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平疏堂, “平”对“锐”,“疏”对“坚”。锐坚营军士在此改换身份,重新开始。
在平疏堂里, 程放鹤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接待, 从战火中幸存的锐坚营军士们, 无不视他为救命恩人。
刘副将讲起当初的事, 众军士从地道中逃往京郊,担心越人追捕,遂当场散去, 决定各谋生路。
然而越国建立许久,也没听说追杀锐坚营旧人的消息。军士们思念昔日战友,三三两两重聚起来,感情日益深厚, 最后联系上刘副将,凑钱在远离京城之处买了个山庄。
发展到今日, 山庄里竟已有上千人, 都是当初四散的锐坚营军士。
这些人久经沙场,除了打仗不会别的, 可现在身份尴尬不能参军,便在庄子里开辟田地靠力气吃饭。若听说附近有权贵欺民的冤案, 也不吝出手相助。
几个月经营下来, 平疏堂众人生活得滋润,余下的钱也不知买些什么,还按照原来的习惯置办了刀剑甲胄。此事被马翰臣知道,便叫他们过去, 搬出越国旧情试图感化他们为自己效力。
可众人谁不知道, 灭亡越国的罪魁祸首并非夏国, 而是以马丞相为首的越国贪官污吏,遂断然拒绝。
程放鹤听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自己还挺有成就感。当初费尽心思保住锐坚营众人的性命,看他们过得都好,总算没白辛苦。
“你们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程放鹤劝刘副将,“可想过在夏国参军?”
刘副将眼中有光,明显是心动了,却迟疑道:“兄弟们毕竟是锐坚营之人,夏国能接受我们么?”
“有何不可?本侯也曾是越国临川侯,如今在夏国不也好好的?夏人不曾追捕你们,足见不想对锐坚营赶尽杀绝。你们个个身手不凡,若选择站在夏人这边,带着战功投诚,夏人岂会不愿意?”
“你们若信得过本侯——本侯给你们指条路,保你们从此继续吃皇粮。”
……
浓云乌黑,低低地压在秦城之上。城墙内外与城楼上到处是密集的军士,城头弩箭连发,城下投石搭梯,攀墙登城的中军与防守的前锋军短兵相接,时而响起一声哀嚎,接着是躯体坠落的砰声,血红成了阴沉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城东门外是中军主力,一众军士列队待命,后方临时搭起一顶帐子,探听消息之人占据附近山上高点,随时将整个秦城的战况传下山,再由专人送往军帐中。
帐外,季将军的十余名亲兵严阵以待。从山里下来的传令兵上前,朗声禀报:“城内东门一队向北,约千人。”
帐里季将军便回一声:“由东门拨八百人经南往西,云副将带队。”
外头得令去了,帐内穿纱裙的中年人走近沙盘,移动代表双方兵力的棋子。
“由南往西,声东击西之计。”下座的徐朴穿着武将的劲装,分析起局势来。
沙盘上,徐素用棋子画出行军轨迹,清晰标注出战况演变,冷静道:“前锋军已摸清我方兵力,声东击西只能拖延一时。”
季允沉着目光望向沙盘,眉头微蹙。
己方处于劣势,攻城只能靠分散战力出其不意。但这招就开头管用,消磨了对方不少人数,待己方实力逐渐被摸清后,对方能根据人数变动推算战术,便没用了。
徐朴见自家姐姐面色不佳,低声安慰道:“阿姐不必担心,云副将是灵活之人,见势不对不会强攻,不会有性命之危。”
谈及这话题,帐内凝重气氛才稍有缓和。徐素瞪他一眼,“我是担心战局,谁担心他?他马革裹尸才算荣耀,宋国公家的公子还说在京城等我呢。”
话虽这样说,她却问:“季将军,云副将只带八百人就去西门,是否太过冒险?”
“今日攻秦城,本就是一场冒险。”季允拈起面前的棋子,试探着往各个方向移动,“本官从军以来从未败过,若必有一败,则在今日。”
徐朴略显慌乱,“待局势危急,季将军就尽快撤军吧,先保住自己,毕竟临川侯还在外面……”
他知道侯爷最喜欢的还是季将军,比起秦城战败,他更怕侯爷因失去心爱之人而伤心。
“举国兵力皆在秦城,倘若本官撤军,则大夏何以拒敌?”季允眸光一冷,“夏国若亡,你以为李光耀会善待侯爷么?”
徐朴一愣,好像是这么个理,随即闭了嘴。
之后季允叫来徐素一起,在沙盘上推演了几种行军之法,时不时望向帐外,却始终没有新消息传来。
他已让云佐前往西门,前锋军毫无动静,看来骗不过了。
“敌方主力仍在东门,约六千人,我方三千五百人。”季允起身,取来铁甲与佩剑,“不宜再耗下去,本官带上所有亲兵,殊死一搏吧。”
徐家姐弟明白,说出口的只是人数差异,还没算军备和攻守关系。但此时此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他们只能看着季将军披挂整齐,高大的身形沉沉迈步,向帐外走去,充满以一当十的勇毅,与决不回头的坚定。
走到门口处,季将军忽然顿住脚步,“徐朴,你是文人,不必上战场。若我死在秦城,替我去跟侯爷道个歉——当时我骗了他,说我一定活着回来。”
“日后……就麻烦你照顾他了。”
……
镇国将军出了营帐,立即跨上战马,一拽缰绳,马匹长嘶召来亲兵,他遂率领众人向城门进发,乱蹄卷起阵阵沙尘。
城下中军将士越来越少,就算偶尔射中城墙上的人,对方却源源不断补充兵力,似乎怎么也打不完。
季允心下渐沉,眼前无端闪过侯爷吻住他时的模样,突然紧张极了,眼中浮起一层悲凉,却并未放缓行军的速度。
直到他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来的是一名焦急的传令兵。
“将军——山上传来急报,东门内前锋军忽然撤去两三千兵力,直奔西门!”
季允即刻示意众人停住,抬眸望向天空中的阴云与偶尔的飞鸟,思索起来。
西门他只让云佐带了八百人前去,且已是许久之前,前锋军的反应不会如此滞后。此时突然撤去两三千人,莫非有诈?
他一时算不出对方的谋划,却突然注意到天上一只大红大绿的鸟儿。这品种不算罕见,但出现在荒凉的战场实在有些……
待飞得近了,季允认出这鸟竟是——喳喳!
喳喳目标明确,直奔他而来,果断停在他肩头。季允第一反应是侯爷有难,可喳喳不紧不慢地在他肩头挪了两步,翅膀羽毛轻扫过他嘴唇,又在那薄薄的唇珠上啄了一口。
……好的,侯爷没事。
季允很快明白过来,侯爷放出喳喳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前锋军从东门撤去大批兵力,最有可能是西门有人增援,让李光耀误认为中军在分兵。
季允摸了摸喳喳的脑袋,将它放飞,随后一夹马腹,朝众人道:“集中火力,攻东门——”
……
东门内有前锋军三千人,门外有中军三千五百人,以及……战神季允与他的一众亲兵。
乱军之中,季将军一马当先冲在阵前,就像他在过往每场大战中一样。他出剑迅猛,独当众敌,难免时而被砍中肩背,新伤旧伤交叠,烙下镇国将军荣耀的功勋。
自始至终,他的信念从未改变。
众人让奋勇的季将军激发了士气,个个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僵持一整天的战局迅速被打破,不到小半个时辰,城内已后继无人。
城墙上的敌军被清空,大将军浴血登临城楼,俯瞰整个秦城——西门外果然有大批援军,正面临城内马上赶到的前锋军!
于是季允再没心思感受睥睨天下的豪情,立即翻入墙内,命手下打开东门,放进所有中军将士。
接着,他率军向城内府衙赶去。在衙门里擒住李光耀,就代表朝廷拿下秦城,而亲手俘获敌首也是莫大的功劳。府衙前,守卫在士气高涨的中军面前不堪一击,外圈很快被放倒。
可领导这一切的季将军却并未进入府中,而是四下看一圈,目光停在后头赶来的徐朴身上,眉头一皱。
“你为何在此?”话音含着愠怒。
徐朴没有回答。他当然不能直说,自己想亲眼看着战况,哪怕季将军战死也得如实告知侯爷。
“徐将军,”季允唤了个只有他与徐朴二人能懂的称呼,从刚放倒的守卫腰间抽出一把刀扔给徐朴,“里头还有些守卫,你进去抓了逆贼李光耀,本官另有要事。”
“这……徐某一个文官……”抢这功劳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不待他表示反对,季将军竟一抽马鞭绝尘而去,影儿都没有了。
徐朴看看剩下的这群小兵,再看看五品官阶的自己,恍然想起身为锐坚营主将的岁月,突然驱马向府上闯去,挥刀高喊:“杀——”
……
季允率了一小队亲兵,直奔西门而去。
尽管此战已胜,可看见城门内众多前锋军时,季允却紧张极了。城外援军人数并没这么多,若侯爷也在其中,那该如何保证他的安全……
方才还镇定坚毅的大将军,此时脸上闪过慌乱,又很快被压住。他给了身侧军士一个眼神,那人便高声道:“秦城已破,李光耀已束手就擒!速速受降,饶你们性命!”
前锋军见季将军从身后出现,又听到这话,顿时大惊,纷纷偃旗息鼓,不少人放下兵器投降。有忠烈的想要拼死一搏,却因为心中胆怯而自乱阵脚,轻易被制服。
季允命手下射杀城墙上仍在对外放箭的人,打开城门,然后顾不得投降的众人,他独自策马出城。
城外援军都穿着陌生的服制,季允却从中发现几张眼熟的面孔。他看了一圈没找到心心念念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对方将领身上,认出此人竟是锐坚营的刘副将。
他无暇多想锐坚营为何出现在此,只问:“侯爷何在?”
刘副将:“侯爷去东门找你了。”
季允:……
作者有话说:
真·双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