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柳医仙冷着张脸过来,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而后便是豪气万千地要走这里的一大堆书籍。

花轻竹见医仙大人对着陌生人这口气,可想而知心情已经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想必在此时此刻,她看整个祭仙教似乎都不怎么顺眼,离掀了此处已经差不了多远了。

花教主平日虽是有些不务正业,但一向认人脸色好说话,于是她纠结片刻,只谨慎地提了一个要求:

“不能带走。医仙大人在此处看看倒是可以。”

“嗯。”

“住宿的话,我现在就来给您安排。”花轻竹松了一口气,弯着眼睛笑。

“不用了。”

花教主目光些微地下扫,瞄过了柳寻芹眼底的淡青。恐怕是近日连打坐休息都不曾有过——她该不会压根就不打算休息吧……看起来罗芳裘那家伙弄出来的东西还挺让她头疼的。

花轻竹没有问这种没有眼力见的话,她欣然指了几个教众,让他们赶快把这位柳医仙请到书阁中去。

柳青青坐在花教主的身旁,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她看着柳寻芹的影子晃到门边,又不知为何停住,空中飘来一句:“你也过来。”

柳青青愣地抬头:“我?”

柳医仙神色严肃,似乎没有耐心再重复一遍。

柳青青站起身,跟着她一路出去。

这一路上,柳青青感觉异常尴尬。她不知道柳寻芹为何要点名道姓指中她,难道是因为毒蛊之术?可与其这般,还不如去直接请教花教主。莫不是看中了她与罗芳裘之间特殊的关系……明明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言。

正揣摩间,只听得身旁的医仙道:“这几日你就跟在我身边,随我一起找出解法。”

祭仙教储存藏书的地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两人跟着教众一路七拐八拐,踏上蜿蜒的石头小路,一推门,呛人的尘灰、霉味和古籍的老旧味道扑面而来。

柳寻芹掩着口鼻,极为不适应地咳了许久。柳青青很懂事地在一旁开了窗子,让这等阴暗的室内终于透进来一些凉爽的微风和敞亮的天光。

“蛊毒此一道,在历来记载中都甚为少见。这几日我翻遍了灵素峰所藏的典籍,哪怕我平日藏书不少,也只偶尔涉猎蛊毒的一些惯常套路,没有能够自圆其说的体系著作。”

柳寻芹轻叹一口气:“平心而论,我虽然能解一些蛊毒,但对其内涵的了解。总统而言,不过七八分。年轻的时候因为好奇,其实反而看得更多一些。越长歌身上的……却并不寻常。你有什么头绪吗?”

柳青青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她开口道:“当年罗芳裘曾教导过我一段时日,只不过这蛊毒之术甚是精深,她也没指望我能很快学精,所以弟子只能学得一些皮毛。可能还没有您了解得多。但弟子在祭仙教生活的时间不短,这里……”

她说着拿起一本书,翻阅着上面的文字。记载得相当粗陋,比起像是书籍,却更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写出来的草稿。甚至没有墨水,有的像是用树枝沾着炭随手涂上去的,有的则异常沉重,石质一样的书本,上面拿刻刀刻上去许多狰狞的痕迹,具有一种蛮荒的古朴感。

“这里是祭仙教,舞文弄墨的少,我甚少看着他们读书,也鲜少有人写书。所以此处也很是荒废。”柳青青道。

柳寻芹点点头:“并不意外,其实许多精奥之处能流传下来。想必都是靠师徒关系口耳相传的,不会留存于纸上。”

“不过……总比没有好。”

柳青青看着她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着书脊上的文字。她一寸寸拿指尖描过书籍,手指与灰扑扑的古籍相衬显得更为纤细苍白。

她在挑选,从浩如烟海和大部分无法阅读的文字中汲取着一切可能的信息。很快手臂间便托举了一大堆书回来,一迭迭累好放在明亮一些的地方。

“你看这些。”

柳寻芹挑了几本递给柳青青。

柳青青听话地接了过去,手上稍微有些沉。腐朽的木阁地板上晃了晃,竟然钻出了几根绿藤,在蜿蜒盘错之间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半球,其中是空的。医仙大人坐在里头,很快开始专注地看起了她的那一大迭书。

“……您不需要休息一下吗。”柳青青看着她明显憔悴许多的神色,甚至已经无意打理自己稍微有些凌乱的长发。

柳青青想一口气翻完灵素峰的所有相关书籍应当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这声音问了同没问一样。

柳寻芹的半边侧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动也不动,好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像。只有偶尔翻动的一些书页声响才告诉别人,她尚活着而不是死物。

柳青青只好安静地盘腿坐下来,先翻起手上的几本。才没看几页,便听得一旁有人道:“你干娘的那本命铃铛是从何而来?”

柳青青:“不知。”

“铃声一响,中蛊者就能感受心脏疼痛,严重时吐血。”柳寻芹若有所思:“……若是听不见,铃声在远处摇响也会如此么?这声响到底作用了何物,是体内的蛊虫还是说先作用于人?”

柳青青绞尽脑汁地想着自个前半生关于蛊毒的所有学问,但都只是一些最皮毛的,在此时只能尴尬地摇头,一问都没法确定。

她轻咳了几声:“这……也不能确定。”

好在医仙大人看起来只是在喃喃自语,而不是真的在问询她。

“蛊毒的种类与发作部位关联很大。心之窍……”她似乎还在继续自语。

“情蛊。”柳青青终于听到了一个能答的,腰都直了起来。

医仙浅色的眼睛微微一动,在半明半昏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淡漠。她的目光落到柳青青身上,柳青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总感觉身旁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但也不全是。”柳寻芹摇头道:“譬如三缠锦绸蛊,一种致命的毒蛊,蛊虫肉眼不可见,也潜伏于心窍,每发作时如布缕绞杀纠缠,心疼至极,何况情蛊类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是往往会影响心智,越长歌的那个不像。”

柳青青低下头去,自觉刚才答得鲁莽了,不如她考虑得细致,因而面上有些赧意。她揪着手中的书页,有些尴尬地连连快翻了几页。

“当时我也想到过这里。”柳寻芹轻叹了一口气,她蹙眉点燃了手中的八瓣幽兰,嗅着药草清新的味道,久久不再言语。

柳青青不知她这话似乎是有安慰的意思在,但稍微放松了一些……起码她也想到过,显得自己没那么蠢笨草率了才是。她自己在柳寻芹面前颇觉书不够用,但其实放在这个年龄阅历已经相当难能可贵,只是柳青青自己浑然不觉。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那,会像是这种三缠锦绸蛊一般么?”

“此类疼痛不是间歇的,也不会由外界引动,而是一直疼到吐血而亡。”

柳寻芹显然是有些头疼:“这是我近几日寻到的发作机理最为相近的蛊毒。可总还是差了些什么。那个铃铛让我很介意,所以关于它,你有什么新思路吗?”

“铃铛……”柳青青:“祭仙教教主喜欢吹笛引蛇,这只是一种常见的御物手段。没有什么别的。”

“但蛊毒里却并不多见。”柳寻芹冷淡地接了话,她又垂眸就着手中的那本书往后翻了一页:“这几日我打算就着此一疑点多找找。希望你也能帮我多注意一下。”

于是两个医修一老一小,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研究生涯,几乎不分白天或是黑夜。近距离相处,柳青青直观地感受到了医仙大人专心致志时相当恐怖的看书速度。几乎一个时辰能读完七八本大部头,每一本都能掌握大意,而这中间完全没有停歇过。

她完全跟不上柳寻芹的节奏,只能闷着头苦读,看得眼眶发酸。渐渐地,似乎也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忘了很多事,忘了罗芳裘,忘了养天宗,也忘了还在等待解蛊的不靠谱师尊……

柳青青逐渐发现了一些研究的乐趣,变得积极起来,随身的笔记本里也增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起初她并没有打算将这些疑问拎出来打扰柳寻芹,总感觉自己跟在她身旁就跟个拖累似的;可是医仙大人却并不这么想,甚至百忙之中抽出来一些时间来回答她。

这样真的不会拖延进度吗?

柳青青莫名地想。

她心气较高,从来不甘落后于人,只能格外刻苦地学习,每日小脑瓜子转得嗡嗡的,哪怕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否定。以及柳寻芹勉强赞同但到底还是被事实否定的一些想法。

铃铛——以乐引动,那到底是什么?

柳青青在半睡半醒时都不忘念叨道:“倒是有些像音修的手法,和越长老一般……可这是蛊毒啊?干娘她怎么可能会这些……不对……没有这种……”

正在一旁挑灯夜读的柳寻芹,思绪却立马顿住。

音修?

她脑中灵光地浮现了一些场景。

当时越长歌临风抚琴,与罗芳裘打过一场。虽说她家师妹是最后一下子用琴砸了过去,但真正让罗芳裘修养很久的一招却是——

铮铮几声,八音穿心。

怎会如此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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