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大概过了一年左右的时候,看着母亲好像多多少少恢复一些了,于是,我想我也得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我从短期大学一毕业就到了一家专业技校学习烹调,毕业后,一边在朋友的店里帮忙,一边慢慢地找着工作。因为家里出了那个变故,于是所有的事只好都放下了。曾经想和一个同学合伙开个店什么的,这种时候也不能考虑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张白纸。

我搬出了原来父母家住的公寓,正好朋友的母亲经营的出租房有套空着的,于是我就租下了位于二楼的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原本朋友在住,因为她结婚后搬到英国生活去了,房子就空了出来。我听说后毫不犹豫地租了下来。房子离下北泽车站走路大约7分钟。

位于同一条茶泽大街上,在我住处的正对面,走路一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名字叫雷利昂(Lesliens)的法国料理店,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因为料理店不大,所以从厨房到待客,乃至端茶续水之类,什么都得做,我一下子忙了起来。

家里那种沉重痛苦的气氛终于开始烟消云散了。这时我觉得一个人独立生活真的很不错。

喝茶的时候,早上起床的时候,终于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原来环境的改变竟然有这么显著的效果!早上起来再也不会去想父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在原来那个家里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像胶片显影那样,每天早上都会不由分说地慢慢地从这里那里显现出来,令人心情郁闷不堪。

这是一个古旧的二层建筑,我租借的那套房子,占据了整个二楼,虽然面积不是特别大,但也足够宽敞。两间和式的房间朝西,下午西晒得很厉害,还有一个只有三平方米左右的厨房,房子很简陋。夏天的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不管把空调的冷气开多大,房间里也不觉得凉快。

浴室里有一个贴着瓷砖的小型浴缸,很旧。但是淋浴是我搬进来前刚换的,还闪着崭新的光泽。房间里总是有一股浓重的老房子的气味,榻榻米也被晒得变了颜色。做饭的煤气灶是那种很旧的款式,虽然我带来了微波炉,但每次使用,电表都会跳闸。当然电吹风就更不能和其他电器同时使用了,每次吹头发都得先关掉所有的灯,在黑暗中进行。来玩的朋友们都说:“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虽然房子很老。但是对于我这个想攒点儿钱的人来说,房子的宽敞、便宜以及离上班地点的距离之近,都是求之不得的。我的房东,也就是朋友的母亲家并没有住在这里,一楼作为商用房出租了出去。我的房间下面是一个小小的二手服装店和只有一个吧台的小小咖啡店,咖啡店里挂着很多小装饰。因为那里的咖啡不是很好喝,而且烤的蛋糕也经常夹生,所以我很少光顾。但是店主是个可爱的年轻女孩儿,每天总是笑眯眯的,所以白天店里经常有人,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晚上,不管我弄出多大动静——在房间里走路脚步很重,甚至放音响、洗衣服,楼下也不会有人抗议。这也是这套房子的魅力所在。

可是,快乐的日子实在太短了。有一天,母亲突然空着手,没有带任何行李就跑到我的住处来。

那是一天下午,夏日里明晃晃的太阳好像变得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灼人了,天突然变得高远,风也有了一丝凉意。好像是预告秋天将要到来似的,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我忙完了午餐的工作回到家想稍稍休息一下。这时,母亲打来电话,说现在已经到了下北泽车站。

母亲来我这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我一如往常地说:“我在房间里,您要不要来喝杯茶?”不一会儿,母亲就拎着几个商店买东西的大纸袋,挎着装得满满的大爱马仕包来到了我的住处。她表情自然地说:“哎,芳芳,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再在那个家里住下去了。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住一阵子?”

我在内心里说着:“不行!”却克制着终于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想想母亲也真的不容易,所以才忍住没有说出来。因为我们依然背负着那种阴郁和沉重活在记忆中,那沉重甚至无以言表。

但是我实在不愿意相信母亲竟要和我一起在这里生活。

我每天的工作很忙,这里几乎只是回来睡觉的地方,而且房间简陋得根本无法和目黑那套崭新宽敞的三室两厅的公寓比。

可是母亲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

我想,我刚刚下了决心要从头开始努力了,而且工作也终于上了手,接下来想考虑谈谈恋爱、和朋友们见见面聊聊天什么的。虽然独立生活开始得有点儿晚,但我依然想要好好地享受享受其中的快乐。所以,我觉得母亲简直是开玩笑。于是,我说我也正想回目黑的家去住一阵子,我们一起回去吧。母亲却说:“虽然我不讨厌自由之丘,可是那里的房子、那里的街道,总是会让我想起你爸爸,所以我真的住够了。”又说:“还是下北泽好,我想住在下北泽。那个房子让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们什么东西也不用往这儿搬,只让我住过来就可以。我现在终于知道,芳芳的阳光开朗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了。”

在目黑,那套离自由之丘车站很近的公寓,是奶奶在儿子夫妇有了孩子(也就是我)的时候转让给他们的。所以,即使不住也不用交房租,只交个管理费就可以了。即使像管理委员会召集的会议,如果不是轮到自己家在管理委员会任职的话,一个月回去开一次会就足够了。所以,短期内那个房子不去住,的确是没有问题。

“只是想再等半年看看,如果到那时我还是不行的话,就把那边的房子卖掉。”母亲说。

“既然是这样,我们俩不如索性去租个大一点儿的房子吧,如果妈妈有钱的话,还是租得起的,不是吗?”我说。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所有的东西都得好好地重新整理归置。那样一来,动静就太大了,现在还为时太早。现在这个时候,只能是连灰尘都不擦地轻轻地静静地挪动,安安静静地连大气都不用喘。如果大张旗鼓搬家的话,会要了我的命呀。”母亲说。

这种时候,母亲说的话总是有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这也是母亲的一个特征。

“这里太好了。当我从这扇窗户看到下面的茶泽大街时,我清楚地感觉到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慢慢地变回到一张白纸的状态。哎,芳芳,真的,你可不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一个失恋后想躲在朋友家里借住一阵子的朋友?”母亲说。

我看着她身上穿的那件说不出什么图案的花里胡哨的T恤衫,心想,这肯定是在下面那家二手服装店买的吧,试穿之后没有脱,直接就穿来了,因为那件衣服上浸染了太多的下北泽气息,一看就知道不是住在目黑的富太太们穿的。

“你让我真的那么想,我也做不到啊。再说了那个事件比失恋可沉重多了,我怎么能够想得那么轻松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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