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尘灰味道。但我仔细嗅去,却闻到了一丝清淡的香气,好似某种灵草在附近生长。我勉强抬起眼睛冲味道飘来的方向看过去,好像隐没在石头缝隙之中,再往里面看瞧不清楚。

正在此时,地面又重新震起来。约莫是那个大家伙又重新回来了。

“越长歌。”

托在我胳膊上的手紧了一紧,她轻声嗯了一句。

“扶我去那个缝隙。快一点。”

她便作了我的拐杖,只是行走到底不便,这短短不过几步的路,竟走得牵筋动骨异常艰难。地面震动得愈发剧烈,颇有些站不稳,于是行走的速度更加慢了下来。

她有些着急,弯下腰身。

我一时不解其意,下一刻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竟然一把被人捞了起来,打横抱在她怀中。

剧烈摇晃之间,我还未反应过来,竟已经自觉伸手搂住了她的颈脖,鼻尖埋在了清淡的一片芬芳里。

“马上马上……”她的脚步声急促地像是下暴雨,一路颠簸地带着我避入石头缝隙之中,“师姐,你撑住啊。”

黑暗吞没了我的视线,最后一眼,只瞧得见上方模糊一片冷冰冰的石壁。

两人细小的声音也在狭窄的石壁中显得格外空灵。我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手搂在她的脖子上,离得太近了。何况是我主动的。

僵硬从指尖揪着的那一小块阵阵传来,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越……越长歌。”

我有些不自在,将呼吸放轻,“慢点,别摔——”

摔了。

这石洞内湿滑,她一脚没站稳,一阵失重过后,我们相互拥抱着滚到了最里头,彭地一声以肉身撞上石壁。

又一创伤添了上去,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轻叹了一口气。凭着感觉,刚才愈合的伤口似乎没有再裂开。就是疼了一下。

这就很好。

不要再有什么波折了。

“师姐!”

身边传来喘息声,有人在我身旁挣扎着爬起,一把搂住我,将脸埋在我颈边,低声呜咽着:“你不要有事。”

“……我没事。”

脑子虽说昏沉,但嗅觉却异常敏锐。我闻到了越长歌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那并不来自于我。

她受伤了。

“过来。”

一片漆黑之中,我摸上她的脸侧,以拇指轻微地蹭了蹭一道被石头磨破的擦伤,以灵力愈合了这样的伤口。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低眸瞧着我,两只手握住我的手,贴在她暖和的脸上:“我们眼下要怎么办?躲在这里,万一洞口塌陷了怎么办?师姐……你刚才流了那么多血,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一脸三个“怎么办”,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的怎么办。

“别咒我死。”

“……也别哭。”

她的眼泪落在我掌心里,温温热热的。

眼泪滴落在下面,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

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目光下落,一截灰青色的叶片映入眼帘。

一株葳蕤生长的灵草被越长歌摁在了手下,但因着那枚眼泪的滋润,发出了幽幽的淡色光晕,如萤火一样亮了一个瞬间。

这是……

我将她的手拂开,那股属于草药的青涩味道更盛,逸着一股子浅淡的兰花香气。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兰花。

古籍中曾载过一册毒草篇目,“八瓣幽兰”赫然列在其中。颜色灰青,叶片大,裂成八瓣,状如莲花,而味似兰草。世人皆了解它的根茎含有剧毒,但自古毒物与解毒之物相伴相生,很少有人知道那裂成莲花的叶片,却是极好的解除百毒、促进愈合的一味良药。也有修士不为解毒,只将它点燃焚烧,便得灵台空明,修行之时事半功倍。

我小心地将叶片折下,握于掌心之中。也许这算是今日唯一一个好机缘,假如我与她能平安回去的话。

眼瞅着对面那位水灵根的眼泪流得肆意汹涌,为了避免她看着我的伤势淹没此处,我只能故作往日冷淡地将她打发去守洞口,自己则一言不合地开始含服草药打坐疗伤。

有她在身旁,疗伤都不甚安心。

打坐时,不知时光过去了多久。

我偶尔会疑惑为何越长歌会如此安静,但彼时实在虚弱,便未曾多想。

直到再一次睁开双眼时,我瞧见洞口倒着一个软塌塌的影子,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借着洞外天色看过去,月色莹润,已是晚上。

“越长歌?”

她没有半分动静,闭着双目躺在洞口处。手臂软塌塌地放着,一连唤她好几声,都再没有反应。

我一时觉得不对劲,摸索着过去摸了摸她的脉搏,跳得让人心惊。再一瞥她唇色,本是红润润的,此刻却泛上了一层乌。

这是中毒了。

我顺着她的手上看去,找了找,果不其然,刚才她兴许不慎碰到了八瓣幽兰的根部,被上头生长着的小刺割开了一小点儿。那样大破皮大的伤口,足以让她昏迷不醒,可见这灵草毒性之强。

同样地,可解百毒的叶片也相当强悍,因此无需担心什么——直到我回望原处光秃秃一片只剩下毒根的八瓣幽兰。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才错愕地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

方才想要快些运功疗伤,那叶片被我全吃了。

一丁点也未曾剩下。

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上的丹药又全部不在,倘若她要是有个好歹,实在是回天乏术。

我将越长歌一把拖起来,她依旧软塌塌地闭着双眼,只余下一些轻微的呼吸。

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开始试图用最原始的法子为她解毒。

我褪掉她一片衣袖以及肩膀上挂着的衣料,掌心贴在她背脊两处,想要将八瓣幽兰的毒素以灵力逼到一处,再从伤口处放血泄出来。

如此紧赶慢赶运功了两个周天,我割开她那道细小的伤口,滴滴答答一阵,里头落出了好几滴黑血。

毒血一放,明显感觉生命力在她的身躯里回升。她异常的脸色也变得舒缓了许多,唇色开始鲜艳起来,缓缓睁开双眸蹙眉道:“师姐……”

“有何处不适么?”

“身上……好痛。”她一把扑进我怀里,轻轻地颤抖着,“这是怎么了?”

没过一刻,她停止了颤抖,又闭着双目晕了过去。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我伸展出丝丝缕缕的灵力探查着她的情况,毒血放不干净,还是有很浅的一层无法被灵力逼到一处,而随着血脉流转到了她的周身。

心中后悔刚才为何一时不察,将所有的叶片都吞了进去。

尤其是在感觉到那个家伙的生命一点点在我眼前流逝的时候。

她也许会死。

这个认知确立的时候,略有些生疏,思绪很乱,偶尔飘到平日她绞尽脑汁央着我帮她写课业的可怜时分,偶尔转到她坐在藤蔓秋千上高兴地垂着腿晃悠的模样。

也会浮光掠影般闪过几个她神采飞扬,艳丽生辉的侧脸,站在人群中温柔而明媚地对我笑着。

最后还是定格在那一个糟糕的雪夜,我背着她,在雪地里慢慢地走回太初境。她压着我的位置,重量,呼吸以及每一分颤抖都有着清晰的感受。余光中的鲜红衣袍是我当时能看见的唯一一种色彩。

思绪猛地回笼,我止住这些没用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困境。

灵草……解药……

我方才才吞服了灵草,自丹田中炼化,八瓣幽兰的功效与她的毒素一样,同样周转在我的周身,并没有被完全消耗掉才是。

此一次的正解,理应在我身上。

我得想办法触及她,将自己化作一个药引。

思绪紧锣密鼓地往下推敲,在此一刻我感觉到时间的静止。

如何化为药引?我们是两个人,如何融为一体,让我浑身的带有解毒功效的灵力,与她的融合在一起?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我脑中浮现。

双修。

在此一片小空间之内,只有我与她两个人。和外界一切都没有关系。好像这世界上没有太初境,没有这一次的秘境,有的只是……只是我与她而已。

心中不及多想——仿佛溺水之人捉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在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将越长歌扶起,探过去解开了她身上还沾染着大片血迹的衣裳。

她方才初具一些意识,被我大幅度的力道吵醒,半朦胧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捂住胸口的衣料:“……师姐?”

“和我双修。”

那双妩媚的凤眸懵懵地抬起,盯着我的嘴唇不再说话,似乎还在缓慢地反应,忽地一下子睁大,她的背脊被我用了些力气抵靠在墙壁,兴许是觉出来些许的疼痛,便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你说要干什么?等一下……”

“别动。”

我一心想着救人,频频被她的手阻挠回去,一时让我心中微恼,本是焦急,总感觉离救下她更远了一点。越长歌再一次偏头扯开我的手时,我一手拽住她的手,一手再次抬起时却骤然迎在了她的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她像是撞疼了,捂着脸上的掌痕当即望着我哭了起来。

当时我的心中一片麻木,哪怕她在哭也没有半分知觉,是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衣服解了。再不解我给你撕了。”

黑笔批曰:天哪你听听你当年在说什么柳寻芹,你现在怎的如此没有魄力反而要跪在本座的床上求我鞭笞你呢。

红笔批曰:不要捏造。我从没有求过你,在任何方面上。

后来这一页被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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