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比发生的这些更让我们担心的吗?再说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说。

“既然如此,那么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因为很多事每天都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让‘芋头儿’静静地安息在心中才对,不是吗?”山崎先生小声说着。

那种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让我明白了,对眼前这个人来说,他也失去了多年来让他最开心的乐队和好友啊!

“正是因为这些变化,我们才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我说,“现在,我妈妈跑来跟我一起住,目黑那套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所以我心里特别着急,想要把一些事弄清楚。母亲之所以不急着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还有很多不安。而每当我想要弄清楚这些时,却发现自己其实对很多事情并不了解,简直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怪圈,所以才想找山崎先生问问。”

“芳芳,毕竟你和你妈妈所处的角度不一样,所以你们的所思所想必然会有所不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你觉得寂寞吧。”山崎先生说。我心想,真不愧是“神探哥伦布”啊!

“你妈妈离开原来的家,跑到你那里去住的事,我听说了。现在你什么也没说,就让你妈妈住了下来,这不正是最好的孝顺吗?”

“也是啊。可是总觉得还能再做点儿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始终都驱赶不走。”我说。

我依然紧追不放。山崎先生表情沉静地思考了好一会儿说:“其实,这些我也能理解。如果我在芳芳这个年龄,也处于你这个角度的话,我大概也会这么说的。因为,如果能够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下去,那才叫不正常呢。所以如果我是芳芳的话,一定也会这样想。想做些什么,而且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可是,爸爸已经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只能带着这种感觉——这种让人憋闷得快要发疯的感觉,一直活下去。我现在有时还会在早上醒来时,突然觉得:‘嗯?这个月的演奏会是不是还没有彩排啊?我得给芋头儿打个电话提醒一下。’然后醒过神来躺在床上潸然泪下。”

山崎先生两只圆圆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芋头儿”这个称呼是山崎先生对父亲的称呼方式。每当我听到这个称呼,好像父亲就在身边一样,心里难受得紧紧揪在了一起。

“我理解山崎先生说这些话的意思。”我说,“越是勉强让自己去做什么,越是让自己觉得更累。”

山崎先生点点头说:“过去大家不是一直都说那个人是你爸爸的妹夫年轻时候的私生子吗?”

“嗯。可是我却听说那个人是姑父的外甥女。”

“其实这两种说法都不对,实际上她是你爸爸的妹妹——也就是你姑姑年轻时候的私生子,一出生就送了人,你奶奶把孩子送了人的事,好像并没有告诉你姑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姑姑说的,也许是说孩子死了,也许是让你姑姑把孩子交给她由她来处理,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所以你姑姑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或者说知道却刻意忘掉不再去问了。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

“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么说来,那个人和我还是很近很近的亲戚关系了?真没想到!

“被寄养的那个人家,据说条件和环境并不好,所以她很早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好像生活得一直不太如意。”

“父亲是不是因为担心她才……可这血缘关系也太近了吧,这不就是亲侄女吗?”

“是啊,这当然也是个问题。可是,我觉得他们一开始交往时肯定是不知道这层关系的,等到知道的时候,感情已经陷得很深了。”山崎先生说,“不过说实话,那个人一看就是一个让人感觉很不好的女人,也许你听新谷君说过吧?我见到过那个女人一次。那是个阴气很重的女人,在演奏会中,总是让人感到不安。我和新谷君甚至一直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个幽灵,一想起来就让我们感到不寒而栗。

演奏会结束后,她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总结会上,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就是死去的那个女人,如果不是新谷君说起,我早就记不得了。

另外,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你爸爸好像是被卷进了一些麻烦事,他也曾经为此找我商量过,不过只是泛泛地谈了一点儿而已。说他交往了一个女的,可是对方不想只和他玩玩就了事,而且找他借过钱,另外还有几桩麻烦事。但是他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从来没想过要抛弃家庭,而且也这样明确地告诉过她。真的,他真的是这样说的。”

听了这些话,安心和后悔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使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听到一个死去的人的爱的告白,我那无处宣泄的感情又徒增了一层。

“我一直怀疑你父亲这家伙是糊里糊涂地被人家给套进去的,因为他这个人好像对这种事不太会拒绝,不管你和你母亲给了他多少快乐和温暖,却总是难以改变他的某些方面。想想,这家伙真是挺差劲的,本来是为了改变自己身上的这些东西才建立了家庭,却又把家庭抛弃了,简直是……我们家没有孩子,我不太理解他是怎么想的,可是如果我有一个像芳芳这样的孩子,我想即便是为了看到孩子长大后的样子,我也会好好活着的。”山崎先生说,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那双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手。

“但愿他是这么想的。”我说。

“这一点你绝对是可以相信的。”山崎先生马上接住我的话说,“你不知道你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宝贵。他常跟我说,他不配有你这么个好女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爸爸和世界上其他的普通父亲是一样的,绝对不是那种沉溺于酒色不能自拔,最后只好选择殉情的那种人。当然在我们周围还真有不少这样的人,而且一眼就能把他们区别出来,可是越是这种人往往越不会选择死。只有像‘芋头儿’这样傻认真的家伙才会去死啊。”

这番话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重要,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父亲最信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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