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只要你说不
九月初,内廷下诏赐爵,李楚代亡父接诏,并与秦川来的李家嫡长孙李贺进内廷谢恩,次日,李宅络绎有人来道贺。
于九月初十日,李宅寻了个借口设了一场大宴。
这是小七头一回做为李宅主母待客,虽然事先做了详尽的准备,到底还是心里没底,好在有莫家老太太从旁指点,到让她安心不少。
初十这日,丑时刚过,李宅后院便已灯火通明。
小七起身梳洗之后,开始对镜梳妆。
林妈妈隔着门帘,向她报备各项事宜的准备工作。
小七仔细听着,偶尔纠正一两句,林妈妈一一记下,待红拂将她发髻和妆容打理好后,这边也交待了七七八八。
“我先往东府去跟大哥聊几句。”李楚洗漱更衣完毕,紧着要去跟李贺商议酒宴的事,今日来客身份不比往常,眼下京城局势复杂,不多做些准备,万一闹出乱子,轻易不好收拾。
“你既要过去,正好陪大哥哥一块用早饭,我让她们把早饭摆过去,省的一会儿来了客人,你们连饭都吃不上。”小七起身从梳妆台上把昨晚选好的玉带递给他系上。
“今日你怕是要辛苦了。”他道。
“女眷这边最多就是嘴上闹些不痛快,不过脸上不好看而已,前院才是大事,只有你和大哥哥两个人,照顾得过来么?”本以为李家大伯会过来撑场面,怎奈秦川最近也不大安生,只能称病,让李贺过来露脸。
“兵来将挡,量他们也不敢闹得太凶。”秦川再怎么着也有兵权在手,敢在李宅充老大的,满朝上下怕还找不着几个,“恒哥儿你可都安排好了?今日人多手杂,别抱他到前头去了。”
嗔他一眼,“早嘱咐过了,乳母和芳碧她们几个什么活儿都没派,专心伺候你们家大少爷。”
李楚被嗔的一笑,伸手搂了搂她的腰,在她耳边低道,“等你身子休养好了,再给我生几个,孩子多了,兴许就习惯了。”刚当爹,总是觉得不放心。
“小点声,外头都是人。”推他一把,示意一下帘子外。
小两口在里边又腻歪了两句,等帘子掀起来时,李楚已经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严,跨步出了内室。
院子外头站了一地的丫头婆子,见男主人出来,垂首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小七又对着镜子往唇上点了些口脂,这才不慌不忙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堂屋檐下已经摆了一把太师椅,并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只碗口粗的乌木樽,樽里密密插着一束束竹牌。林妈妈和红拂分站在太师椅后,见小七出来,二人各退一步,将她让到椅上坐下。
小七入座后,先是看了看众人,这才把一只胳膊搭到桌上,“今日是咱们府里头一天换牌匾,各府的夫人、奶奶们赏脸,过来给咱们家道贺,是件大喜事。”停了一下,“既是喜事,可得放十二分的心,别触了眉头,咱们李宅可丢不起这人。”
又静了会儿,小七示意林妈妈和红拂开始派活儿,“就按昨晚上说得行事,刚在里头定的那几件,你们改一下再分派。”
二人点头,站到桌前,红拂拿着花名册念名字,林妈妈则朗声把人叫来。
管迎客分桌的,管端茶倒水的,管端菜上菜的,这几拨算是门面,都挑了模样周正的,话少的,由红拂在前头统一管理,但凡碰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一并报给红拂来处理。另外又设了几处雅间儿,专供特殊的那几位夫人歇息,由青莲引着几个芳字头的丫头在里边伺候。再者,怕有不少带孩子来的,还特地安排了几个年轻的小媳妇,寻了些布偶玩具,帮衬着各位夫人照看孩子。剩余什么照看门户、照看家中器物,甚至后园的一众婆子,都归林妈妈统一辖制。后厨则全权交给王嬷嬷手下的得力婆子照管,有行事错漏,不听指挥的,一一记下。实在有不好解决的,三人尽快来报给主人家。
“事儿就这么多事儿,做得好,自然有赏,做不好,也就这么一天,丢出去的是咱们将军的脸,更是咱们李家的脸,怎么罚,昨儿晚上也都跟你们说过了,至于将军到时会不会另有处置……他的脾性,你们大约也是知晓的,丑话我在这儿就不说了,你们心里且记着就是了。”给林妈妈一个眼神。
林妈妈赶紧让人散了,做各自的事去。
小七又交代了红拂和林妈妈几句,她俩也匆匆往前头去。
梅香和芳如此时正好端了早饭来,服侍小七用饭。
吃完早饭,往各处转了一圈,又去恒哥儿处交代了乳母几句,天已然大亮了。
二门处有婆子来报,说是前头已经开始往里边搬箱笼了。
小七赶紧整理一番仪容,准备迎客。
最早来的是万夫人、何夫人这些羊城的女眷,应小七的邀请,早点过来也好帮她看着点,她们毕竟是在一处经过生死,关系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紧接而来的是内府那批同僚的内眷,像张夫人这些,虽说不很熟悉,但也见过几回,能说上些场面话,小七也算可以自如应付。
越到后边,女眷的排场越大,像太尉府的高老夫人,庄王府的刘妃,顺王府的几个儿媳,甚至赵王府,晋王府都来了女眷,这些可都是贵人,小七自然都得小心陪着。
“听闻吴家老夫人也来了京里,今日可有过府?”高夫人私下问小七。
“祖母她老人家这几日身上不太舒坦,本不打算过来,昨儿听夫人要来,说是十几年未见,怎么都劝不住非要过来见您一面,一早派车去接了,怕是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小七回她。
高夫人笑道,“是有十几年没见了。”
正说着话,红拂进来,在小七耳畔低语两句,说吴家老夫人和几位太太、奶奶到了。
小七赶紧辞别众人,往二门迎接娘家人。
没多会儿,小七亲自扶着吴老太太进来后院,有眼尖的妇人问一旁人道:“瞧着眼生,这迎的是哪家的老太太?”
“瞧那个穿天青衣裳的,是榆州新任县公夫人,就是李宅前一个少夫人的亲娘,头几年闺女刚嫁过来时,在京城好生扑通了一阵儿。前边那个应该是她婆婆吧?听说是莫家出来的。”旁边人回道。
正说着,就瞧高夫人和庄王府的刘妃已经出了雅间,迎上了吴家老太太。
吴家老太太和高夫人相互握了对方的手,一个叫“老姐姐可安好”,一个询问“妹子身体可还康健”,旁人也不知她俩到底是什么关系,表面上看,二人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其实当年勉强也就算是认识,高夫人之所以这么厚待吴老太太,说白了,是看莫家的面子,而吴老太太今天过来则是为了给两个孙女撑场面。
“请姨母的安。”刘妃朝吴家老太太盈盈一福。
吴老太太虽没见过刘妃,但却听小七提过有这么一号人,今见她喊自己姨母,想必就是庄王府那位侧妃了,因道,“我虽没见过你,到是认得你母亲,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刘妃笑道,“好着呢,就是老念着家里的姊妹。”说罢上前扶了吴老太太的一只胳膊。
小七默默退开半个身子,以免挡了她的道儿。
三人一团喜气的说了几句话,吴老太太回头对小七道,“领你两个伯娘和嫂子们自去坐席,我们有话要说。”
小七应声,让青莲进去好生照应着,自己则引着吴家两位太太,并几位奶奶来到席上,与一众夫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大太太马氏自刚才进到李家大门,脸色便阴郁的很,如今见小七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与这群官太太们寒暄,心中更加五味杂陈,这都是踩着她闺女的性命才有的脸面和荣华富贵啊。
别人不知道,一旁的二太太徐氏却知道马氏的心思,不免多打量了小七两眼,要说这丫头也的确让人惊奇,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进门才三年,子嗣有了,还被扶了正,这就算了,如今天上居然还掉下来个爵位,当真是旺夫的命啊。早知道当初婆婆想把她记到她名下时,她就答应了。
小七正想给马氏和徐氏倒酒,丫头附耳来报,说是杨妃得知今日府里设宴,派人赏了几坛子酒,她不得不亲自去迎。
她一走,屋里的妇人又自成小圈子说话,不少人过来与吴家的太太、奶奶们搭话,徐氏到是相谈甚欢,马氏可就没那个心情了,场面越热闹,她心里越不舒坦,总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女儿,若活着,这些风光岂不都是她的?
“要说这李夫人到底是吴家正统的姑娘,瞧这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一个尖下巴,细梢眉的中年妇人别有用意的冲吴家婆媳这边说道。
马氏听后,一个浅哼,她家成君、少君才是吴家正统姑娘!那丫头最多不过是个没入奴籍的大丫头!算什么正统姑娘!也就李楚那个□□熏心的坏胚子被那丫头迷了心智,才会把她扶正,不管怎么正名,不过就是个填房!
徐氏觑一眼马氏的脸色,在心里翻个白眼。
“我得过来跟吴家太太们套个近乎,看是怎么教导出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来的?”尖脸妇人冲马氏和徐氏道,“不知哪位是李夫人的母亲?厚脸来讨教讨教。”
一众妇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不少人心里都清楚,小七定然不是吴家嫡出的姑娘,哪家嫡出的姑娘愿意给人当妾的?
徐氏见马氏冷笑着不吱声,在心里叹口气,这大嫂子的拧巴劲儿又上来了,为着自己心里解气,连吴家的脸面都不顾了,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想下那丫头的面子,顺便也让他们吴家丢丑,于是嘴角一勾,接道,“这位夫人真会说笑,谁家养孩子不是饿了喂,渴了喝,顶多就是教训几句安分守己的话,没的别安什么坏心眼子。要说咱们家十姐儿,倒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我们三房走得早,自小就没爹没娘,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疼孙女,多教些女红针线到是有的。”小七进李宅时,身份早就敲定好了,老县公早年有个三儿子,十六七岁上就没了,正好没有子嗣香火,便把小七安到了三房头上,吴家上下都知道的事儿。
尖脸妇人笑了笑,眉梢一挑,还想再说些什么。
旁边桌上的何夫人在一旁凉凉道,“嗟!半天云里挂日袋,装疯卖傻。有她什么事儿!跟着操闲心!”
尖脸妇人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何夫人,知道她娘家不好惹,嘴唇抿了抿,强忍了下来。
万夫人在一旁看的最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桌下拉了拉何夫人的衣袖,劝她适可而止,那妇人似乎跟赵王府有些亲属关系,没事别去招惹这个祸端了。
正巧这时有新菜上桌,众女开始相互让着试菜,尴尬气氛也随之消弭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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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上发生的事儿,没多会儿便传到了小七耳朵里,正巧李楚过来打点内廷的人,便私下问他可与赵王府有什么不愉快?
“怎么?那些也给你难看了?”李楚接过小七递来的细粥先紧着垫垫肚子,怕一会儿饮酒伤胃。
小七玩味着他话里的“也”字,“你跟赵王府的人结梁子了?”那可是储君啊,跟谁对着干不好,偏跟他过不去。
“到不至于结梁子,就是前几天遇上了他那小舅子,说要给我送个什么美人儿,我给拒了,不大高兴。”他手里眼下捏着一队内府军,那边自然是想拉拢他。
“……”真是到处都是坑吖,“都想往你这儿塞人,眼瞅着都快没地方放了。”自打圣主寿宴之后,多少人想着往他后院塞女人。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秦川那两个到真是抵了不少用处。”但凡有人来塞女人,他就拿家里的一妻两妾说事儿,他这房现在已经基本满员了,何况他一个带兵打仗的,最忌讳声色之事,圣主也三令五申过,就差没在朝会上说你们有些人该节制点了!
“别胡说八道,谁想拿她们做挡箭牌了,还都不是你那两个嫂子安排的?” 白他一眼。
“不是挡箭牌是吧?那等回秦川,我就睡她们屋里去。”边喝着粥,边盯着她的眼睛看。
“……”知道他是故意拿话气她,可心里还是憋的慌,“你去啊。”去了就别想再见到她,说到做到。
他眼角明显的上扬。
看在她眼里特别碍眼,撇开眼,起身起到一半被他一把按坐到了腿上,“只要你说不,我哪儿都不去。”她敢说么?
“……”知道这个“不”字代表什么,瞅了他好一阵儿,“你觉得这种话有用吗?”她不觉得誓言能约束一个人一辈子。
“如果连说的胆子都没有,那就永远都没法证明它到底有没有用。”他道。
“……”思绪在眼里转了几圈,眉眼倏然一弯,“不许。”
他点头,“听你的。”又道,“今儿晚上让恒哥儿跟乳母睡吧?””……”这话真是煞风景,“脑袋里整日都想得什么。”
哼哼一笑,她应该不会想知道他脑子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