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恶犬（7）
怡红楼所在的街道, 是东市中距离城门最近的街道。
在温宁的计划中，她将蓝瑟逐步引入这条街, 然后与埋伏在人群中的同伙一同刺杀蓝瑟。等刺杀成功后, 她的同伙们便能趁巡卫赶来之前，快速撤退到城门外。
萨鹰部落和蓝朝西北边疆战事多年紧张，虽近日有所缓和，但据温宁所知, 它们间私下仍有摩擦。
皇上在这条萨鹰部落商人们最常汇聚的街上出了事, 刺杀皇帝的嫌犯, 自是萨鹰部落的人首当其冲。京城巡卫和朝中官员, 轻易不会怀疑到温宁和她的同伙们身上。
只可惜, 他们还没走到事先布置好的刺杀地点, 蓝瑟便将霍飞寒唤到了身边。
霍飞寒武艺高强, 又贴身保护蓝瑟。温宁和她的同伙久久没能抓到合适的刺杀时机。
正当温宁准备暂且取消此次刺杀时, 蓝瑟竟被她在怡红楼外埋伏的卖身姑娘同伙吸引, 甚至还拿出了一枚金叶子给姑娘同伙赎了身。
看到这一幕时，温宁隐匿于长袍间、握着匕首的右手轻颤了一瞬。
她一直认为, 蓝朝佞臣横行, 百姓生活疾苦，身为帝王的蓝瑟绝非无辜。
可今天, 温宁第一次对“刺杀皇帝”的计划产生了怀疑。
她这么做, 真的是对的吗？
从大义上来说，她杀了傀儡昏君、打击了佞臣郑家，对蓝朝与蓝朝百姓们而言, 无异于刮骨疗毒, 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但身为皇帝的蓝瑟即使心存良善，可他从出生起便受母族摆布, 从未获得过一天真正的权力与自由，甚至还被人扣上“傀儡昏君”的名头，无数人意欲除他而后快……
他们为了“大义”刺死了蓝瑟，蓝瑟难道就不无辜、不凄惨吗？
晨光熹微。雪白的梨树下，蓝瑟望向她时，他墨眸的矜贵纯澈，温宁仍历历在目。
诸多复杂纷乱的思绪扰乱了温宁清醒的头脑。温宁手持匕首，她望着蓝瑟月白色清瘦身影，双脚像是粘在了地上似的。
要杀，还是不杀？她不知道。
这时，萨鹰部落的大王子呼延枭竟从怡红楼里走了出来，他还指挥着手下的仆人去抓蓝瑟。
站在蓝瑟身旁的霍飞寒被呼延枭和呼延枭的仆人引开，这正是刺杀蓝瑟的好时机！
温宁还在犹豫，可她隐藏于人群中的同伙们不愿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未等温宁发出指令，便当机立断选择一拥而上。
利刃割破肉｜体的声音响起，温宁回过神时，便看见她的一名同伙倒在了血泊之中。
温宁双眸震颤。
开弓没有回头箭。刺杀开始，她和她的同伙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虽然，蓝瑟是无辜的。
温宁攥紧匕首。她朝着蓝瑟的方向看去时，却对上了一双如虎般煞气腾腾的凌厉棕眸。
她安排在怡红楼外的卖身姑娘同伙刺杀失败，被及时赶到的霍飞寒甩出的匕首刺倒在地。
蓝瑟月白色狐毛斗篷沾染的可怖鲜血，也都是那名姑娘同伙的血，蓝瑟毫发无损。
霍飞寒应该是猜出了这群蒙面杀手们都是温宁的同伙，所以在立刻赶到蓝瑟身旁、对她露出防备的目光。
温宁咬紧了银牙。她知道，即使自己现在拼了性命刺杀蓝瑟，她也敌不过霍飞寒的一击之力。
可她的同伙们都在浴血奋战。她即使拼出一条性命，也要争取刺杀蓝瑟的可能……
温宁刚朝着蓝瑟的方向迈出一步，街道内忽然远远地响起整齐划一的铁骑声。
她身形一顿，立刻朝着街道口的方向看去。
怡红楼门口发生了打斗，百姓和商人们统统一哄而散，方才拥挤的街道早已变得空空荡荡。
一群身穿铠甲、手持利刃的京城巡卫们出现在街道的两侧，他们朝着怡红楼的方向缓缓缩进、包围。
为首的巡卫长高声喊道：“京城巡卫在此！速速放下手中的武器！违者当即射杀！”
京城巡卫们的武艺远胜普通士兵，更何况在场的京城巡卫足有数十人。他们一围，再厉害的刺客都插翅难逃。
蒙面刺客、呼延枭的手下以及蓝瑟的随身侍卫持刀对峙，却无人再继续纠缠打斗。
京城巡卫将他们包围后，巡卫长跳下骏马，忙不迭地朝着站在怡红楼门口的呼延枭跑去。
郑国公是皇上的舅舅，也是皇上最信赖的人。现在朝堂上的大半官员都由郑国公把持，京城巡卫和巡卫长自然也都听令于郑国公的话。
近日萨鹰部落的使臣团来访蓝朝，郑国公一早打点过他，让他好好巡城、保护好萨鹰部落的使臣团，避免让朝中心有“异心”的人对使臣团故意下手，惹得接下来的双方谈判进展不顺。
刚才，巡卫长收到怡红楼老鸨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萨鹰部落的大王子呼延枭和一个小公子在怡红楼门口起了冲突、可能会打起来，让京城巡卫快点过来维持秩序。
这本是个普通的纠纷，平时只需派几名巡卫过去处理就行。
但巡卫长先前得到郑国公的提点，又知郑国公对萨鹰部落的人格外重视，再加上起冲突的人是萨鹰部落的大王子、王储呼延枭，于是他亲自率领数十名京城巡卫，骑马直冲怡红楼。
这阵仗声势浩大，巡卫长还能借机敲打京城中某些心有异动、想对萨鹰部落贵客们下手的人，告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巡卫长踩着铁靴走到呼延枭面前行了个礼。
“呼延先生，我是京城巡卫的巡卫长。听说您与京城百姓起了纠纷，所以我特地前来替您解决。”
未等呼延枭开口，迫不及待想要表现的巡卫长立刻肃着脸，看向怡红楼外的众人。
他厉声道：“刚才是和人敢在京城对萨鹰部落的大王子不敬？”
怡红楼的人说，和呼延枭产生冲突的，是一个衣着华贵、身披月白色狐毛斗篷的漂亮小公子。
巡卫长却没将这句放在心上。
偌大的京城，谁家能比皇上亲近的郑家衣着更华贵？更有权有势？
他是郑国公的心腹，也算是半个能在京城中横着走的郑家人，他可不怕得罪什么不知名的小公子。
巡卫长凶狠的目光朝着四周一扫，陡然见到远处一个月白色的清瘦青年。
这就是和呼延枭发生冲突的人了吧？
巡卫长直指那道身影，不假思索地道：“来人，把他给我抓进大牢……”
看清了青年那张漂亮贵气的清冷面容，巡卫长到嘴旁的话戛然而止。他像是见到了厉鬼似的瞪大双眼，心中骤然一惊。
他，他没看错吧？皇上，皇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该不会……和萨鹰部落大王子产生冲突的人，是、是……
在场的人群除了蓝瑟，没有第二个身披月白色狐毛斗篷的小公子。
巡卫长双腿一颤，朝着蓝瑟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有些语无伦次：“皇，皇上……微，微臣叩见皇上。”
早知道和萨鹰部落大王子产生冲突的人是皇上，他肯定躲得远远的，怎么可能会脑抽跑来这里搅浑水！
霍飞寒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巡卫长：“巡卫长，您不是还要把皇上抓进大牢里吗？怎么跪在地上不起了？”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巡卫长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犹如一只鹌鹑。他内心苦不堪言，直怪自己心直口快、做事不谨慎小心。
可皇上过去从未出过宫。他哪儿能料到今天皇上不仅出了宫，还和萨鹰部落的大王子发生龃龉？
蓝瑟布满寒霜的凤眸望向巡卫长，他鼻尖发出一声极其淡漠的冷嗤。
巡卫长身体一颤，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在如此多的人面前犯这样的错误，依皇上的态度，他这个巡卫长估计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被京中巡卫环住的街外，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皇上！听说这里又刺客意欲刺杀您，微臣忙不迭地停下手头要务，立马赶过来看您了……您没受伤吧？”
矮胖的郑国公挤入街内，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老脸满是紧张之色。
霍飞寒垂眸，遮掩住棕瞳深处闪过的厌恶。
皇上是郑国公把控朝廷的傀儡。皇上遇到生死攸关的刺杀，郑国公难免会紧张……紧张他手中的权势被他人趁虚夺去。
蓝瑟看到郑国公面露紧张与担忧，他面容的清冷稍稍褪去几分。
他自幼体弱多病，久居深宫远离朝政，自然不知人心深不可测，以为郑国公真的只是在担心自己。
蓝瑟狭长的凤眸染上淡淡的柔和：“舅舅。我没什么事。”
霍飞寒见平时总冷着脸的蓝瑟，却对矮胖的郑国公和颜悦色，他棕眸一深，薄唇轻撇。
莫名的，他的心中又对郑国公多了一份没来由的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