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窗外是浓浓的夜色,空旷的房间被星河包裹，顶部柔和的白色灯光落在正中央的水晶床上，床边铺着一层浅浅的花瓣。
一个人安静地躺在上面,被花朵簇拥着浅睡。
蓝怿慢慢地睁开眼，瞳孔里倒映着头顶的灯光，他毫无反应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视线也没有聚焦。
思绪像是海上的一片浮萍，随着海潮的翻涌来回飘转，聚起的念头一下就被拍散，大脑依旧昏昏沉沉。
“哇你醒过来了呢，比我想得要早。”卡因乖巧地趴在床边,他在这个沉寂的夜晚出神地看着蓝怿。
这张脸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对蓝怿的理解仅限于从星网和方舟查来的资料,像是最爱的礼物有了更为精美的新包装，卡因止不住地对蓝怿好奇和痴迷。
蓝怿的手指动了动,卡因握住他无力的手，然后轻轻地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这是我很早之前就为你准备的房间,喜欢吗？”
意识终于稍微回了点笼,蓝怿垂下眼,淡淡地看着卡因的动作，眼眸里没流露出什么情绪。
“蓝怿哥哥，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想让你一直陪着我，现在终于实现这个愿望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上任方舟首领,也就是卡因的父亲沃尔特死亡的那天。
沃尔特在年轻的时候玩得很开，有很多孩子,但他从来不注意保护孩子的隐私和安全，以至于被无数痛恨着这个杀手组织的人杀害,最后只剩下了流落在外的卡因一个人。
等到要考虑方舟未来的继承时，他才意识到问题，所以派人杀了卡因的母亲，把年仅六岁的小孩从外面接了回来。
这些对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沃尔特在那之后开始对卡因进行教导，让他每天不间断地训练、学习，带他看杀手执行任务时各种血腥的场景，会在四周血腥飞溅的时候告诉卡因，这是一个很美的画面。
有时候兴致来了就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开枪，怎么杀人。
沃尔特自认为是一个十分负责任的父亲。
直到后来，蓝怿假扮成伊恩的身份成功刺杀上任方舟首领，但不小心被年幼的卡因撞见了父亲死亡后的模样。
沃尔特狼狈地趴在地面上，脑袋上插着一根拳头粗的钢管，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着，瞳孔突出，鲜血流了一地，把原本光洁的白色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
卡因怔在原地，第一次稍微懂了沃尔特的话，满目的鲜血好像确实是一个很美的画面。
但下一刻，一双手就覆上了他的眼睛，指腹上带着点薄茧，视线忽然变得漆黑一片。
“小孩子别看这些。”卡因听到这句话后，被蓝怿抱着离开了那里。
后来他作为沃尔特唯一的儿子，自动坐上了首领的位置，但是手里并没有什么权力，而是都分散到了其余各位副首领身上。
抚养权则落到了“伊恩”和尤尼斯手里，卡因有了时间和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继续以前的兴趣学了绘画。
他会在每次开会时偷偷看蓝怿，画那双帮他挡住血腥画面、带他离开的手，在他长大的数十年间，他的房间里已经堆满了无数的画像。
卡因喜欢艺术，在沃尔特死亡的那天，蓝怿成为了他的艺术追求，成为了他在无聊透顶的日日夜夜中唯一希冀的存在。
但是他的占有欲太强太强，他只想让蓝怿陪在自己身边，只有自己能看到蓝怿，蓝怿也只能看到他自己一个人。
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真可惜，你醒得太早，路云远还没有被抓住，”卡因有些懊恼地嘟了嘟嘴，“那些人办事效率好差，看来方舟以后需要重新整顿一下。”
“他不会……被抓。”蓝怿用尽全力把自己地手撤了回来，坠在带着丝丝凉意的水晶床上。
手里的温度骤然消失，卡因愣了一下，随后堪称温和地笑了笑，他维持着那个笑容，不由分说地再次抓住蓝怿的手：“方舟里有机甲干扰装置，即使他开着白帝过来也使用不了，而我们的人可以随意使用，你为什么觉得他还有希望可以获胜呢？”
“为什么还要对他有这么大的期待，希望他来救你吗？在这里不好吗？”卡因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会很耐心很细心地照顾你，你只要享受这一切就好——”
“闭嘴，”蓝怿闭上眼睛，“我不想听见你说话。”
卡因瞬间怔在原地，眼睛蓦地睁大，充满稚气的脸上露出格外受伤的情绪，但片刻后他就缓了过来，表情阴鸷偏执地看着蓝怿：“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说了什么，你说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他们现在没必要闹得不开心，他只要静静地等着，等方舟传来好消息，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蓝怿开心，然后原谅自己。
卡因喃喃道：“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
“没有以后，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蓝怿皱了皱眉，“还需要我说得再清楚点吗？”
卡因极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压抑着声音笑了笑：“但现在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他积聚了十多年的愿望，怎么会因为蓝怿的一句不想就放弃，卡因想不到如果不能和蓝怿在一起，那他以后还能干什么，未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蓝怿沉默片刻，小腿和后背的伤口好好包裹着，时不时会传来一阵刺痛，让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清醒过来。
手掌撑在冰凉的床面上，蓝怿有些艰难地坐起身，他的脸色苍白，额边的发丝随意地散着，微微遮住了眉眼：“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卡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不由得冒出些心慌。
他知道蓝怿的实力，为了不让蓝怿逃跑，只有自己一直守在旁边才安心，所以没有亲自去战场上看着。
终端里有人一直给他发信息汇报情况，而且还有些实时监测视频，他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卡因有些不放心地打开终端，监控里大部分都是黑屏，只有一小部分还能正常使用。
战斗会造成破坏，损坏一些监控设备再正常不过，而剩下的那些视频里的内容也很正常，方舟的机甲正击败那些手无寸铁的敌人，虽然那些敌人穿着的是方舟的制服。
最开始其他人给他汇报时说敌人伪装成方舟的特工混进来，卡因没有怀疑，因为之前的解瑞安就是这么混进来的，这种方法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如果换他来估计也会这么做。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不对！从边境跟着路云远回来的只有几个人，即使他动用自己将军的关系网让其他士兵来这，但是来方舟救蓝怿这种事本来就不是特别正当的理由，不仅解释不了为什么蓝怿会在方舟，带太多人来还会暴露蓝怿真实的身份。
卡因就是看中路云远现在手中没有足够的兵力，才会选择冒这个险……
“轰隆——”
巨大的爆破声瞬间袭来，碎石四处飞溅，粉尘飘扬，月光从房间边缘被破开的屋顶上倾泻而下，与柔和的灯光一同照亮黑沉的夜。
紧接着是很轻的落地声。
路云远穿着的皮靴“啪嗒”一声踩在了纯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原来藏在这了。”路云远目光并不像以往那样温和，眼神锋利如刀，他甩了甩刀上的血，径直往前走。
卡因不可置信地往后退，眼睛里终于露出些许符合年龄的惊恐：“你怎么……”会在这？
但他话还没能说完，脖子骤然被人掐紧，然后身体被路云远甩了出去，重重摔到了碎石块上。
蓝怿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后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路云远抱着他，闷在蓝怿身上，也不说话。
蓝怿能明显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绷紧，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是想把人嵌进怀里，却又怕蓝怿受伤把人弄疼尽力克制着自己。
过了那么几秒，蓝怿还是伸手抚了抚路云远的后背：“我没事。”
被砸在碎石块的卡因脑袋一片眩晕，在他艰难地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刚才对他无比嫌恶的人，此时却对另一个人露出温柔的眼神，用他从没感受过的温柔的声音安慰别人。
路云远却还像是不满足似的，得寸进尺地想要凑得更近。
蓝怿没什么力气地拍了拍人的肩膀：“先办正事。”
路云远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不舍地松开蓝怿，站在一旁瞥向狼狈躺在地上的人，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又变得极具攻击性。
“为什么？”卡因失魂地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知道逐音吗？”蓝怿忽然问。
卡因听到蓝怿的声音后回过神，他拨开身上的石块，坐起身靠着身后的墙壁：“方舟曾多次和逐音合作，制造新型号机甲……”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慢慢停止了话语。
“逐音就是我，”蓝怿说，“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在机甲上做了手脚，可以让我在紧要关头拥有机甲的控制权。”
又因为卡因开启了干扰装置，只有方舟的机甲能在方舟内部正常运行，但这些机甲有一部分的控制权在蓝怿手里。
操纵机甲这种事当然不会由已经昏迷的蓝怿来做，而是由自从进入方舟就开始尝试破解方舟重新建造的安防系统的小白来做。
人工智能拥有最庞大的计算能力，它用精密的计算控制着每一台机甲的使用，给路云远带来莫大的助力，而原本放在卡因手里的王牌就转变成了它的。
“卡因，”蓝怿淡淡道，“这次是你和沐辰输了。”
……
等卡因被人带走后，蓝怿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他刚才也瞥到了卡因的终端，感觉路云远带来的人比他想得多了一点，现在这种情况能召来这么多人就意味着……
“挺多的，都是星海的人。”路云远半跪在地，他检查着蓝怿小腿上的伤口，在看到被血染红的纱布后心脏骤然提了起来。
蓝怿惊讶地张了张唇，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势力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方舟最后的结果肯定也会通知皇室和议会，那么把方舟这个庞然大物控制起来的星海必定会露出踪迹。
也就是说……隐藏多年的星海为了救他而暴露在大众面前。
“不要自责，”路云远一下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我和老师们共同的选择。”
“星海也是时候暴露存在了，把打败方舟作为星海的第一次亮相，星海将会获得极大的关注和话语权，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蓝怿坐在水晶床上，他的身边依旧有鲜花相伴，月光透过破碎的洞口照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副绝美的画面。
路云远处理好绷带，然后起身亲了亲蓝怿的额头：“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什么礼物？”蓝怿记得之前路云远就说了这件事，他期待了好久，一下就被路云远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被亲，眨着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对方。
路云远把口袋里的一个徽章放在蓝怿手里。
是一个由飞鸟和稻草图案组成的徽章，中间刻着“星七军”三个字。
“我想请你加入星海，希望你能带领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里有些人来自于现役和曾经在皇室军队任职的人，他们对皇室内部布局和皇室军队内部情报极为熟悉，如果要和皇室抗衡，他们能给你最合适的建议和一手的信息。”
“剩下的都是我挑选出来的战力很高的士兵，最后组成了这支军队。”路云远说，“他们和你一样，反对皇室和议会的统治，你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愿望。”
蓝怿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思绪像是卡了壳，他理解路云远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依旧被这巨大的、突然的惊喜砸得不知所措。
心里似乎被什么填满，过往他认为的那条艰难的、苦大仇深的路此时忽然铺满了光，变得无比顺畅起来，原本压抑的痛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豁然的轻松和对未来无限的希望。
这支军队有着共同的目标和愿望……这句话对蓝怿来说太过重要。
可过了会他还只是懵懵地抬头，不太敢相信地问：“真的是给我的？”
路云远认真地看着他：“给你的。”
这是他喜欢的人。
路云远想让他踏进这场变革之中，想让他带领抗争的民众争夺自由的权利，想让他掀起时代的开篇，想让他名传千古被万世歌颂。
路云远也比任何人都相信蓝怿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