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私人飞船的速度通常不如星际航线，它无法走最快捷的航道跃迁。所以雁风浔和秦招比原计划整整晚了三天，才到达银门港。

这期间，两人在飞船上唯一的食物，就是林乐山给他们特地准备的泡面。

秦招倒是好打发，他什么都不挑。过去出任务的时候各种极端环境都遭遇过，长时间无法进食的情况下他都能坚持到最后一刻，方便面已经算非常好的食物了。因此这三天吃好睡好，作息健康，甚至还能在飞船里坚持健身，精神满满。

雁风浔就不行了，泡面是一口没吃，饿得迷迷糊糊。

一开始秦招不知道他的胃娇气，给他拆了一盒红烧牛肉面，雁风浔光闻着味儿就快吐了。奄奄一息地捏着鼻子，作出再闻一下就要昏死状。

或许是他表现得太夸张，秦招就算不理解也只能慌忙将方便面拿开，给他使劲灌了点儿热水。

就这样不吃东西，第一天的时候雁风浔还算平静，能抽空向秦招打听有关“契约精神”的详细情况，但最后并没有进行收录。

上一次档案袋升级带给他的阴影还没有消退，雁风浔不能确定升级后再次收录异能，虚弱的情况会不会加重。要是在秦招眼皮子低下晕过去，就相当于把自己置身于随时会暴露的环境下。

他没有收录，但也没有放弃这个异能。因为契约精神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好用的，雁风浔把收录页好好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雁风浔的打听，秦招也并不怀疑他的用意，只当雁风浔对异能的求知欲，便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了契约精神，秦招还给他科普了一些类似属性的异能。

“这些异能单独看，并不算很强。但他们有不可替代的辅助作用。在团队协作中，是非常重要的——”

咕噜噜。

雁风浔听到一半，肚子叫了起来。

秦招停下了讲解异能的声音，看向他：“饿了？”

雁风浔面色淡淡摇头：“不。”

“但你肚子……”

秦招其实可以理解雁风浔不爱吃泡面这件事，但他饿得肚子咕噜噜叫，这很难让人不在意。

“你听错了。”雁风浔直接走到休息舱，缩进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好困，我要睡觉了，队长。”

“好。”秦招嘴上应着，心里纳闷。

雁风浔饿就饿了吧，耳朵尖尖怎么还红了。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再看清楚一点。但雁风浔的脑袋很快钻进了被窝，看不清了。

接下来的两天，雁风浔为了不继续消耗体力，直接进入了休眠模式。

在雁风浔睡进休眠舱的这段时间，秦招唯一的聊天对象，就是雁风浔的AI小助理。

这个号称花费八千多万的智脑终端，比市面上的绝大多数AI都更高级。

它高级就高级在，它会主动和人聊天，而不是等着人类找它交互。

即便秦招不擅长聊天，竟然也和小助理有来有回聊了好些东西。

“你好，秦招。我的资料显示，你即将成为我主人的上司。你愿意为我提供一些资料片段，让我更多地认识你吗？”

“资料片段？”

“和我聊天，喂我数据。”

秦招并不喜欢让人了解自己，更何况还是一个AI。所以他拒绝了。

小助理滴滴滴响了几声，说：“收到与‘秦招’相关的数据——讨厌聊天，讨厌AI，讨厌被观察，边界感强。我会提醒主人与您保持距离，以免惹您讨厌。正在将该结果归纳至：雁风浔的工作资料库。”

秦招蓦的坐起身，蹙眉：“……等一下。”

小助理：“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重新来一次。”秦招冷着脸地拍了一下AI用于发声的小喇叭，命令道，“把刚才的结果删掉。”

落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秦招正在看小助理发给他的链接。

这两天，小助理从秦招这儿得到了很多“秦招”本人的资料，为了表达感激，它表示可以回答秦招一些关于雁风浔的非隐私性问题。

秦招确实有想问的，比如：雁风浔更愿意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怎么和他相处融洽？有没有比较快速得到雁风浔认可的办法？

不一会儿，小助理就给秦招发了一堆标着“温柔”“可爱”“会撒娇”标签的帅哥资料。

秦招看完以后蹙着眉对小助理说：“这是什么？”

小助理：“主人亲自设定的取向偏好，我认为具有参考价值。与标签相关属性的人，一定可以和主人打好关系。”

秦招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自我评价道：“我不符合这三个标准。”

“从眼前的数据上分析，是的。”小助理很诚实地回答，“您完全不符合。”

秦招有些不安：“能帮我测算他实习后留在总局四处的可能性吗？”

几分钟后，小助理测算完毕，遗憾地告诉他：“不超过1%。如果想要留下主人为您工作，还请您多多加油。”

秦招还想问更多，这时，雁风浔突然从饥肠辘辘的睡梦中垂死惊坐，抑扬顿挫字字铿锵——

“我。要。吃。饭。”

不装了。

雁风浔饿死了。

雁风浔是不常闹脾气的，但抵不住此刻的饥饿和委屈。

他让林乐山给他准备路上吃的，林乐山倒是耿直，给他们两个人三天三夜准备了20桶泡面，还都是不同味道的。

气死个雁风浔。

出师不利，这才离家多久，他就已经开始怀念自己温室的生活了。

听到雁风浔说想吃饭，秦招就关掉屏幕，起身看了一眼导航界面：“降落点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

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了。

“队长，我好像看见黑白无常带着两碗泡面来接我了。”雁风浔已经饿得眼冒金星，“……救我。”

“我现在让局里的人去定一个餐厅。”秦招掏出电话来，准备给彭呸呸打过去。

他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寻找彭呸呸的号码，忽然觉得肩头一重。

雁风浔从床上摇摇晃晃站起来，靠在了他身上。

秦招虽然肩负特战先锋队队长之名，但由于异能特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出任务。

他有着很多戒备性十足的习惯。

当有人靠近他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将手放在刀上。

当有人注视他时，他会以更加敏锐和冰冷的眼神回敬对方。

当有人触碰到他的身体，他会立刻将人推开，严重时甚至会产生条件反射的攻击行为。

然而此时此刻，雁风浔头重脚轻地把额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忽然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条件反射。

没有后退，没有推开。

他扶着雁风浔的手臂，生怕他饿得倒在地上：“可不可以拿泡面将就一下？”

“不。”雁风浔把上半身的力都搭给秦招，倔强地摇头，“死也不要，我讨厌泡面。”

嗓音哑哑的，说话有气无力，明明都要被饿死过去了，还有自己的坚持。

对秦招这样的人来说，忙起来能泡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就已经是难得的美食，可雁风浔不同，他接受不了。

秦招很理解。

在他心里，雁风浔是一个大富大贵之家走出来的娇气小孩儿，再加上初次出远门内心不安定，也的确三天没有吃上东西，他闹脾气也是情理之中。

秦招对雁风浔格外有耐心：“有特别想吃的吗？”

雁风浔很不客气地提出要求：“肉。”

秦招对美食没什么讲究，他也不晓得雁风浔过去吃的肉都是些什么做法，只能拿出为数不多的经验，提出建议：“烤肉可以吗？”

“……烤肉。”雁风浔顺着他的话说，脑子里出现了烤盘上各种肉类滋儿哇冒油的模样，肚子咕噜一叫，人更蔫儿了，挂在秦招身上撒娇，“要吃烤肉，队长。”

秦招拍拍他的背，哄道：“好，我们吃烤肉。”

银门港这座沿海城市，放眼整个幽夜星域所有星球，都算得上壮阔迷人，无论是建筑景观还是人文风貌，方方面面都是星际一流。

调查局总部便坐落在这样一座大城市的中心位置。

它整栋楼总高近一千米，有一百二十层楼，天台是一个巨大的异能作战训练场——据说是为了避免作战时误伤普通公民，才决定集中到高空训练。

调查局比银门港其他的地点更像一个景区，说它是银门港的中心坐标一点都不为过。

彭呸呸选的烤肉店，位于银门港海湾集市，距离调查局总部大楼已经很远了，但还是能看见那栋直插云霄的建筑。

“还有多久到啊？不是一个小时前让你定的烤肉店吗，怎么还没见人影。”

搜查科的敏喜双手撑着下巴，两眼发直盯着门口，对彭呸呸说，“我七点钟还得回去加班呢。”

监察科的亨奇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来的？不就是一个作战协同，还非得屁颠颠儿跟过来看。”

“你不是也来看了？”敏喜瞪他一眼。

“我只是来吃饭，顺便见一见秦队。至于那个实习生，我压根不在乎好吗？”

“哎哟哟哟，瞧你那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样子。”敏喜撇撇嘴，很不待见亨奇，“谁不知道你每年都往先锋队递申请，回回被打回来。这次该死心了吧？人家秦队就是从外面找一个，都不要你。”

亨奇比她更会阴阳怪气，直接把祸水东引：“就算是这样，最难受的肯定也不是我。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先锋队是淘汰制吧？现在来新人了，谁最心急我不说。”

他说着话，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桌对面正在安静给大家分发餐具的边穆。

边穆默默垂着眼，假装没听见。

彭呸呸的暴脾气是忍不了亨奇的，她一巴掌呼亨奇脑袋上，说：“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的，让你蹭顿饭你还闭不上这破嘴了？等会儿你把这话当着秦队的面说一遍，看他怎么收拾你。”

“呵呵，秦队来了我也这么说话。”

亨奇自然是不敢得罪秦招的，但他知道，边穆在先锋队没什么存在感，如今秦招有了正式的作战协同，才不会有那个闲工夫给边穆出头。

他冲边穆挑眉，故意问道：“狗子，你同意哥说的吗？如果秦队要留下这个实习生，那先锋队总得走一个不是？”

边穆嘴唇抿得煞白，语气尽量保持和缓：“队长说，会申请增加人员配置。”

“哦哟？秦队还挺有心的嘛。”亨奇满不在乎道，“只不过，练局给不给批又要另说。”

亨奇身在总部监察科，如今大小也是个组长，边穆自认职位和实力都平平无奇，不好和他争论，只能保持沉默。

“别欺负我们家狗子。你烦不烦！”彭呸呸拦在边穆跟前，瞪了亨奇一眼。

在气氛被搞僵以前，敏喜忽然夸张地倒抽了一口气。

“呸呸呸呸！”她拉着彭呸呸的衣服。

彭呸呸啧了一声：“你好好叫我名字。”

“你快看，外面那两个迎面朝我们走来的帅哥，是不是秦队和他带回来的那个作战协同？！”

闻言，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如同敏喜所说，那确实是两个帅哥。

而且是人群中最打眼的两个帅哥。

他们一个穿着调查局无趣乏味的黑色制服，一个穿着质地高级剪裁层次分明的长款风衣。

一个走路严肃专注，一个走路闲庭信步。

看上去不是一个画风里的人，但走在一起却异常和谐。

这会儿，雁风浔已经恢复了一些状态，至少没了飞船上那副懒到恨不能挂在秦招身上的样子。

他第一次来到别的星球，自然感到有些新奇，扬着脖子四处打量，时不时问秦招一些问题。

秦招耐心跟他解答，手好似无意地放在雁风浔背后，轻轻带了些力，推着他走。

就算这样助力，雁风浔的脚步依旧懒洋洋，不时打个哈欠，明明又饿又困，但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就要停下来，让秦招给他拍个到此一游的帅照，才肯继续往前走。

秦招很配合他。但雁风浔还是对秦招拍的照挑三拣四。

“队长，你把我拍成了一米五。”

“队长，这张我眨眼了。”

“队长……你都没对上焦。”

在秦招几次三番失手后，雁风浔终于对他的摄影技术感到绝望。

“好吧，不逼你了。”他拿回手机，忽然揽住秦招的肩，说了声，“来，看镜头。”

在秦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画面一翻转，两张帅得各有特色的脸突然一起出现在镜像镜头里。

雁风浔总是很会找角度，以他精致的五官配合绝佳的光线，在镜头里完美得好似一张已经被精修过的海报。

秦招则惨了。

他拘束地梗着脖子，凌利的眉微微蹙起，唇峰抿成一条严肃的线，被雁风浔按着肩无法躲开，只能干巴巴地直视镜头。

雁风浔说：“笑一个。”

秦招的后槽牙咬碎了都没笑出来。

雁风浔只好亲自动手，揽着秦招的那边胳膊抬起来，绕过秦招的脖子，两根修长手指轻轻搭在秦招的两颊，稍一用力，帮他按出个微笑唇。

不等秦招将他推开，手机响起了“咔嚓”一声。

雁风浔迅速保存照片，收回手机。冲着秦招眨了眨眼。

“你……”秦招表情僵硬，欲言又止，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脸上隐约写着纠结。

但他终究不想扫了雁风浔的兴，把那句“删掉照片”的话吞进肚子里，说：“走吧。”

“好哦。”

雁风浔的余光若无其事地扫过秦招，嘴角勾起笑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每当秦招顶着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冷酷表情，却对雁风浔百依百顺的时候，他就在想：

秦招如果不是演技精湛，那他就一定在取悦自己这件事情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雁风浔好像得到了一个新的智能玩伴。

这个叫“秦招”的玩伴不需要他亲自调试，一出厂就已经被设置了精确的参数。这些参数完全不是雁风浔的取向，它们不建立在雁风浔已知的喜好之上。但他让雁风浔拓宽了对自我的认知。

于是雁风浔活了二十年才突然反应过来……

哦，原来我喜欢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