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师尊,越长老回来了。”

明无忧自外边进来,将药阁最里间的门开了一道缝。

曾经这句话——“越长老来了”,灵素峰的弟子们不知禀报过多少遍。只有明无忧格外不一样,她无意间说的是“回来了”。

看来这个小徒弟真的挺喜欢她的,潜意识竟也将越长歌扒拉进了灵素峰。

柳寻芹淡淡点了点头。

大概是越长歌撺掇的因素,明无忧这段时日松快了许多。看来她傍晚与越长歌进行的茶话会还不错。

就是有点吵。

不过柳寻芹从未制止过她们。偶尔还能从中间听到一些趣闻。譬如明无忧偶尔会小声念叨课业上的困难,她的,她师姐们的。这里那里不会的,又隐约觉得师尊讲过而不敢去问的。

那不成器的弟子大概永远不会想到,柳寻芹就在隔壁打坐,不自觉听得眉梢微蹙。有时候还认命地记下几个“显而易见”的愚蠢问题,次日有意无意给她们提一提。

此时。

明无忧乖巧地站在她身旁,没过多久,又给她用黄钟峰上晒干的“香客”沏了花茶。

柳寻芹看到这花茶。

顺着刚才的思绪,又想起了某天晚上越长歌和她徒弟的谈话——

“呜……越长老,我按您说的做了,可师尊好像不怎么乐意喝我泡的茶。她是不是还很讨厌我?”

“乖,别多想,你师尊就这脾气。一次不行来两次,以本座的观察,次数多了……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嗯,她一般会放弃纠正你。”

柳寻芹幽幽地盯了那茶片刻,最终还是拿过来,抿了一小口。任由馥郁宜人的花香味将她的嗅觉淹没。

她转头对徒弟轻声说:“你下去吧。”

明无忧见师尊态度温和了许多,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是。”

门外忽地一敞开,叽哩咕嘟甩进来一个红色毛球。

那毛球滚在深褐色的地板上,轻轻撞了一下药柜,很快开始平摊装死,变成狐饼。

“柳长老~”

人未到,声已至。

越长歌侧过半张面孔,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进来,她瞥见地上那抹熟悉的狐饼,弯腰将这狐狸捞在怀中,又坐在柳寻芹身旁。

“那个——”越长歌佯装关切:“雪茶,她现在可好?”

丹秋噗地支愣起两只耳朵。

柳寻芹捂着鼻子轻咳一声:“你把你徒弟拿远一点。掉毛,我不喜欢。”

毛茸茸的丹秋从越长歌的膝头托起,被放在了脚边。瞧着这只随时想溜走的圆毛畜牲,越长歌顺手给施了个定身术。

几缕微茫的水线凝聚起来,将狐狸尾巴一下子拴得严严实实。

“其实我不大知晓其中内情。”柳寻芹执着茶杯:“不过并不希望门下弟子因为这种无谓的事情空耗精力。你觉得呢?”

越长歌凤眸一垂,深以为然:“医仙大人所言甚是。她们年纪还小,这般年纪都敢谈感情了,下一步兴许就是亲嘴,再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怖之事,本座已经无法想象。你放心,本座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将她引入正途,不再为祸人间。”

丹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师尊,只见那女人突然一脸封建保守,正气凛然,仿佛势要同自己划清界限。

有点神似断情绝爱的灭绝师太。

柳寻芹的坐姿稍微放松了一些,上下打量她片刻:“会发生什么可怖之事?”

越长歌回以清澈的眼神。

“总之,”医仙大人顿了顿,突然认真地说:“我觉得不会比你那些花样百出的话本更可怖了。”

丹秋浑身火红的皮毛在憋笑中上下耸动着,像是在寒风中打摆子。

越长歌勉强微笑道:“话本和现实怎能混为一谈。”

“太初境门规之中,没有同门不得相恋一条。平日所学功法,也对于守身或是双修上也并无要求。”

“倒也不至于你说的那么如临大敌。”柳寻芹低下眸:“只是没必要处处留情,心思不定,一来容易招致祸端,二来……浪费时间。”

柳寻芹的视线落到丹秋的背脊上,只不过瞥了一眼。

压迫感却很重。

丹秋的寒意自骨髓里窜上来,她可怜兮兮地趴着,小声嘤嘤道:“是雪茶先和我闹掰的。”

柳寻芹很快抬起目光,重新投向越长歌,她冷漠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越长歌却有些好奇了,她将小狐狸的脸颊一下子捧起来,搓着颈边的绒毛揉了揉:“当真?你还有被人始乱终弃的一日?”

小狐狸嘤嘤得更伤心了:“您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那日我化为翩翩美狐一只,正圆她想要看我原身的好奇心,结果——她把我错认成狗了!那种丑陋又愚蠢的东西!这谁能忍?!”

越长歌的手一僵,轻声说:“……柳柳,你这徒弟,她眼神,平时莫不是拣药材拣多了,确实有点不好使啊。”

“可能没见过狐狸。”虽然,柳寻芹听了这话也有些沉默。

越长歌则立马倒戈,就着丹秋的脑袋毛一点:“说的是。万一人家没见过不是故意的呢?为师平日是这么教导你与人相处的吗。”

好一个川剧变脸。

丹秋恨恨地抖了抖狐耳,忽然,她耳廓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一阵白雾倏地飘过,雾里再无红毛狐狸,只留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女子,身披火红裙裾,光彩朗然。

丹秋塌下腰肢,朝柳长老娇俏地施了一礼,随后自怀中掏出了什么。

越长歌眼尖瞅见了《还在为没有道侣而枯萎么?》的前几个字,顿时惊觉这小崽子想要干些什么损事。她一手伸过去,“等一下——”

《还在为没有道侣而枯萎么?》在两只手相撞之时飞了起来,越长歌手腕翻转,一个优雅的手势,就要将那本书倏地纳入掌心之中。

然而下一瞬,柳寻芹却伸手一拿,将其握在手心里。

她扫了一眼封皮,蹙眉:“这是?”

丹秋笑眼盈盈,无辜道:“柳长老,师尊日夜研习此书,堪称废寝忘食,似乎多有不解之处,如有时间,劳烦您指点她一二———嘤!”

话还没说完,已经不淡定的越越长老突然一掌将她摁回了原形,恼羞成怒:“逆徒闭嘴!”

小狐狸咯咯地笑,窜得飞快,宛若逃命一般,扬起的尾巴如风里飘扬的旗帜,又掉了许多绒绒毛。

柳长老又咳嗽一声,曲起指节,抵在鼻尖。

丹秋窜到门边时,一道波动的水幕突然将她挡住。她慌不择路去跳窗,结果窗户也倏地一关,断绝生路。

她的师尊坐得直了些,迭着双腿,眼眸微眯,手里捏着个竹笛——那手法像是拿藤棍一般,正虚虚朝她丈量着什么。

丹秋害怕地缩了缩。

下一瞬,一只竹笛猛地射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横着打中了她的白色腹部绒毛。

那一瞬毛飞满天。

又听见一阵破窗之声。

整只狐连带着那根竹笛从柳寻芹药阁的窗户里飞了出去。

仿佛流星一般消失在天边。

世界安静了。

药阁的一扇窗,本是好着的,如今在上面破了道狰狞的裂口,外头的风都敞了进来。

“明日记得修窗户。”

柳寻芹瞥了一眼她,又平静地将手中的书打开来翻过一页。

然而下一刻,那本书被飞快地抽出。

越长歌一把将其握在手心,卷得严严实实,恰好抵在自己的唇边,挡住了半边心虚的笑意。

“哦,别看这个。我那只徒儿年纪还轻,又不懂事,写出来的玩意上不得台面,恐污了师姐的眼睛。”

剎那时,灵力却迅捷地涌入了她的全身,自手腕处开始僵硬,连带着胳膊不受控制,仿佛每一块骨头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

她恨得咬唇,捏着书的手一松。这种本事有时候的确可恶。

医仙大人不紧不慢地起了身,走到她身旁,垂下眸:“你的话本子我都看过了。还有什么比那个更加污浊的文字么?”

书页被指尖摩挲时发出一些轻响,不紧不慢的。

“有时听你翻一夜的书,也不知是什么读得那么起劲。”柳寻芹自她手里一把抽出书:“原来是在看这个。”

越长歌眉梢微蹙,嘴唇动了动,仿佛说了句什么。

“你真得逼我……凑过来点儿。”

柳寻芹一时没听清,下意识往那边靠了些许。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剎那,她面前一暗,袭人的花香顿时浓厚了许多,铺天盖地地罩了过来。

耳旁呵过一丝热气。

越长歌的嗓音成熟妩媚,笑着说:“说凑过来还挺乖,奖励一下。”

柳寻芹的脸颊上被嘬了一口。

灵力与心绪有关,若是注意力涣散或是受惊,便不如冷静时控制得当。

只要扰得,方寸稍微一乱。

柳寻芹到底还是分了下心神。

剎那时,灵力桎梏被越长歌猛地破开,一阵狂风大作,吹得窗子上那破口更是呼啦作响。

药阁大门猛地敞开。

越长歌一手拈着那书,身法轻灵飘逸,她手腕微扬,垂下的艳色广袖当风一吹,华丽得很,尽显得意。

“师姐。”她回眸一笑:“又大意了?”

柳寻芹身形一动,越长歌随即消失在门口。

两人倏地化为两道流光,隐没在太初境清朗的长风中。

高空之上。

“不过是些下流招数。”

“怎的?下毒难道就很光明正大?”

“咻——”

琴音震开带毒的银针。

柳寻芹偏过头去,束发用的丝带又被震断。

她伸手截住弹回的银针,淡声问:“你每日不与我干上一架,是浑身不利索吗?”

越长歌的声音自云端来:“这分明是你先定住人的,柳长老每次都这般不友好,怎么到头还赖着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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