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V三更◎
云念跟在周逸风身边, 走进餐厅的时候,周行砚立即抬头望过来, 确认云念并没有被周逸风怎么样, 一直绷紧的情绪渐渐放松。
半小时前周逸风的保镖拿了一张照片找过来,照片上,云念和周逸风一起并排坐在墓园大门口那棵树下, 周逸风偏过头,似乎是在跟云念说话。而云念正拧着眉。
保镖说云念跟周逸风先走了, 让他过去找云念。
云念少不更事心思简单,而周逸风在他父亲口中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周行砚几乎没多想就找了过来, 甚至怀疑周逸风要对云念做些什么。
直到刚刚,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没有想到,周逸风为了让自己出现, 竟然使出这种两头骗的方式, 该说不愧是叱咤溱城商界半个世纪的传奇人物。
云念一见到他,就皱起了眉,柔嫩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准备说点什么,想了想, 又咽回肚子里。
周逸风在一旁拍了拍他的头顶,说:“饿了吧,想吃什么, 自己点。”
云念说不好为什么,就是有点生气, 路过周行砚身边时, 默默瞪了他一眼, 然后绕到距离周行砚最远的地方坐下来。
周行砚没等他坐稳,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这餐饭我们吃不起。”
云小少爷根本就没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扭头四处瞅了瞅餐厅,心想为什么吃不起?抬头无辜地看着周行砚:“可是我饿了。”
他今天确实在外折腾很久,周行砚一时不忍,又重新坐回去,深深望了周逸风一眼。
周逸风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主动向云念解释道:“是我利用你骗他过来的。”
云念滑动菜单的手一顿,“啊?”
周逸风笑了一声,“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单独见我这个祖父的。”
云念“哦”了一声,继续去在菜单上挑挑拣拣,又抽空偷瞄了一眼,心里那点火气全消了,甚至还有点内疚,自己刚刚误会周行砚一声不吭丢下他跟别人走了。
可仔细一想,周行砚是去见自己的爷爷,就算是丢下他先走了,也很正常。就像他见到了云孟齐和叶菲芸,同样也就顾不上别的人了。
于是云念就更加没有脾气了,坐在那里乖乖地等着吃饭。
周行砚一看他这样,只好也认命地坐着,不过在面对周逸风时,表情算不上和善。
明明三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餐桌上却静悄悄的,空气里像是结了化不开的冰。
只有云小少爷,今日胃口特别好,正埋头奋力地咀嚼着送进嘴里的食物,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趁着最后的严寒到来前努力囤粮的仓鼠。
他一边自己喂自己吃饭,一边不经意地抬头看剩余两人,含糊不清地疑惑着:“你们不饿吗?”
周逸风将自己面前那份蟹饼推到他面前,说:“这里你最小,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说这话时,他忽然很像个慈眉善目的普通人家的老爷爷,正在哄着不常回家的小孙子多吃点。
周行砚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上回就有所感知,他看起来苍老很多,似乎比周行砚印象中这个年纪的老人还要年迈和疲惫。
但距离两人重逢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或许这只是岁月留下的正常痕迹,人总在某一天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老去。
周逸风看过去,定住了似的,眼神停留在这张脸上好几秒,过了一会儿,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说:“阿砚也吃吧。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那次听到你爸也是这样叫你。”
他的闲话忽然多起来,周行砚没有出声。
这一餐,周逸风竟是连一句劝他跟自己回去的话也没有,好似不惜亲身上阵骗两人过来,真的只为了和他一起吃一顿午饭。
云念终于吃不下了,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默默站起来,在包厢里来回踱步,背着手老气横秋的样子像是刚从周逸风那里学过来的。
周逸风看得好笑,说:“让司机载你去附近走走吧,消消食。”
云念觉得这样正好,他正不知道要怎么跟周逸风开口呢。
云小少爷表情很雀跃,周行砚却瞧出来周逸风的打算,这是终于要支开旁人,和他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架子了。
司机接了消息进来,要把云念领走。
云念欢欢喜喜地打算走,司机见到这玉做似的漂亮少年笑得这般灵动,也下意识跟着笑。
周行砚目光越过周逸风,盯着说他:“照看好他。”
司机从这目光中感觉到一种与周逸风相似的冷肃气场,唯一有所欠缺的仅是年岁积累。他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收敛神色认真点头:“知道了行砚少爷。”
周行砚不是很喜欢被周逸风身边人这么喊,但司机已经领着欢欢喜喜的云念走远了。
司机常随周逸风在这里办事,对这一片比云念熟悉,带云念去了附近最热闹的广场,他想年轻的小孩都喜欢热闹的地方。
云念也不例外。
一小时后周行砚打来电话问云念的消息,听到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那小孩说很快回来,结果一个人乱跑,我现在看不见他了。”
周行砚的眼神当场变了,看向周逸风时带着一丝愤怒,“这就是你说的,办事靠谱?”
两人刚才照旧没谈拢,周行砚根本不想从他嘴里多听一句对自己父亲的贬低,丢下他,赶去云念消失的地方。
广场上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没有任何人在意一个陌生人的消失,司机见周逸风也跟过来了,感觉这下麻烦大了,不住地跟周逸风道歉。
周逸风看向周行砚跑走的方向,神色平平地纠正他:“你没必要跟我道歉,现在着急惊慌的人不是我。”
司机和他一起望过去,抹了把额头溢出的冷汗:“董事长,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周逸风靠着车座脸色如常,微微眯眼望向广场,“我倒觉得,是他过于紧张了。”
司机一时间也拿不准了,祖孙俩面对这个事情,反应天差地别。
周行砚在广场上飞快地确认每一个身形相似的行人,没有一个是云念,云念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到现在手机还躺在他的口袋里,平时不觉得这习惯有什么不好,现在扑面涌过来一阵大海捞针的无力感。
而周逸风不止自己跟过来了,还把自己手下的人也全都带过来,分散在广场附近各处,寻人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各个方向散开。
即便如此,周行砚仍然觉得不安。
手机上还正好传来云孟齐问候的消息,问他云念在不在他身边,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按灭了屏幕。
正想着报警,眼前出现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他猛地抬头望去,对面,孱弱单薄的少年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好像一团随时被风吹散的云雾,正绕过广场中央的喷泉,缓步朝他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只氢气球,一眼看到他,笑容止在脸上,眼神中流露出不解。
周行砚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怕一眨眼又不见,几步跨过去,攥住他的手腕,那只漂浮在头顶的氢气球在空气中颤了颤。
“你怎么在这里?”
“你跑去哪里了?”
两人同时问出声。
云念掰开他的五根手指头,说:“你捏这么紧干什么,好疼。”
周行砚从刚才那阵惊慌中平静下来,逐渐恢复往常的镇静,声音却越发严肃:“下次不要一个人乱跑。”
说完,有些不确定地松开云念的手腕。
云念不解:“我没有乱跑,我和司机说好了的,在这里逛逛,半个小时就回车上。”他指着广场上空那座巨大的挂钟,数了数时间,确认道:“刚好是半小时。”
周行砚一时哑然,不知道该不该怪自己的小题大做,弄得广场上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他和周逸风的下属寻人时制造出来的动静。
他把云念的手机放回去,说:“我们回去吧。以后记得带好自己的手机。”
云念把手机又塞回他手上,嫌弃道:“一直响,很烦。”又说:“那我们去和你爷爷告别吧。”
周行砚知道他这是发现了周逸风的车,但是没有阻止他前去,只是对于他的称呼微微蹙眉。
来到周逸风车前,云念还没开口,老人哼笑一声,幽幽道:“这是找到人了?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吧?”
这话是对着周行砚说的,云念却是把自己的袖子往手腕上撸了撸,伸直了手臂,在老人眼前张开十根细嫩的手指,灵活地抓了几下空气,并解说道:“你看,都好着呢。”
周逸风沉静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淡笑着问道:“玩得开心吗?”
云念点点头,手上在抓着那只气球,“当然开心了。”
紧接着,眼中闪过迟疑,忍不住似的,捂住自己的心口,遗憾地说:“但是我现在好像有点不舒服。”
周行砚呼吸一滞,扭过头看他,那张脸仿佛突然之间就失去血色,眉头紧紧地拧着,在忍受突如其来的不适。
他抢过云念手中的气球,作势要背起他离开,周逸风在车上说:“这附近有我的一处宅子,现在医生赶过去,时间刚好合适。”
云念浑身发软,被周行砚扶着腰,模糊间只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医生”,急得直摇头,揪紧周行砚的衣服领口说,“不要医生,不能见医生,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现在进了医院,他怀疑自己就出不来了,就算能出来,云孟齐和叶菲芸也不会让他出来。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坚持。
周行砚见他表现得像极了一个讳疾忌医的小顽固,不由他再抵抗,将他抱上周逸风的车。
周逸风这次没有骗人,宅子就在一条街外,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周家的医生早接收到消息,已经等在那里。
云念到周逸风的宅子里后,过了不久就醒过来,除了脸色还有点憔悴,看起来与平时无异,靠在周行砚肩膀上,打量现在身处的环境,极为宽敞的客厅,古朴的木质家具,屏风上绣着松树白鹤远山祥云,虽然还不清楚这里那里,但可以确定这里不是医院。
周行砚发现怀里的人醒过来,主动解释说:“我们在他家里,等你好些了,我们就离开。”
云念爬起来,不顾他的劝阻,在屋子里走动,四处打量着。
周行砚进来时就留意过了,周逸风在寸土寸金的闹市中心开辟出这样一处静谧的园林宅院,每一处设计都精妙得恰到好处,就连一块屏风也大有来头,对于金钱的挥霍远超他的意外。
不过云念看起来对这里很感兴趣,不一会儿,已经逛出了门。
周行砚立即跟过去。
一路走来没遇到任何人,但是总也走不出去,到处是相似的回廊,流水,山石,像陷入一座巨大的迷宫。
这处宅子比周行砚想象得还要宽广。
云念循着水声一直往前走,最后在一座曲折的石桥上看到正要喂鱼的周逸风。
明明是冬天,那些鱼依旧活跃地游动在水里,随着周逸风撒食的动作,全都汇聚到一起,争相哄抢鱼食。
云念看得跃跃欲试。
周逸风也发现了两人的到来,转过身,神清气闲地问:“你也想来喂它们吗?”
云念接过饵食,在桥上走动,变换着撒食的位置,于是他走到哪里,那群鱼就跟随他游动到哪里。
周行砚只好在一旁守着。
云念现在状态有些虚弱,喂了会儿鱼就又疲倦不堪了。
周行砚抱着他沿来时的路返回,半路遇到周逸风的管家,在管家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诧异。
管家是来领两人去刚安排好的房间,知道周行砚的身份,却没想到那些听说来的消息都是真的,老先生流落在外的亲孙子不肯回周家,却肯对一个病恹恹的孩子低眉顺眼,做小伏低。
周行砚无视他脸上越发复杂的神色,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少年,确认道:“他的房间,地毯够厚吗?”
管家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后,连忙又点头:“够厚,够厚,这就去让人把它们给换掉。”
周行砚没说什么,目送对方离开,心里总觉得周逸风这个地方还是不够好。
云念需要休息,之前定下的出游计划不得不暂停下来,这晚两人就在周逸风这里住下。
第二天,医生又勤勤恳恳地过来给云念确认身体状况,说是还需要休养。
周行砚看云念的脸色,相信周逸风喊来的医生没有说谎。
之后几天,云念一直留在这里。周逸风像是要故意勾住云念在这里住下,不停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弄来一些新鲜玩意,哄得云念更加不想走。
有一天早上喊醒云念,竟是要带他去看新养在池子里的鳄鱼。
周行砚早上去云念房间,没找到人,出来一看,一老一小扒着栏杆,一起笑呵呵地望着正在水中游动的庞然大物。
那鳄鱼浮出水面,露出鼻孔呼吸,两人就一起莫名地发出笑声。
周行砚觉得这一幕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上前一步,把云念抱到离栏杆更远一些的位置。
云念看了一上午鳄鱼,中午就去尝烤好的蛋糕和点心,周逸风知道他喜欢吃甜食后,在原有的基础上又请了专业的糕点师回来。
云念坐在沙发上吃蛋糕,周逸风也在一旁坐下来,周行砚有意开口提醒:“我们已经出来一周,该回去了云念。”
云念漫不经心地点着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周逸风装作随意开口:“你还真打算改姓云了?”
周行砚不打算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仔细盯着云念不让他吃太多。
周逸风望着墙上的画,依旧闲聊似的幽幽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周行砚当然能听出来对方话中的冷嘲热讽,冷笑了声,“重情义不好吗,我欠下的,会亲自还,别人欠我的,我也会亲自拿回来。”
云念虽然在场,但耳朵里自动过滤了这些绕弯子的对话,专注眼前松软可口的蛋糕。
正因为他心性单纯,两人说话就没有刻意避着。
周逸风知道周行砚指的是什么,叹道:“你父亲的那些东西,都是小打小闹的玩意,丢了也就丢了吧。”
他是真心觉得周行砚父亲离家出走后在外面搞的那些什么科技公司不值一提,在他一手创办的周氏集团面前,任何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
周行砚听不得这种话,那是他父母生前的心血,无异于亲生孩子遭小人暗算被生生夺走,周逸风却轻飘飘说出这种话,如果此刻去世的人有魂灵,可谓是诛心。
周逸风见他神色有变,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再提那件事,接着说道:“跟我回去,才是你人生真正的开始。”
周行砚还没开口,云念放下手里的美味,抬起头望着目光威严的老人,有些不高兴:“他是我的人,应该跟我回去的。”
周行砚沉默下来。
像是没想到云念忽然会开口,周逸风怔了怔,停顿片刻后,面不改色地说道:“为什么一定要他跟你回去,既然你这么离不开他,你跟他一起,和我回去,不也一样?”
云念缓慢地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一时之间还没有捋顺对方这段话的逻辑。
周逸风从管家那里接过厨房新烤好的饼干,放在他面前,说:“你看起来不是挺喜欢我这里的吗?”
云念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下意识舔舔嘴唇,眼神明亮,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真的被引诱成功了。
周行砚感觉有些不妙,轻轻喊了一声:“云念?”
下一秒云念就忽然笑起来,歪过头去看沙发上的周逸风,问他:“老爷爷,你怎么比我还要傻?”
周逸风和周行砚齐齐愣住,周行砚虽然对周逸风颇有微词,但说不出这么脱俗的话。
周逸风挑眉,“我怎么就傻了?”
云念说:“我有爸爸妈妈的,我爸爸还天天都等着我回去,就是再喜欢你这里,我也不能跟你走呀。”
他颇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气,接着看向周行砚,不满地反驳道:“而且谁说我离不开他了?他要是真的想跟你回去,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你是他爷爷,就像我不管走去哪里最后都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一样,他也可以回爷爷身边的嘛。”
周逸风笑道:“你说得有道理,看来你确实比我聪明嘛。”
这番话,周逸风听得舒坦极了,甚至忽然理解了周行砚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死心塌地,言听计从。这么懂事会说话的漂亮小孩,要不是有父母,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想一起打包带回去了。
周行砚有点郁闷,但云念确实什么都不懂,这要怪他没有提前跟云念说清楚他和周逸风的关系。
云念瞧了瞧周行砚拧紧的眉头,虽然迷茫,但还是说了实话:“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好像不是很想跟你回去。”
周逸风的笑容僵在嘴角。
周行砚很欣慰,抚了抚他翘起的头发丝,帮他把嘴边沾到的饼干碎屑擦掉,说:“今天早点休息,明早回去。”
他的态度这样明显,周逸风也总不能把人绑住,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假寐,不去看两人离去时的场景。
第二天一早,陈叔开车过来接人,看到两人从周逸风的地盘走出来时,着实惊讶了一下。
云孟齐在他出发前就交代过,说云念这几天又病倒了,在朋友家养着,可却没说这是周氏集团董事长周逸风的家,再看周行砚,依旧亦步亦趋跟上来,尽心尽力把这位早上又赖床了的小少爷抱上车,丝毫没有因为身后的宅子姓周,就在态度上做出任何改变。
他朝门口又望了一眼,也没望见周逸风人影,一时有些不确定,小声问周行砚:“周老先生是不是被咱家小祖宗给惹毛了?”
仔细想想,是云小少爷可能做出来的事。
云孟齐昨天大半夜爬起来给车上铺了好几层又厚又软的垫子,就怕云念路途中坐着不舒服,云念靠倒在软绵绵的车座上,半梦半醒,听到这话,迷迷糊糊地说:“周爷爷还给我看鳄鱼呢。”
陈叔瞪大双眼,恐吓,是恐吓没错了!
他有些幽怨地从镜子里瞥了周行砚一眼,心想好歹是去周家做客,周行砚作为主人也不护着点,任由那个不好惹的老先生吓唬小孩,谁没听说过周逸风这些年来的手段。
周行砚从镜子里对视上这道有些埋怨的目光,有些不解,低头把云念冷冰冰的手摁回毯子里。
云念抱住他的胳膊,说:“我下回还想看。”
周行砚苦口婆心地劝:“太危险了,不要看。”
云念忽然变得特别委屈,松开他的胳膊,转过身把脑袋埋在毯子里,一动不动。
周行砚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身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顿时茫然无措起来。
露出来的那张雪白小脸上双眼紧闭,挂着泪痕,看上去不知道有多难过,周行砚轻轻推了推,他没有反应,却渐渐止住了抽泣声。
快要到家时,云念皱着眉头醒过来。
周行砚问他是不是很不舒服。
云念说:“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你死了,我还哭了。”
周行砚想到他半路上闭着眼睛哭得抽抽搭搭的样子,心里有点想笑,当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云念看了看他,仿佛还在回味那个梦,摇着头说道:“真奇怪。”
周行砚不知道该不该因为这个梦安慰他,说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
云念点点头,看上去很乖。
不一会儿,云孟齐的电话就打过来,问云念是不是快到家了,云念“嗯”了一声,不想多说话。
虽然不想这么快就从外面回家,但他答应了云孟齐和叶菲芸,要赶回来。
再说了,他也挺舍不得爸爸妈妈的,就算云孟齐不说,他也会在生日之前回到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度过十六岁。
可是云孟齐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严肃,不太像是迎接他回家的语气,云念奇怪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孟齐问他:“乖宝,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
云念疑惑起来,“没有啊。”随即想到一件事,又改口:“差一点。”
电话里传来云孟齐那边的背景音,有其他人在说话,听起来很不善。
云孟齐着急道:“先不说这个了,你听爸爸的,和哥哥先去找个地方待着,等我和妈妈把家里这些人先弄走,然后你俩再回来。”
云念拽了拽周行砚的袖子,小声说:“是不是我们揍人的事情被发现了?”
周行砚刚才听着电话里的背景音,已经猜到了,时隔这么久,没想到龚炬居然忽然有勇气直接找到云家去。
“真不要脸!”云念气鼓鼓地骂着,捏了捏拳头。
周行砚跟陈叔说:“你先带他去别的地方,我先回云家。”
云念立即否决了他的话,拳头毫无攻击力地在空气中挥了一下,仿佛在隔空将那天没打下去的拳头打出去,“明明是他先欺负你,还敢去我家告状!”转头命令司机:“陈叔,我们直接回家。”
周行砚觉得到时候闹起来的话,会吵到这个体弱多病的小病秧子,但要是强行不让他回家,只怕转眼就会气坏。
云小少爷做好回家的决定后,迅速开始思考对策,对周行砚说:“等一回家,你就装晕倒,然后我就跟爸爸妈妈告状,说他欺负过你,你一见到他们就被吓倒了。”
周行砚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陈叔在前面笑出声来,故意调侃:“小周原来这么不禁吓啊。”
之所以陈叔还能一脸轻松的调侃,是因为谁都知道云孟齐和叶菲芸这对夫妻不可能舍得拿云念怎么样,而云念看起来是准备维护周行砚的。虽然这个维护的方式……有点怪。
云念不理会胡乱打岔的陈叔,郑重地望着周行砚,说:“你别忘了我说的话啊。”
周行砚不置可否。
车已经停在云家大门口,张妈看到云念从车上下来,意外道:“你怎么回来了?云总不是说他给你打电话让你和小周先躲躲吗?”
云念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在客厅和龚炬一家人迎面相撞。
待看清龚炬的脸后忍不住笑出来,已经这么久了,他的眼睛周围还有一大圈淡青色,像恶搞喜剧片里特意画出来的熊猫眼妆。
龚炬被这一笑刺激到了脆弱的自尊心,跳起来大骂:“我都这样了你还笑?良心呢!”
云念捂住肚子笑得更大声。
正因如此,云孟齐和叶菲芸心里没底,怀疑云念在这件事上真的不占理,把同学揍得这么惨。
云孟齐清了清嗓子,警告他:“云念,要有礼貌。”
云念稍稍止住笑意,扯了一下周行砚的衣摆,提醒他两人在路上说好的计划。
他还特意带着周行砚来到沙发边,为了让周行砚“晕倒”的时候摔得更轻松。
只是扯了好几下衣服,周行砚都纹丝不动。
叶菲芸见他事到临头还在这里搞些小动作,又急又气,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手上一时没注意力度,云念又不防备,趔趄了一下。
周行砚急忙把人揽住,看了眼叶菲芸,主动说道:“人是我打的,云念只是路过。”
云孟齐和叶菲芸,还有张妈,都很错愕地看向他,周行砚一向给人脾气很好的感觉,毕竟面对骄横跋扈的云小少爷,谁都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周行砚会跟人动手。
他们宁愿相信周行砚是被云念逼迫了。
龚炬扬眉吐气地转过身对自己父母说:“爸妈你们看,我就说这次不是我的问题,我是受害者!”
两个大人一听,开始护犊子,对云孟齐和叶菲芸说:“云总叶总,这孩子归你们家管对吧,现在孩子惹了事,大人起码得懂得教育!”
“小孩子玩闹归玩闹,打人不打脸的道理都不懂吗,瞧把我们家孩子给打的。”
两家都是生意场上的,平时还有些竞争,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
云孟齐听他们放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有点晕,伸手制止:“等一下等一下,先别急,先让孩子把话说完,之后再说怎么处理,好吗两位?”
云念心头早起窜起怒火,脸上都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提高了声音骂道:“龚炬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怎么不说是你先带人欺负他的!”
龚炬心虚了一瞬,又硬气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粗着嗓子回嘴:“那也不能打我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你们俩就是狼狈为奸,我怎么欺负他了你倒是说说?两个骗子!”
云念说的是实话,却被说是骗子,气得脸更红了,要扑过去像周行砚那样揍他,被云孟齐及时拦腰抱住,哄道:“乖宝,别激动别激动啊。爸爸相信你。”
云念气血上涌,感觉眼前都变得灰蒙蒙的,有些看不清,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在云孟齐怀里委屈地啜泣着:“我没有骗人,龚炬还故意拿哥哥的父母出事的新闻来笑话他,这还不是欺负吗,为什么不能揍他……”
一时间满屋子里的人都噤了声。
龚炬心虚低头,龚炬的父母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们看向周行砚,才隐约察觉这个男孩和云家的人长得都不像,忽然想起曾在酒会上偶尔听人提过叶菲芸带回来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
周行砚紧盯着云孟齐怀里那道细弱的身影,心中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云念对自己的具体来历什么都不清楚,因为这个小少爷精力不足,一向把日子过得心不在焉,不太可能会打探那些无人主动提及的事,同样也因为病弱,被人们纵成任性自我的脾气,可即便是发脾气的时候,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他父母。
他以为云念根本什么都不懂。
屋子里忽然想起云孟齐惊慌大喊的声音:“乖宝,乖宝?云念!?你别睡啊乖宝!”
叶菲芸浑身一颤,歪歪倒倒地奔上前去,和丈夫一起查看儿子的情况,然后慌慌张张地喊:“张妈,快,快打电话!”
张妈像是已经在云家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虽也有些慌乱,但到底比云孟齐还有叶菲芸面对亲生骨肉出事要镇定,翻出号码去给赵医生的办公室打电话通知情况。
见此情形,龚炬一家人早已噤若寒蝉,后悔今天找上门来咄咄逼人。叶菲芸和云孟齐有个身娇体弱完全禁不起刺激的孩子,他们早就知道,怎么偏偏今天被他们给刺激得犯了病,这要是有个好歹,往后生意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做人。
和他们一样出神的,还有一个周行砚。
周行砚怔怔地站在那里,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起初,他甚至很荒唐地以为云念是在按车上计划的那样,代替他来装晕。
然而云家所有人,除了他,都像是排练过无数遍一样,在经历最开始的慌张以后,都各自做起该做的事情,张妈去打电话,叶菲芸去开窗通风,云孟齐在给云念拿吸氧机,陈叔把车开到门口……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仍然是被排除在外的外来者,他依旧没有融入云念的生活,甚至没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云念的一切。
挑剔又任性的云小少爷,醒来后如果知道这一幕,会不会记得责怪他,到现在都没有学会照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