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一直居心叵测,潜伏在我身边,到底意欲何为?”萧崇叙沉着声问道。
小九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不知为何,身子越发瑟缩颤抖了起来,他脑袋耷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糊住,语调变得不真切,断断续续:“我的目的已经…已经达到…,崇王殿下放我自行,离去吧,我往后再也不会前来污了您的眼…。”
那小九这么说着,萧崇叙瞧他语气艰涩,像是饱受了多大的痛苦和决心才说出来这样的话,又听他说已达目的,便又记起这人做的歹事,刚要开口训斥,却见那小厮跪坐着的地方,顺着粗布衣裳流下来的水,积了一小滩,颜色却不大对。
小九身子摇摇欲坠,按在地上撑着自己身体的手抬了一下,却没能抬起来,眼睛却是再努力地睁开,也瞧不清那崇王面貌了。
就在小九身子往前一追坠,要倒下去的时刻,站在他身后的裴远裴卓立刻收回了架在他脖颈的刀,可裴卓到底是晚一瞬,那刀在小九的侧颈处留下来一道血丝。
“噗通”一声,是小九身子倒在地上的声响。
萧崇叙再端不了那气定神闲的派头,两步迈上前来,眉心紧皱着:“你又搞什么鬼把戏?”
这声质问并未得到回答。
裴卓这时候伸手朝倒在那里的小九鼻前一探,脸色骤变道:“殿下……他没气了。”
萧崇叙心口莫名一紧,将倒在地上的小九扶了起来,触手一片冰凉,再一抬眼瞧见那侧颈划出来口子流下细细一缕血,刺目的紧。
萧崇叙突得望向站在那里的裴卓一眼。
那一眼意味不明的,却叫裴卓无端生寒,连忙后退了一步,辩解般道:“不是我…那只一小道口子,刮着皮了,怎可能要了他的命。”
萧崇叙却是看他一眼后,没再废话,手扣住小九的手腕,探得那脉象已经微弱的几乎探不着。
下一刻,萧崇叙抬手连点小九几处大穴,又输进自己的内力去,可那内力进去,仿若石沉大海。
眼瞧着这人就要命尽,萧崇叙不再留有余力的一掌下去,试图护其心脉。
这毕竟是太青大师首徒,有着“天生麒麟”之称的萧崇叙。
因而这一掌下去之后,小九那边确实是有了动静,只见他喉咙抽动了两下,“噗”地呕出来一大团黑血。
萧崇叙离他太近,未能躲开,云白锦袖被污了大片。
就在这口黑血吐出来之后,在场的三人皆是骤然色变。
裴卓裴远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如出一辙的惊悚:“罗莲丹毒!”二人下一刻,目若铜铃,齐声对萧崇叙道:“离王!”
萧崇叙在小九吐出来那团黑血之后,伸手再探其脉,面沉如水,未理会那惊疑不定的二人,只吐出来两个字:“出去!”
他言罢,便将小九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朝后头的卧房走去。
裴卓裴远对这崇王亲自捉回的细作真实身份感到震惊的同时,也越发疑虑重重,此刻听崇王如此命令,也只得照做。
而那一日,直到天黑,崇王也没从那厢房里出来。
待到夜半三更,比此前脸色苍白了几分的萧崇叙从床上下来了。
却见那床铺之间,躺着薄薄一人,胸口起伏虽微弱,却到底是有了气息。
萧崇叙走到房里那圆木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那失了几分血色的唇恢复了一丝红润。
坐在桌前歇息片刻,萧崇叙再次踱步走到床前。
他沉静的目光落到小九脸上,久立着端详片刻,鬼使神差一般,像是在探寻什么,不自觉地探出了手去。
萧崇叙指尖触摸到他嘴角的那一小颗痣,之前做二牛的时候还没有,这是自己点上去的?
若说萧崇叙到如今不好奇他真实面貌是什么样,那是有假。
可他的手从小九的额前细摸到下巴,甚至脖颈儿,都未能找到这张脸有任何有破绽的地方,手感细腻滑嫩,恍若真的一样。
如此这般手艺,才能被选中代离王受死吧。
既然是离王手下的人,现下这般,是被抛弃了吗?
不过罗莲丹毒,无药可解。
抛不抛弃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萧崇叙一边思索,手下却不自觉抚摸上了小九的双眼,却瞧那眼皮一动未动,这人除了有那一口气儿在,却没法醒来,是一只脚还在阎罗殿的人。
而此刻与裴卓轮值守夜的裴远,隔着那纸糊的门窗,双眼复杂地瞧着那立在床前的高大身影,伸出来手,把床上那人,摸了一遍又一遍。
翌日一早,萧崇叙怀抱着一被白锦缎斗篷兜头包裹住的人,从厢房里迈出来了。
裴卓裴远迎面对上崇王,连忙低头行礼。
那刚过来的裴卓看崇王要抱着人往外走,立刻表示要为主分忧,上前一步说道:“主子,把这尸体交给属下来处理即可。”
话音落下,裴卓突然挨了站在身侧的裴远一个胳膊肘。
裴卓闷哼一声,正不明所以,还有几分恼火地瞪了裴远。
这时萧崇叙已经目不斜视地抱着人越过两人,朝外走去了,他一路来到寻味斋的马厩处,叫人牵出来马,便抱着小九一跃而上。
“我回渡空山一趟,皇兄若是问起,便是说我有要事要处理,不日便回。”
裴卓裴远跟在后头连声道:“公子不可啊,大公子到时候要是怪罪下来……”原本这趟查探良田侵毁一事,便是萧宸景为弟弟在朝堂上铺功绩才一并要求崇王相协,现下事还没个着落,崇王却要回渡空山,倒是在前头查案的太子回来,定要不悦。
萧崇叙却并不理会,只道:“我哥哥要是怪罪下来,你俩只管往我身上推脱就好,左右他知道你们拦不住。”
他说罢,便一扬马鞭,驾着马飞奔而出了。
裴卓和裴远跟在后头追了几步,苦苦哀声劝崇王回来,却只吃了几口马蹄扬起来的灰尘,灰溜溜地望着崇王身影越来越远了。
萧崇叙驾马而出后,便觉身前这人,好似昏迷着也不老实一般,没骨头似的坐不住,马一跑快,那小九就软着身子下滑,要不就是朝前跌。
萧崇叙最后为了不叫他掉下去,只能伸出来一只胳膊圈住了小九的腰,将他牢牢固定在胸前了。
小九这回总算老实,脑袋乖顺地窝在萧崇叙肩窝处。
记不清是第几日,萧崇叙总算来到渡空山脚下。
他从马上下来,朝马屁股上轻扬了一下鞭,叫那马调头自行离去了。
而后抱着怀里的人飞跃至云雾缭绕的山林里。
渡空山这里没有人烟,因为寻常百姓找不到上山的路,纵是贵为皇后的萧崇叙的母亲来到这里,也是要高人指路,才进得了山。
却见那萧崇叙从进入那云雾之后,便若仙人一般,一步数十里。
渡空山灵气重,山上草木常青,连带着里头生长的小动物都要比寻常野物聪明一些。
这头萧崇叙刚抱着小九来到自己久未回来的院落,便见到早已听到动静,飞奔而至的同门师妹齐凝云正嬉笑着一张脸,迎了过来:“大师兄!你回来啦!”
齐凝云一身短打,束着红腰带,似是刚练练完剑,鹅蛋脸上还冒着些细密的汗珠,脚步利落地从墙上落到萧崇叙院里,嘴里欣喜叫嚷:“可是扶你那哥哥已经登基了!?大师兄你这也忒快……”
齐凝云话到一半,定睛一看,却见他那大师兄手里还抱着一团什么。
银白锦缎斗篷里,那人面貌瞧不真切,只能看见那微微留出来的一道缝隙里,散出来的几缕青丝,还有随着萧崇叙走动,不经意掉落出来的一只素白手指修长的手。
那像是姑娘家的手,有好像比寻常姑娘的手略大一些。
齐凝云目瞪口呆,眼瞧着她大师兄已经跃过自己进了屋,她又连忙跟上。
刚一进门,就看见萧崇叙将那人放进耳房的床上,拉上帘了。
“师父呢?”萧崇叙看着齐凝云问道。
齐凝云目光朝他身后暧昧的一瞥,又转到她大师兄身上来:“大师兄,你终于开窍了。”她露出来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师父在洄谷崖。”她话音落下,人突得矮身一窜,便要掀那床帘。
萧崇叙抬手一挡,另一掌就要推出,齐凝云脚下一滞,错肩躲过那一掌,脚尖立刻施力,脱身而出。
师兄妹二人短暂来了两手,脚下却一点儿声音没出,来回间也就那薄雾纱似的床帘似是被风吹动,晃动了一两下,又直直垂落。
“小气,早晚见着!”齐凝云放下话来,有几分不服气,又心知不是她大师兄的对手,便夺门而出了。
萧崇叙也没再耽搁,将人在院里安顿好,又在门前设下禁制,便奔赴上山里的洄谷崖。
待他来到那处,便见他那师父正躺在一张太师椅里,手里提着一酒壶,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出声道:“回来了?”
萧崇叙一板一眼回道:“事还没办成,还要再去的。”
太青大师此刻手臂一撑,从太师椅上起来了,转头看他那徒儿:“听云儿说,你这回回来带了人?”太青将萧崇叙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是长大了,可是你母亲给你许了姑娘?”
太青大师从萧崇叙第一眼见他起,他就这般三十出头的模样。
如今萧崇叙都已经这般大了,太青却依然面貌未变分毫。
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比常人色浅的唇,此刻一头黑发散在身后也没束,有几分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
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渡空山的大喇叭精就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太青大师的耳朵里。
萧崇叙面色不愉,闷闷说道:“不是。”他也不拐弯抹角:“我这次回来是想请师父给他解毒,他身中罗莲丹毒,我给他逼出一些毒血却未有效用,人也不醒。”
“哦?罗莲丹毒?”太青闻言也是说道:“这毒凶险无解,初服并不觉如何,却会缓慢地侵蚀五脏六腑,习武之人越是动用内力越是会加重毒性,到他这般昏迷不醒的状态,你逼出来再多毒血也是无用,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萧崇叙突地抬眸,嘴唇逐渐抿紧,沉默一会言道:“师父应当有法子。”
太青像是觉得这表情在萧崇叙脸上罕见,也不应他,眼神微动,不由话音一转:“既然不是你屋里人,便不必费功夫了吧,人各有命,过度干涉,与你修道无甚益处。”
话音落下,太青却看见他那石木雕成的首徒,下颌线都绷紧了,脸色古怪,眼神落到不知道脚边那颗小石子那里,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脖颈到脸颊烧上了一片红云。
“只……只亲了两口,可算是…是屋里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