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灵素峰的一间丹房内。

“你知道么。”

柳寻芹往丹炉内烧了一把火,盯着那火焰徐徐绽开,她一面从容地炼丹,精确地揪起一撮药粉,仔细称量着,一面不忘训着某人:“我上一次看见打坐都能睡着的,还是筑基期的弟子。”

越长歌此刻正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用石杵碾着晒干的灵药,神情乖巧得像个新入门的弟子。

不过她手上无甚力气,碾得轻飘又柔弱,俨然是困得很,正想要停下来打个呵欠,抬眸一瞅见师姐的眼神——

算了,憋回去。

“偏见。隔壁的云大长老每日甚至睡到日上三竿起,你怎的不说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柳寻芹微抬眼睫:“都挺没救的,何必比烂。”

“不过她身子弱,精力不足,尚能说得过去。你呢?”

“是……”越长歌终于隐忍地打出一个呵欠,凤眸中挤出些润泽:“她虚她有理。”

石杵缓缓磨着药,一圈一圈,永无止息。

越长歌方刚才讲话时还精神振作了一把,待磨了个五十来圈时,眼皮子愈发沉重。

朦胧之间,眼下伸过来一只素白的手,面朝她摊开。

越长歌困得媚眼如丝,见此阵仗,难得还不忘矜持一下,随后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双手交迭,微微握拢。每一根手指都自发地钻入了缝隙之中,缓慢扣紧。

她看着柳寻芹,执手相望,老脸莫名一红。

下一瞬手背一疼。

“啪!”

发出清脆的一声脆响。

越长歌不可置信。

——谁要握手了,莫名其妙的。

柳寻芹只是想让她把一旁的药粉递过来而已。

算了,指望不上。

柳寻芹在心底略微叹了口气,自己探过来一些伸手去拿。目光顺便瞥过越长歌碾过的那一堆灵草,嗯,真慢。

又一小撮药粉被火焰吞没,里头的丹火动了几动,又重新归于宁静。

柳寻芹暂且不用盯着丹炉,她将目光彻底挪到越长歌的举动上来,瞧她这万般不情愿的干活模样,挑剔道:“你这是刮灰还是在碾药?”

“手酸。”越长歌更哀怨了,“这石杵好重。”

“天天差使我干粗活。”

“本座这一双纤纤玉手,应该调琴写诗,挽袖研墨,或是养养花种种草,或是替师姐梳发,或……”

柳寻芹的眉梢突然被一根手指刮蹭了一下,浅浅描过。

一时两人的呼吸都屏住,柳寻芹稍微偏了偏头,兴许在躲痒,但很快,眸光又落回越长歌脸上,带有一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越长歌碰过那里时,指尖还是颤了一下,她不自觉抿起红唇,目光在她眉骨流连,一句话哽在心口。

或可为师姐描眉。

柳寻芹的目光深浅不定,好像是在打量她。

丹火将那双眼睛映成很剔透的浅褐色,越长歌甚至在里头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双眼睛微抬:“嗯?”

描眉向来牵引至夫妻之间,越长歌觉得这样讲好生暧昧,正犹疑间,又被柳寻芹这样一看。她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强硬地拔了起来,快要露在天光之下。

也不知道柳寻芹懂不懂——那家伙成天只知道钻研医道,这些典故恐怕不知晓的。

不过她顷刻间又摇摆起来,毕竟师姐很是博学,这些年看的书恐怕不比她少。

越长歌纠结成了一根绳,一时脑中飞过万千种话,浮光掠影一般,却一句也捉不住。

片刻后。

越长歌将不自然抿着的唇松开,勾起一个笑,还是那般风情万种的模样。她的指尖点点她的额,把突然暧昧得有些压抑的氛围一下子戳破:“还不是让你看看,本座的手心都磨破了。”

柳寻芹将她的手拿下来一看,破倒是没破,只是刮得微微有些发红。

她松开了她,连带着注意力也挪了过去。

越长歌暗松下一口气。

没过一小会儿,丹炉里的火熄了下来,自炉灰里落出两颗漆黑的上品灵丹,也不知干什么用的。

越长歌站在她身旁,哪怕那丹火烧得熊熊,噼里啪啦作响,也从来不惧丹炉炸开,甚至一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医仙不失手的。

她看着柳寻芹将那两颗灵丹收了起来,一时精神都振作了几分,似乎终于可以结束自己在这里无聊的徭役。

结果下一刻。

柳寻芹将炉灰拨了个干净,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又重新开了一炉,漫长而无趣的新轮回就此开始。

*

卖身还债的第一日接近尾声时。

傍晚,房内。

越长歌执起一根笔杆子。

颤颤巍巍,娇怯发抖。

她正准备接着昨日话本断章之处写,磨了一天药材的手却怎么也不争气,落下几个字,那字写得独领风骚,相当妖娆,左半边像是在打摆子,右边像是在离家出走。

越长歌在心中暗呸了一声,杀千刀的柳寻芹。

对她总是如此狠心。

……转念一想,自家峰上欠的那笔钱财宛若无底洞。

越长歌的心肠一僵,又立马化成了绕指柔,每一寸都是软的。老师姐在她心中的形象也瞬时高洁宏伟起来,果然除了还钱,一切都好说好商量——这点小委屈简直就和牛背上的跳蚤一样轻盈。

越长歌沉吟片刻,决意先把那话本子搁置一番。这字实在太丑了,传出去堕了“征羽”的名声。

可是人若是想写些什么时,又不写出来,就像是酒瘾犯了似的,浑身不舒服。

她便抽出新的一页,颤抖着写下“灵素峰日常记事”几个大字拟作题目,开始闲闲散散地记载一下卖身还债的第一日。

【三月十八,天气晴。

医仙大人足够无聊,大清早起身,来去主峰一趟,便能蹲在丹房之内半步不出,整整开炉炼了十三次,不见其半点疲惫。

本座亦足够无聊,总共捣了一上午石杵。困了半个上午,盯着她看了又半个上午。身心俱乏。

午后她将自己栽种于药阁,时有几个弟子来问询,瞧起来呆头呆脑可可爱爱,我冲她们友好微笑,大抵是忌惮着她们师尊在场,一个两个,便都有些拘谨,不似往日活泼……

话说回来,柳柳她自小有个习惯,心中有事时总爱炼丹。丹火烧一烧,似乎心事也能抹散开。

碰着什么事了?

好奇。

明日得旁侧敲击一下。】

还没写完,窗外忽地传来些细微动静。

越长歌思绪一断,她屏息听了片刻,将神识围着房屋绕了一圈,轻而易举地捉住一个徘徊的人影。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一个叩音。见越长歌不答,又更加小心地敲了一下。

越长歌搁下笔墨,走去门边,吱呀一声,将其打开。

傍晚山气寒凉,敞进一些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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