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犬（20）
郑国公收到一份来自西北的密报——小夏子尸首运出宫后, 便被秘密转运到了西北的霍家。
郑国公收到密报后，老脸都快笑开了花。
小夏子和霍家果然关系匪浅！
“蓝朝与萨鹰部落一战本就由霍家的小夏子而起……念在霍家曾为蓝朝驻守边疆的份上, 臣才想给霍家一个机会。”郑国公神色真切地道, “让霍老将军和霍大将军重新担任将领、迎战萨鹰部落，戴罪立功！”
郑国公说得越多，霍飞寒的心越沉。
郑国公手握霍家和小夏子相通的证据，况且小夏子又是毒杀呼延枭、破坏蓝朝和萨鹰部落和谈的罪魁祸首。
与萨鹰部落九死一生的一战, 他的爷爷和父亲非战不可！除非……
霍飞寒望向坐在高高龙床上的清瘦身影, 他的棕眸涌动着极其渺茫的希冀。
“皇上。”
入宫以来, 霍飞寒从未真正屈于皇权。即使他跪在地上, 身形亦如宽厚结实、犹如巍峨高山般挺拔, 就像霍飞寒这个人。刚直不折, 充满锐利与冰冷的锋芒。
但如今为了救家人, 霍飞寒头一次向蓝瑟投来臣服的目光。
皇权至上。蓝瑟只需要一句话, 就可以救他的祖父与父亲于水火之中, 只是……
蓝瑟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有关这个世界的剧情清晰地出现于他的脑海中。
小说中, 他派了霍飞寒的祖父和父亲前往西北边疆。不到半年, 他们齐齐战死沙场。
因此霍飞寒，开始走上了谋朝篡位的道路。
这亦是蓝瑟的世界任务。
蓝瑟看向郑国公, 道：“那就应舅舅所言, 派他们二位去吧。”
郑国公喜形于色。
霍飞寒的心骤然下坠，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蓝瑟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了霍飞寒祖父与父亲二人的生死。
皇上, 权力……这些东西, 曾经的霍飞寒想当然地认为它们是禁锢自由的枷锁。
霍飞寒以为自己远在西北，便不会受它们摆布。可到头来, 它们依旧慢慢地成为了左右他家人性命的绳索。
怪不得，至高无上的皇权会引诱无数人争夺。
因为在弱肉强食的朝政下，不争即是被人视为鱼肉，任人摆布。
霍飞寒再次望向蓝瑟的眼瞳深处，一束夹杂着焰火的暗色闪烁。
——
一个多月后。
霍老将军和霍大将军重新担任西北边疆驻军将领后，被萨鹰部落打得落花流水的西北边疆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并有了好转的迹象。
捷报不断传来，无论是朝堂上的官员，还是处于宫中的霍飞寒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最近天气渐渐变热，御膳房的大厨变着花样儿做新鲜美味的菜肴，可蓝瑟吃饭时，胃口总不见好。
温宁说，他身体孱弱容易苦夏，需要吃点酸甜开胃的清淡菜肴。
今日午膳几乎全是素，唯有一盘盐水大虾稍微沾点荤腥。
蓝瑟只吃了点凉菜，便很快放下了筷子，但一旁的太监并未撤走午膳。
太监道：“温太医说，您需要吃点肉类……这盘虾仁，最好全吃了。”
太监既是郑国公盯着蓝瑟举动的眼线，又是郑国公派来照顾蓝瑟的亲信。
郑国公对他的吃食、身体看管得极严，生怕他生病、皇位不保。
蓝瑟皱皱眉。
大概是苦夏的缘故，他近日心中总是不悦，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直到午夜才能睡着。胸口又闷闷地好像堆着一股火，总想找个由头散一散。
“过来。”蓝瑟对霍飞寒冷色道，“给我把这盘虾剥了。”
霍飞寒应了一声，然后闷声不吭地剥着虾仁。
霍飞寒的祖父与父亲去边疆后，霍飞寒整日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放肆，英俊眉眼间似是不再锋芒毕露，反而多了几分内敛与沉稳。
乍然一瞧，霍飞寒倒像是只真被蓝瑟驯服的犬。蓝瑟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蓝瑟平白无故训斥他，他也闷头认错领罚。
可唯有了解剧情的蓝瑟和霍飞寒自己知道，霍飞寒的心里正憋着一股劲，他将自己受到的所有怨气不断压缩再压缩。
犹如一个吹满了气的气球，只等尖锐的针轻轻一刺，便会顷刻间彻底爆发。
霍飞寒是个粗人。让他舞刀弄枪在行，让他做剥虾这种精细活，却是不在行的。
蓝瑟一杯茶水喝完，霍飞寒才堪堪剥完两只虾——虾肉被霍飞寒过于有力的手劲儿掐成两段，部分雪白的虾肉被捏烂成泥，虾头的壳儿更是被捏得碎碎的……
这两只盐水大虾恐怕死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糟蹋成这种地步。
“剥的都是什么东西！看着就倒胃口！”
蓝瑟冰冷的声音难掩怒意。他袖子一挥，将霍飞寒剥的虾肉和那盘盐水大虾一同挥到地上。
霍飞寒与太监们一同跪下。
“把午膳撤走，以后不要让我看到这盘虾仁！”
太监们见蓝瑟发怒，他们立刻起身将午膳撤走。其他几名太监则走到龙床边，帮蓝瑟整理午睡的龙床。
霍飞寒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虾仁。
养心殿的掌事太监见霍飞寒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扯扯嘴角道：“跪在地上干什么？皇上每次睡前都要泡脚，你快去帮着给皇上搬足桶去！”
过去，霍家与郑家还算分庭抗礼。霍飞寒背靠霍家，掌事太监只敢背地给霍飞寒使点绊子，他不太敢指使霍飞寒干活。
但现在不同了，皇上深信郑家。郑国公一句话，就让霍老将军和霍大将军上战场送死……这区区一个霍飞寒，能在宫中翻起什么浪花来？
何况，掌事太监背后还有郑国公撑腰。所以他指使起霍飞寒，更得心应手了。
霍飞寒站起身，朝着门外走。
他听见身后掌事太监小声道：“板着一张脸狂什么狂？郑国公一句话，就能将他全家满门抄了。还不如我呢！”
掌事太监嘟囔时，无意督见霍飞寒投向他的、幽暗的眸。
霍飞寒脊背紧绷，他看向掌事太监的目光犹若淬了毒的寒光利刃，像是下一秒将会直抵掌事太监的咽喉。
吓得掌事太监顿时冒出一头冷汗。
见霍飞寒寒气十足的背影消失于养心殿殿口后，掌事太监后怕地想。
他平日在背后光明正大地叨叨霍飞寒，霍飞寒都像是没听到似的……怎么今个儿反应这么大？
……
蓝瑟沾着水的、湿漉漉的双脚从足浴桶中移开。小太监想上前给他擦脚，蓝瑟却看向站在养心殿口的霍飞寒。
“滚过来。”
霍飞寒抿着唇，缓步走到蓝瑟面前。
蓝瑟凤眸微眯，神色似有不悦：“跪下。”
霍飞寒双膝下跪。
下一秒，蓝瑟柔软白嫩的双脚轻轻地抵在他微糙的面颊上。
霍飞寒呼吸停滞。
明明，今天是最后一天，不能出任何差错的最后一天。
却因为这一份柔软的触碰，霍飞寒早已沉寂的心神，竟又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他察觉到湿热的水渍顺着他的面颊滑落至脖颈、微凸的咽喉；他嗅到那双脚趾沁染的清幽药香与雪莲般的冷香；他切实地感受到这双脚是多么地柔软滑嫩，仿若宫中最上等的美玉都不及其万分之一温软……
软糯柔嫩的脚趾触感，似是一簇小小的火苗，轻易便勾起了霍飞寒犹如枯草般的心脏。
扑通，扑通。
霍飞寒的心，跳得厉害。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绷紧的肌肉，都跳动得厉害。
他知道，他知道。
皇上的腰，皇上的腿，皇上的唇……比这双脚更软更糯更嫩。
皇上像是一朵盛开在高高龙床上的雪莲花，每一处肌肤好似花瓣般雪白柔嫩，散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中间嫩黄色的花蕊，潺潺流动着甘甜的蜜。
他好想，他好想……
衣衫下，霍飞寒的双臂青筋虬结，他的手快要将衣摆攥破。
霍飞寒凝视着龙床上的蓝瑟，棕色的眼瞳深处氤氲着化不开的浓色，面颊烫得像是要发烧似的。
然后，他望见了蓝瑟清冷的眸。
蓝瑟身着洁白的长衫，他睨视着霍飞寒的目光蕴着淡淡的清冷与厌恶，就好像霍飞寒是肮脏的浊物，看一眼都会脏到蓝瑟的眸。
蓝瑟用力一蹬霍飞寒的脸，霍飞寒的头微侧，面颊处的柔软触感倏地消失。
蓝瑟冷声道：“真脏。还不如抹布擦得干净……来人，给我擦脚。”
霍飞寒看着小太监上前给蓝瑟小心翼翼地擦脚，他垂下眼帘，任由蜜色面颊沾染的水珠慢慢下落。
“哒。”一滴混合着药香雪莲香的水珠，润湿了霍飞寒干涸的唇瓣。
霍飞寒的唇瓣微不可见地颤动，这一滴的水珠根本无法缓解他喉咙的渴。
霍飞寒的舌尖不安分地探至沾染着水珠的唇瓣，胸膛鼓胀的心脏快要被火焰燃烧殆尽……
他想，自己的确是污浊不堪的脏物。
……
蓝瑟刚刚熟睡，通报军情的侍卫急匆匆地跑进养心殿殿内。
“皇上！”侍卫道，“前线收到紧急军报。昨日，霍老将军与萨鹰部落一战时失踪，下落不明！”
被突然叫醒，蓝瑟原本嗔怒的惺忪凤眸，在听到侍卫说的内容后转而清醒。
霍老将军昨日失踪了？！
蓝瑟微怔。
——
按照小说剧情，霍老将军本该在一个多月后失踪。
但世界剧情提前、甚至发生改变的情况，蓝瑟在前两个世界中也遇到过。
小说剧情写得仔细。蓝瑟即使按照角色人设生活，他只要稍有不慎，他的一个行为都有可能对世界后续发展产生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不过蓝瑟并不着急。他的世界任务是“折磨羞辱霍飞寒，逼迫霍飞寒产生谋逆的念头”。
他几乎天天都在“折磨羞辱”霍飞寒。霍老将军和霍大将军出事，正是逼迫霍飞寒产生谋逆念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此霍老将军和霍大将军早一个月出事、晚一个月出事，对蓝瑟完成任务而言，影响不大。
蓝瑟听侍卫通报军情时，他眼尾的余光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霍飞寒。
霍飞寒低垂着头，蓝瑟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然而蓝瑟从霍飞寒紧攥着拳头、绷直的脊背与微微颤抖的身躯可以看出，霍飞寒此刻心中是惊愕、愤怒和恐惧的。
他恐惧于祖父的性命难保，又愤怒于皇上和郑国公故意让祖父送死。
用不了多久，霍飞寒内心谋逆的欲望高涨，便会与温宁里应外合，渐渐架空郑国公和他的皇权。
等到了后年，霍飞寒就会一举夺得他的皇位，天下易主……
通报军情的侍卫离开养心殿，蓝瑟没了午睡的兴致，起身唤太监给他洗漱更衣。
一个小太监趾高气昂地指使着霍飞寒把皇上先前洗脚的脏水倒了。
纷乱的养心殿内，霍飞寒端着水盆一步步地走向养心殿外。
踏出殿门的刹那，霍飞寒嗅到一缕混合着雪莲幽香的风，他看向手中鎏金的足桶。
方才润湿过青年帝君的清澈洗脚水，倒映着霍飞寒一双幽深的眸。
霍飞寒喉结一滚。
鬼使神差般，霍飞寒捞出了水中一根乌黑纤长的发丝。
他知道，这是皇上的头发。
……
蓝瑟洗漱完，温宁便来请平安脉了。蓝瑟身体大好，所以他新阶段需要服用的药方也有了变化。
温宁说了许久，郑国公安插在养心殿内的眼线们也认认真真地记着新药方许久。待温宁离开，晚膳便又端上了桌。
蓝瑟动了两下筷子，他忽然发现养心殿里似乎少了个人。
蓝瑟招来掌事太监，问：“霍飞寒呢？”
“他方才去给皇上倒足桶水了。他……他……”掌事太监笑容一顿，面露震惊，“他到现在都、都没回来！”
——
得知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将要前往西北边疆“送死”，霍飞寒最终还是加入了温宁的队伍。
他与温宁留在京城的精锐，私下制定了整整一个月的、缜密的逃跑计划。
这一个月，霍飞寒伪装出屈服、听话的表现，麻痹蓝瑟和郑国公眼线的警惕心。温宁知道自己已被郑国公盯上。她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继续给郑国公效力，让郑国公放松对她的警惕、以为她好拿捏。
直到今天——放松警惕的郑国公带着妻儿来到城郊别院，久违地享受天伦之乐。
霍飞寒先由温宁作掩护，在宫中牵制住眼线和蓝瑟的注意，一鼓作气逃出城外。
接着，温宁迅速出宫后。她有预谋地带人放火烧了郑家，然后趁着郑家家仆救火的乱子救出拘在郑家的嫂嫂和侄子，迅速快马加鞭至城外会和。
霍飞寒失踪了！
消息迅速传至郑国公的耳中时，郑国公刚赶回郑家处理火灾的乱子。等到他好不容易抽出空，连忙派人封锁宫门、城门却为时已晚。
霍飞寒、温宁以及温宁的嫂嫂侄儿全都逃之夭夭了！
郑国公气得连踹了京城巡卫长好几下。
要不是新任的巡卫长晚来了那么一小会儿，说不定他早就抓到该死的温家人了！
气急败坏的郑国公不知，低垂着头、乖乖认错的巡卫长其实是霍飞寒的旧识。
……
霍飞寒正朝着西南方向不断快马加鞭。
不知连续跑了多少个日夜，风尘仆仆的他终于赶到了西南边疆的一处小镇院内。
霍飞寒翻身下马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了他的肩头。
霍飞寒脚步一顿，他抬头看向日出东方。
奢靡华丽的宫殿早已被地平线吞没，犹如熔融碎金的阳光洒在蜿蜒曲折、混合着泥土通往镇外的道路上。
是他来时的路。
亦是他永远都无法回头的路。
霍飞寒的胸膛似有酸胀的情绪汹涌，他被缰绳磨破的掌心轻柔地抚向胸膛处的锦囊，用力攥紧。
“飞、飞寒？”
霍飞寒回过神时，院门被人打开。
院内一个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的老头，正错愕地看着他。
……
四个月后。
一则震惊全蓝朝的流言在百姓间越传越广、越传越真，甚至隐隐有了不可遏制的趋势。
即使与京城相距甚远的西南边陲小镇，也出现了类似的流言传播。
“小二！来二两牛肉，一盘花生米和一壶酒！”
“来了！”
络腮胡子壮汉坐下喝茶，店小二麻利地给他上了菜。
壮汉刚吃了两口牛肉，喝了一口粗劣辛辣的酒，耳聪目明的他便听见旁边一桌的窃窃私语。
“听说宫中那位的事儿了吗？”
“宫中？哪位啊？”
“还能是哪位？就是最上头的！”
“皇……？咳咳，没听说，怎么了？”
“他两个月没上朝了。宫里只见一两个亲信大臣……”
“皇……生病了？”
“呵呵。”那人露出了颇有意思的笑容，“说是生病倒也不算。人人都说，他有孕了！肚子都比外头卖的西瓜大了！”
“有孕？你说的人是嫔妃吧？！男人怎么可能有孕！”
“嘘嘘嘘！小声点！我说的人就是他！男人怎么不可能有孕？听说他生下来便是双｜性，先天不足……他的母族动了手脚，想让他做个男人。却没成想，不知道和哪个男的搞在一起，还搞出了大肚子……”
说话那人脸上正露出一抹邪笑时，身高体壮的络腮胡子壮汉“啪”地一声拍在他的桌上，将他和友人吓了一大跳。
络腮胡子壮汉一把抓起那人的衣领，断眉下精锐的棕眸满是凶狠神色。
“你刚才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敢编排宫里的人……下次再被我听到，小心把你松进牢里！”
那人被络腮胡子大汉的目光吓到，他瑟瑟发抖道：“我，我也没胡言乱语啊！这消息县城都传遍了……好多人都知道。”
络腮胡子壮汉正是乔装打扮过的霍飞寒。
霍飞寒断眉紧皱：“好多人？真的？”
那人点头如捣蒜，弱声道：“真的！不信您去省城，或是再往北走点……就知道这消息早就都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