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妻妾同堂
李宅今年的新年过得特别安静,国公府的匾额摘了,新匾额也迟迟没有消息,索性就空在了那里。
静悄悄地过到初五,全家开始打包行礼,他的一些好友、同僚也陆续过来送行,吕良特意从任上告假回来,陪他喝了个酩酊大醉才罢休。
小七知道他虽然对眼下的政治安排没有意见,但内心难免会有些不舒坦,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表现出来,曾有一日整理他的书房,在他扔掉的废纸里找到两句诗词:戎关归来不相问,白鬓衣霜过羊门。可见仍是心念着北方的局势和同袍的战友。
初七日,马溪莲终于出了月子,趁着丈夫得假,小两口驾着小车往李宅来辞别。
门房过来传话时,小七正在库房里指挥装箱,得知马溪莲来了,赶紧收拾衣衫往后堂来见。
二女已经快三个月没见了,小七比之前瘦了些,马溪莲到是脸色红润,一脸福相,可见月子坐的还不错。
“这大冷的天,你昨儿才出月子,怎么今日就来了?”从梅香手里接了手炉递给马溪莲。
“坐着车呢,从头到脚都包着大毛衣服,哪里就能冻到?听红拂说你初十就要动身,不赶着来见一面,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跟小七的情分原本不及万文秀,怎奈人家能在她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真心换实意,她自然愿意交这个密友,“正巧弘志哥前日在宫里得了些东西,想着你们要回秦川,路上兴许用得上。”让香穂把东西抱过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两捆绸子,还有南边新来的药材,我知道你也不缺这些,权当是我的心意了。”把东西放到案上。
小七道谢后,赶紧拉她往地龙边上坐下。
起先,二人只聊了些孩子的事,没多会儿便绕到了各自家里。
马溪莲冲门帘处瞧了瞧,欠身凑到小七耳前,“听弘志哥说,晋王在圣主跟前夸了李将军好几次呢,还说晋王入主东宫是早晚的事,李将军将来的起复定然无碍,你别担心。”
小七听完这话赶紧朝门口望一眼,随手拍她一下,“宫里的事你们两口子也敢乱传,不要命了,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杀头的大罪。”
马溪莲吐吐舌头,“再说也就这一遭了,马上他就不在里头了。”
小七纳闷,“怎么回事?”
“你上回劝我治标治本,我也想通了,年前我爹来京城述职,到家里来时,我跟他哭了好半日,他说回去就想法子。后来弘志哥跟晋王去羊城,在那边也和我爹聊了聊,两人都觉得在宫里继续待着也没什么大前程,就借着之前的一点功绩,调了个差事,任命已经到了门下府,再过两个月,我便要随他一道去燕北的任上了。”笑得眉梢都弯了,“虽然职位小了点,只是个司兵参事,可我爹说,他若干得好,将来再想法子帮他调去个能挣功劳的地方。”
看她眉开眼笑的,小七也替她开心,“你婆婆同意你跟去?”
说到婆婆,马溪莲脸色微暗,“我答应挪二百两银子给小姑子添嫁妆,她自是不会再拦我,只是非让我们把香槐给带上。”撇撇嘴,“她原是我的丫头,她要是好好的,我也不是容不得她,就是看不惯她动不动往弘志哥身边钻,看了就来气。”亏得丈夫不把那丫头当回事,否则她连月子都坐不好。
“她既做了妾室,自然是想往上走,人之常情。”她家也有两个呢,这趟回秦川少不得要跟她们过招,生活吖,烦人!
看小七的神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这趟回秦川,你们府里那两个怕也不会消停,香槐到底是丫头起身,与你那两个不好比,你心里可得有个章程。”
颔首,“我心里有数。”这趟回去必然要经历糟心事,正好借机瞧瞧他是怎么说,怎么做的。
二女躲在内室戚戚索索说了好半天,本来小七还想留两口子吃中饭,马溪莲说婆家有亲戚办家宴,也就没好多留。临别前,让红拂拿了只小箱子来,里边是一套孩子的金银饰品。
杨弘志不大好意思收,倒是马溪莲干脆,吩咐香穂收进车里。
直出了乌衣巷,小两口才在车里嘀咕起来。
“你刚才怎么也不让一下就把东西收下了?”杨弘志觉得媳妇太不顾面子。
“这有什么?我和文秀在闺中时就与她交好,自是比不得外头那些虚情假意。”把小箱子打开,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做工这么细致,将来可以给咱们云姐儿当嫁妆用了。”
“你跟她说了么?她可放宽心了?”杨弘志凑到媳妇耳旁问道。
“说是说了,不过我瞧她也不怎么担心,李将军那种人物,想必也不需要靠咱们这点小道消息,我爹早几年就说,将来北府说不准就是他的地盘,如今不过是跌了个跤而已,外头那群势利眼,竟一点眼力见也没有。”马溪莲觉着京城里的人也不过如此。
“你知道什么?京城不比别的地方,他李楚和魏寮跟内廷演得哪一出,真当外人看不出来?他俩就是一对儿鱼钩,不管是捧还是踩,勾上便是非死即伤,圣主正扒着坑等着整理朝纲呢,哪个不长眼的敢往里头跳?”杨弘志觉得媳妇真是太单纯。
“那你还敢跟我一块来?”马溪莲好奇丈夫的行为。
杨弘志叹口气,“咱们这种小蚂蚁还不够格让人挖坑。”什么时候他也能让人避之不及,那才说明他是个人物了。
“那这趟去了北府你可得好好干,趁着我爹如今在北边,也好帮你通融。”马溪莲道。
“这是自然,只是连累了你把嫁妆都填进去了。”除了给妹妹添妆的那二百两,媳妇还拿了二百多两出来帮他上下打点,这让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连香槐都送你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怪声怪气地回他。
“我可没往她屋里去,你要是不高兴,只管把人打发了,我肯定一个不字都没有。”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驾回到家居然发现多了个屋里人,冤不冤?
“那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真有个像小七姐那样的姨娘,她怕是连活路都没了,也亏了她被扶正,不然李宅可真有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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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宅一行人是一月底回到的秦川,回来当下李楚便跟李贺去了主宅。
一应的安顿都交给了杨嬷嬷处置,小七只交代别把箱笼碰坏了,便搂着恒哥儿睡觉去了。
懵懵怔怔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睁开眼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已经回了秦川。
“谁来了?”懒得起身,见红拂进来,便问了她一句。
红拂努努嘴,“西院那两个,非要坐着等夫人起身,让我给打发了。”
“她们倒是挺着急。”懒懒的半坐起身。
红拂上前帮她把夹袄披上。
“天都黑了,他还没回来?”瞧着窗外的天色问道。
“将军刚派人来,说是老太爷留饭,让夫人别等了。”把盆架上布巾沾湿,拧干,递到小七跟前,“杨嬷嬷刚过来回话,说是丫头婆子都安顿好了,小厮们让住进了前边的西跨院,前头那几位大相公,也按夫人的话,安排下榻到了菡萏院。”
“主宅大太太那边可有消息?”按理她应该第一个过去拜见她的。
“派人过去问了,说是大太太娘家的丧事刚完,按例还要守灵,怕是二月中旬才能回来,樊姨娘说您舟车劳顿,让安心歇两天再上去。”红拂下意识瞅了瞅外间——陌生环境让人有点不放心,老觉得隔墙有耳,“听说大太太这段日子不在家,家事都交给樊姨娘料理了。”
小七眉梢一挑,心说樊姨娘果真厉害,竟然能让大太太越例把后院交给她打理。
“刚跟杨嬷嬷聊了会儿,听她说,梅家那位大奶奶没经过大公子同意,私自从库里挪了两万两银子给自己娘家兄弟,想给他在京里谋个差事,结果大公子在京里办事时听人露了口风,直接把信送到了大太太手里,大太太转脸就收走了大公子的私库钥匙,连带两个姐儿也被带走,大奶奶求了几次,赌咒发誓才把孩子给她。”红拂低道。
小七叹口气,“秦川这边的饭也不好吃啊。”
“以后少往主宅去就是了。”红拂安慰她一句,“刚让青莲她们熬了些莲子粥,要不要先喝一碗?”
点头,的确是有些饿了,穿好衣裳,回头给床上的小人掖了掖被角。
外间,青莲和梅香已经把莲子粥摆到了桌上,另配了两碟小菜。
简单吃了个晚饭,想着主宅各房的礼物还在箱子里装着,得先安顿一下。
这一整理,便过了戌时三刻。
李楚终于从主宅回来,一进大门便把马缰绳递给周城,自往后院而来。
哪知刚进垂花门就碰上了梅、赵二女,他也是头一回见她俩,虽不认得,但看衣着打扮,和二人看他的眼神,自是猜到了她们身份。
瞧着二女衣裙鲜亮,首饰贵重,特别那个细高个的,打扮的尤其华贵,心里便不大舒坦,今年的年景,虽然小七没说,但他也知道艰难,连儿子的小金锁她都没舍得给打足分量,到让这两个穿戴的这么奢侈,看在眼里自然不大高兴,对她们二人的福身拜礼也没太在意,只简单嗯了一声,便抬腿要走。
“将军请留步。”说话的是那个个头矮的,“刚才去跟夫人请安,恰巧碰上她在休息,便没敢进去打扰,听闻大哥儿近日有些咳嗽,这是我和赵家姐姐亲手做得蜂浆膏子,不知可能用上。”把小盒子送上前。
李楚看一眼她手里的盒子,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上了廊子,进去东院。
赵厢绮瞅一眼身旁的人,一声冷哼,“大半夜把我叫过来,就是陪你来这儿热脸贴人冷屁股?”
梅婉玉尴尬地笑一下,“今日他们回来,总要来正式见一面的。”
“我瞧你也别费这个心了。”用下巴示意一下东院方向,“她本就是姨娘起家的,能被扶正,少不得那些狐媚子手段,轻易是容不得你我沾边儿的。”
“万事只求尽心,咱们既然成了这家的人,总要做好自个的事儿。”梅婉玉把小箱子抱到怀里,声音柔柔的。
赵厢绮瞧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要丢人,只管自己去,别什么都带上我。”今日算是瞧见了那个李楚的模样,与她心里如玉公子的模样实在差得有点远,心下不禁凉了半截,只觉生活无望,前途渺茫。
看着赵厢绮气呼呼的背影,梅婉玉攥了攥手里的小盒子……总算是又见到他了,七年前的凤鸣河上,若非他从水里把她捞上来,怕也没有今天的相见吧?那会儿她多希望他就是个普通人,可惜天不从人愿。不过无所谓,她如今也算是他的内人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李楚回到主屋时,恒哥儿正围着桌沿转圈圈,青莲和梅香在边上乐得又笑又拍巴掌,夸他走的好,把小家伙得意的,小长腿绷得直直的,这可是他人生第一次不靠人搀扶走这么久!看见父亲进来,特别想在他跟前露个脸,奈何方向感把握不好,走着走着就从父亲腿前绕了过去,怎么也走不到他跟前,把那个当爹的乐够呛。
为了让他展示雄风,李楚干脆把屋里的桌子啊,凳子啊,都给拨拉到一边,让他在里头横行——同时也防止他忍不住去扶。
看着他们爷俩闹腾,小七什么也没说,只笑着继续在里屋梳洗。
“刚才外头值夜的丫头过来说,西院那两个跑到院门口拦人去了。”红拂进内屋在小七耳侧低道,“将军一进院子便打发青莲去前头找林田生,刚在暖阁里头说了几句,林田生到前院就把门房的几个小厮叫进屋里,不知什么事儿。”
小七转头看一眼外间正跟儿子玩得不亦乐乎的某人,心道他怕是担心自己屋里也发生大房,三房那般祸事,这是对梅、赵二人不放心,防患于未然呢,毕竟恒哥儿还小,她又年轻,怕哪里错漏害了自个儿的骨肉。
果不其然,更衣入睡前他交代她,“等安顿好了,把院子里好好整治一下,特别夜里值守的那些,吃酒赌钱的事儿一律不准再有,发现一例,直接发卖出去。”想一下,“另外,恒哥儿屋里别让进去生人,缺人就从主屋先调去,主屋这边你再慢慢寻人。”
小七忍着笑点头,心说这家几个兄弟真是让梅、赵两家的女孩吓怕了,能让他们这么防着,这两家怕也走不长远了。
换上睡袍后,他的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没规矩,“要不你多歇几日再管后院的事吧?这几天总是奄奄的。”连床上都不大愿意让他沾身。
小七莫名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自己做得荒唐事。”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他又闲着无聊,动不动瞎胡闹一通,刘太医开的药也吃完了,来前一直忙着收拾行礼,到忘了配药,月事越了十多天,八成是又有了。
听了她的解释后,他自然是高兴,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早知道就不让嬷嬷留在京城了。”这次回来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回去,来前让嬷嬷去庄子上陪老伴儿去了,她如今这身体,怎么折腾这一大家子?
“我又不是泥巴捏得,再说不是还有你嘛。”摸摸肚子,这回就是路上累着了,到不像怀恒哥儿时那么吃喝不济,说不准能生个乖女儿也未可知。
俯身在她肚子上亲一下,忽想到刘太医说的话,女人家生产如同生病,需静养许久才能恢复元气,恒哥儿才满周岁,她的身体刚复原,如今不在京城,刘家是鞭长莫及,“等大伯母回来,我问问她有没有可信的大夫。”
“下午让人问过樊姨娘,她荐了个常用的,那大夫说是明日一早就过来看看。”对自己和孩子的健康,她还是很注重的。
听说大夫已经找好,李楚也算稍稍放心了,只是瞅着如花似玉的小媳妇,想到未来一年又得戒色,心里难免生出一丝遗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