目光中,握起和他人一样高的权杖,随后人群中响起排山倒海般欢呼,他们高唱着他的名字,为他口诵伯利恒赞美歌篇。

14岁,他坐在书桌前,低下头签下一张又一张国书,光脑中巴伦·菲兹还在朝他发来一起出去玩的邀请,但他全都无视。他知道,这是他作为这个帝国储君的义务和责任。

17岁,他放弃了前往军校就读机甲操作系的打算,而改为更为安全、和所有先帝一样的帝国大学战略历史系。作为储君,他不能让自己身涉危险,亲自走上战场,以致让整个帝国都陷入危机之中。

国玺从羊皮纸上抬起的一瞬间。

陆昂像看到了他名为“陆昂·狄奥多西·尤里乌斯”的那一半,被永远留在了纸上。

在这十八年里,他一直以成为一位君王为目的而活着。

陆昂因此以为,他会把皇位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但似乎,现在早已有什么东西,比他的皇位,更让他无法松手。

他宁可剜去自己灵魂的一半,放弃他的全部人生——

也不想再让兰沉,从他生命中失去。

陆昂凝视着池皎,双眼湛蓝如神。

池皎按完国玺印章,朝陆昂笑了一笑:“陆昂,你真是叫我大为意外。你居然愿意为了那种不值一提的人,放弃这个皇位。”

陆昂不愿回答,侧首看向窗外,兰沉仍面色苍白地,被那名宪兵锁在身前。

“让你的人放开他。”

陆昂道。

池皎轻飘飘地笑笑:“陆昂,我养了你18年,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呢?”

陆昂猛地转过头去看他,连牙齿都快咬碎:“你敢!”

他一步冲上前,抓住池皎的衣领,恨不得活生生将池皎勒死,池皎被他扼得抬起脸,不住咳嗽,但眼角余光,含笑望向窗外。

——停机坪上,那名宪兵,已经开始拖着兰沉,向花园草地更远处而去。

似乎正要找一个不会弄脏的地方,将兰沉处决。

陆昂的目光也跟着他看到了这个场面,顿时目眦欲裂!

那两名宪兵迅速过来制服陆昂,陆昂骤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的力量,飞踹这两名宪兵几脚,宪兵被他踢得几乎飞了出去,软倒在地,无法爬起。

他脑海中已全无其它念头,向门口狂奔而去,池皎还在他背后幽幽笑道:“陆昂,别这么着急,这宫里,可不是一个庶人能随便乱跑的地方。”

陆昂撞开房门,一路朝花园狂奔,走廊中朝向花园一侧的玻璃窗中,兰沉正被人托着往远处走去,而陆昂就在走廊内狂奔不休,胸腔中似有千万颗心脏齐齐跳动。

他在急喘,他在发疯一样地狂奔,心跳声已掩盖一切声响,咽喉中血腥气弥漫。

可越来越多的宪兵和宫廷禁军都在向他冲来。

他们开始拦住他,用武器对准他,把防爆盾架在他面前,仿佛一条生生不息的涌流,一个又一个身影拦截在他面前。

“滚!都给我让开!”陆昂失去理智地大吼,出手和他们缠斗。

他一个人,面对源源不绝地几十上百个人。

犹如掉进铁水中的一滴水珠,激起沸腾的波涛。

陆昂根本记不清自己到底在和多少个人厮斗,也不记得自己打倒了多少人。他宛如一匹陷入狼群的落单雄狮,赤手空拳,只有自己的一副爪牙,和纯然嗜血的天性。

眨眼之间,他身上已到处负伤,他们用防暴棍抽打他,用防暴盾牌镇压他,用所有的招式,将这个想来高高在上、独坐云端的皇子拉下神坛。

他狼狈不堪,原本笔挺崭新的礼服已经破烂不堪,领口翻开,衣袖撕落,手臂青肿,英俊的面孔上尽是斑斑血迹。

他一路搏杀混战,却无论如何都冲不出宫殿,机械义肢还在强行支撑着他站起来,可就在他要踏上花园的路口,被宪兵和禁卫军们死死地按在身下。

他们单膝扣杀,把陆昂死死地按在地面,陆昂却还在用手抓地握拳,聚力起身。他指甲翻出,指尖鲜血淋漓,借着这股连心之痛,就快挣脱开他们所有人。

一个宪兵为了控制住这个发狂的年轻Alpha,用戴着护具的手肘重重击打他的面颊,陆昂眉骨上顿时迸裂出一道可见白骨的伤痕,鲜血淋漓。

陆昂咬牙低吼,头被无数只手按在地上,连抬都抬不起来,粘稠的血液已经糊住他的视线,他却拼尽全力地抬起视线,想要看到远处兰沉被带走的背影。

视线中一片鲜红。

是他的血。

他听到宫女们的尖叫和啜泣,还有自己发疯一样的怒吼。

然后是穿透整个世界的。

“砰”的一声枪响。

作者有话说:

大眼仔有神仙小天使发的超级粗壮luxury car!!看得我斯哈斯哈斯哈,大家快去看!一定要看啊!!@难释太太你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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