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里的天气变化极端,上半夜闷热,下半夜下起了小雨,绵密的雨点淅沥,玻璃窗户被打湿,整个C城都被洗刷了一遍。

元若做了一个梦,灯光昏沉氤氲的房间里,光影虚幻朦胧,气氛压抑到极致,……

这个梦冗长,不真实,乱不可分。

她的心都在砰砰鼓动着,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的,都快跳出胸膛了似的。

窗外的雨稀里哗啦,一直不停。

梦里,房间的窗帘是紧紧拉上了的,不论周围明亮或黑暗,远处街道上的光都无法将这里的昏沉打破。

那人小声地唤她:“元若……”

直至前方天光大亮,她蓦地醒了,一睁眼却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外面的雨愈下愈大,噼噼啪啪打着玻璃窗,高楼之上盘旋呼啸的风呜呜作响,阵势骇人。

偏头看向外面,窗帘没有拉上,一扇窗户被打开,地上被雨水淋湿了一小块地方,只剩纱窗孤零零挡着狂肆的风雨,这些都与梦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元若迟钝地反应了许久,感受着阵阵凉风吹拂,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身子。她的衣着完好,还是昨夜那套,身上还残留着难闻的酒气。

仔细回想了下,却记不起昨晚发生过什么了,只隐约记得最后是沈棠把她送进了房间,别的都忘了。

元若昨晚喝了度数较高的红酒,后劲儿大,到后面就彻底断片了,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头疼,还有点犯恶心,静静在床上躺了会儿,元若曲起一条腿,觉得有些不舒服,便起床进浴室泡了个澡。

水比较热,不过由于天气凉爽,泡着还是挺舒服。

她把毛巾打湿水再拧干,然后捂在脸上,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浴缸里缓缓神。

外面的雨声烦人,风卷乌云天地飘荡,到处都昏暗,浴室里没有开灯,也沉闷得很。

浴缸中的水放得太满,正不断地往外流,溅湿了周围的地面,墙上的镜子蒙着一层水雾。

思绪实在烦乱,平静不下来,元若拿开了脸上的毛巾,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重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极力回想着昨晚的一切,可越是这样就越想不起来,只隐隐记得自己被沈棠抵在了沙发上,对方挨了过来。

然后……

记忆在这里断了层,模模糊糊的。

大抵是昨夜的梦境太过深刻,她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搞不清楚到底孰真孰假,有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做的梦。

所有的事情都很不真实,如同外头呼啸而过的风,一会儿就消散了。

元若拧了拧眉头,脑海里忽然跳出些许画面。

沈棠抱着她进了房间,把她放到床上,房间里黑魆魆,门是关上了的,对方摸着黑给她倒水,就像上一次她照顾这人一样,接着喂她喝水,她喝得有点急,水都洒了。

没过多久,不知是沈棠主动搂住了她,还是她自己把对方抱住了,两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接下来……

元若真没有任何印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该没怎么样,不然自己肯定感觉得到,她只是有点心烦,心里不踏实。

以前也喝醉过,但没有哪一次会乱来,都是喝醉了就老老实实睡觉休息,这回独独例外。不管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她跟沈棠在沙发上歪倒在一块儿是事实,还抱在一起了,那么亲近无间,超过了本该有的界线。

那时她还是清醒的,不至于醉到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元若掬起一捧水拍在颈间,又往脸上抹了把水,往浴缸里再沉下去点。

当真是糊涂了才会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她仰起头静静躺了十几分钟,待心情勉强平复下来,这才拿起毛巾擦洗自个儿。

泡完澡再披上一张浴巾,在镜子前站了几秒钟,随后才把灯打开。昏暗被柔白的灯光驱散,镜子里的场景也陡然转变,一滴水倏地滑落,拖出一道深长的痕迹。

元若伸手抹了抹镜面,把头发披散开。

镜子中的她面色不错,湿润的唇很红,左耳上有水。她盯着里头的自己看了会儿,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擦掉耳朵上的水珠,她不由自主用指腹磨了磨自己的嘴角。

仿佛那里还留有余温,曾经被温柔地触挨过。

突如其来的念头乍然闪现,元若自己都愣了一下,旋即赶紧打住,不再乱想。

拿毛巾搓了搓头发,用吹风机吹得半干再出去。

因为窗户没关,又是才洗了澡出来,房间里还有点冷。元若忍不住裹紧浴巾,往外面瞧了眼。

天色昏沉沉,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在上方,看样子这场雨还会继续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远处的街道空荡荡的,车子都少了很多,大雨天没人出来,连小区楼下都寂静,沉郁而清净。

雨点随风往屋里飘,纱窗根本挡不住。

元若立马过去把窗户拉上,接着又把窗帘合拢,再把灯摁亮,打开衣柜找衣服。

连夜到天明的雨让气温降了不少,穿短袖都有点冷,只能穿长衣长裤。

她随便找了身衣服换上,然后收拾一下,再把窗帘拉开。

这样的天气让元若有些不适应,之前还是红火大太阳晒得不行,睡一觉起来却大变样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望着外面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看。

微信上有消息,不止一条。

闻姐和何妤她们发了好多条过来,都是昨晚发的,问是否安全到家。而最新的一条则是沈棠发的,这人在六点多就出门了,说是下午才回来,也没讲到底要出去做什么。

元若抿抿唇,想了想还是没回这人的消息,昨晚的种种有够荒唐,还是先各自冷静一下。

下着雨看天估摸不出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随便弄了点吃的,元若给小陈发了条短信,让关闭今天的线上平台。

下午雨稍微小了点后,她开车过去。其实店里压根不忙,不去都可以,但她还是去了。

这种天气做不了生意,街上人影都见不到几个,小陈都在收银台后玩手机,赵简还是老样子,打游戏打到忘我。

元若也坐在收银台后守着,不过没玩手机,心不在焉的,无聊了就看看外头的马路,或者检查一下货架上的蛋糕和面包有没有过期。

赵简头也不抬地提醒:“老板,我都查过了,不用再查,都没过期,快要到期的全放在促销架子上了。”

元若顿了顿,还是继续检查。

“我再看看。”

赵简没说什么。

小陈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会儿看手机屏幕一会儿看天,念叨了句:“这天气真是,要么热得要命,要么大雨不停。”

“每年都这样啊,”赵简说,“习惯就好。”

“哪有,去年就没怎么下雨。”

“小棠出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就在下雨,持续了好几天,你忘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不多时就把话题扯到沈棠身上。

小陈忽而直起身子,问元若:“老板,棠姐今天会过来吗?”

元若还在整理货架,背对着回答:“她有点事,应该不来了。”

“什么事啊?”小陈问,语气惋惜,她回回都盼着沈棠能过来,这不来还不太习惯。

元若哪里清楚,没应声,径自忙自个儿的。

五六点的时候雨停了,还出了太阳。灿烂的阳光刺眼,斜斜照在玻璃门上,整个蛋糕店都映衬在金色之中,整条街道都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东路的商铺多,大雨过后的街上几乎没人,连辆车都看不见。

瞧了眼时间,元若犹豫要不要回去,可乍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还是迟疑了。

她去了休息间,打算独自待一会儿,但还没来得及过去,小陈倏地笑吟吟说:“棠姐来了!”

元若顿住,转头望过去。

沈棠提着盒饭来的,四个人都有。

小陈赶快过去帮忙提东西,还喊了元若一声,并对沈棠讲:“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走吧走吧,去后面。”

沈棠不着痕迹地瞧了元若一眼,解释:“过来找赵简,有点事。”

正在埋头打游戏的赵简说:“昨天做了个东西,但是出了点小问题,就让小棠过来帮我看看。”

都是学计算机的,确实应该找沈棠。

元若站在一边看着,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瞧了瞧赵简。

恰巧赵简放下手机站起来,准备去吃饭了,他无意对上了元若的视线,被看得心头发怵,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在地问:“老板要一起吃饭吗?”

一旁的小陈好奇地看向他,抢在元若前面说:“肯定要一起吃啊,这雨才停,而且棠姐都买了四份饭,怎么会不一块儿吃。”

赵简不自然地笑了笑,上前帮着提东西。

虽然买的是盒饭,但这顿晚餐还算丰盛,四个菜一个汤,还有一份卤煮。

元若没怎么吃,只动了几筷子。沈棠给她盛了小碗汤放面前,她没立即喝。赵简笑呵呵地端起汤喝了口,冲小陈说:“这汤不错,好鲜,你也尝尝。”

小陈什么都不知道,傻愣愣听进去了,真盛汤喝,还满足地说:“确实好好喝,棠姐,你在哪儿买的?”

沈棠说:“街口那家店,岔路口那里。”

三个人在聊天,元若没怎么说话,就在旁边听着,最后还是端起汤喝了。

晚些时候元若开车带着沈棠回去,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沈棠没坐副驾驶,主动去了后方。一路上车子里都安静,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很快就驶入小区前的那条街。

最终还是沈棠先开了口,这人状似无意地说:“今天去了趟学校,有个师兄打了电话,事情有点急。”

解释上午为什么不在家,不是故意躲避。

元若稍稍用力捏紧方向盘,看着前方雨水湿滑的道路,一会儿才嗯了声,问:“现在怎么样了?”

“问题解决了,数据出了点小问题。”

双方都闭口不谈昨夜的一切,好似未曾经历过。

元若不太适应这样僵滞的局面,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问了问学习上的事。

两三分钟后车子进入小区的停车场,她俩下车,坐电梯上去。

这个时间点正是上班回家的高峰时间段,进电梯的人不止她俩,负一楼就有四个人,到了一楼更是上来了一堆居民,甚至有个人推着一个叠放满货物的小车。元若和沈棠是最先上去的,如此就不可避免地被挤到了角落里,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元若险些没站稳,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沈棠稳稳扶住了腰。

两人被推挤到一处,因着旁边就是小车,空间有限,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元若不好乱动,身后又是一个提着包的男人,对方离她很近,稍不注意就会挨到,没有办法,她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沈棠背抵着电梯角落,长眼一垂,而后拉了元若一下,再将手虚搂在元若背后。

元若身子一僵,感觉到对方的手就在后面,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就算想躲,前后左右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俩挨得极近,可又不至于触碰到,中间隔着一线距离。

元若稍仰起头,恰巧沈棠微低下身子,两人的唇差点碰到,一瞬间险险擦过。元若怔了怔,扶着电梯壁的手收紧,她直直对上沈棠的视线,忍不住暗自轻咬着下唇,不过随即又恢复如常,当做没察觉到。

虽然没有碰到对方,可转瞬即逝的暖热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这般要挨不挨的样子,教她俩都回想起了沙发上的场景。

那时也是这样,酒气在两人之间传渡,元若抓住了沈棠的衣角,而沈棠则把手抚在元若的背后,轻轻拍了拍。

只差一点,那么一丁点的距离,她们的唇就会挨到。

搭这趟电梯的居民都住高楼层,推小车的那个人最先下去,电梯里霎时就多出了一大块空地。前方的男人让开,往中间站,其他人也纷纷往中间走了小半步,元若迟疑半晌,还是跟随着大众,并转身朝向电梯门口。

电梯上上停停,倒数第二下去的就是她们。元若先开门,进去后换鞋放包,没有等沈棠。

有人打电话过来,她赶紧接起,是杨何英打的。

沈棠后一步进门,不慢不紧地收拾了下玄关才进去。

这通电话没持续多久,不到三分钟就结束。元若进了房间,老半天都没出来,直到快十一点了才出来倒了杯水喝。

沈棠还在外面,把客厅的灯关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响,这人回头望了眼,眸光微动,可一句话都没讲。

元若脚下就像黏住了似的,默不作声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放茶几上给对方。

她柔声说:“别熬夜,该睡觉了。”

“嗯。”沈棠应道,把杯子端起来。

元若欲离开,可还没转身,面前的人忽然问:“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她一愣,莫名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坐下了。

电视里放的职场连续剧,男女主角都是当下比较出名的明星,长得都挺好看。

其实元若不喜欢这种剧,她不爱看电视,平时窝沙发上看剧都是为了打发时间,刚才出来之前她就想着接杯水就回去,但不知为何就坐到了这里。

她用余光瞥了下沈棠,这人单手拿着杯子,面色正常,视线一直放在屏幕上。

也许是察觉到她在偷看自己,沈棠又说:“我上午在学校遇到艾宁了,她跟她朋友一起。”

元艾宁不是C大的学生,她学的商务英语,在另一个学校。

元若问:“她去做什么?”

“好像是找人,”沈棠说,“去了操场那边。”

元若点点头,喝了一小口水,还是尽量找点别的话接上。

时间已经很晚了,渐渐的她们都有点困,可是谁都不开口要回房间休息,两个人心思各异,却只字不提那些事,电视里的剧情也无人关注。到最后还是元若实在乏累,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她往后仰了仰,将一只手撑在身后,但一个不小心就压到了沈棠的手背。

这个举动真是无心的,想避开已经晚了。

元若下意识要拿开手,但乍一想到这样好像太刻意了,她迟缓了会儿,不由自主就做了个握紧的动作。

沈棠的手凉凉的,应该是晚上穿得太单薄了。在被压住的一瞬间,她条件性动了动手指,指尖在元若手掌里轻划了下。

若有若无的触感让元若腰背都僵直了,像是被鸦羽轻轻拂过掌心,有些痒。

元若还是及时拿开了手,换了只手撑着。

沈棠偏头看来,须臾,又转向电视机。

之后谁都不再开口,元若先进了房间。

一夜轻风拂动,好眠到天亮。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由于昨天晚上杨何英打过电话,元若今天就没去店里,沈棠也没去学校。

老两口一块儿过来了,提着八只新鲜肥美的螃蟹。

中秋节前后是吃螃蟹的时候,老两口早早就把东西订好了,这才拿到商家送上门的螃蟹就先送到这边来,顺便到这儿看看。

元若天刚亮就出去买了菜,等杨何英和元利和一进门就开始忙活,而沈棠则帮着端茶倒水。

四个人坐着聊了聊,时间差不多了,元利和与沈棠去厨房做饭,娘俩就留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择菜。

杨何英就爱看那种家长里短的连续剧,心情好得不行。

元若跟着聊了些家里的事,杨何英叨叨了很久,说着说着,她瞅了元若一眼,悄声问:“你那个朋友呢,上次不让你有空就带回家么,要不要今天中午就喊她过来吃顿饭?”

这话教元若一怔,她都没想到杨何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生怕她找不着对象似的,连大中午喊人过来吃饭的想法都有了。

她有些无奈,好笑地说:“妈,你在乱想什么啊,哪来的朋友。”

杨何英略微不满:“你说哪个朋友?”

“不是那样的,艾宁搞错了,上回就跟你解释过,你又不信。”元若说,拿着老人家没办法,又不能讲重话,“我跟那个人没关系,早都没联系了。”

言罢,她又多解释了几句,反正不能让杨何英继续误会下去。

知道杨何英就是心急,也是担心她,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讲清楚。

杨何英本来还挺期待见到余璇的,老人家现在看得开了,想着元若要是能找个合适的姑娘安定下来就最好了,她的思想还是有些守旧,总担心儿女的终身大事。

听到元若解释这么多,杨何英不免有些失落,念叨了两句。

元若当做没听到,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甫一抬头,她发现沈棠就在不远处站着,手上端着果盘,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这人肯定听到了她的那些话,关于余璇的。

元若望向电视机,佯作没瞧见。

沈棠走过来,把果盘放桌上,对杨何英说:“伯母,吃水果。”

杨何英笑笑,夸她懂事。

其实四年前元若收留沈棠那会儿,杨何英与元利和主动提出过要把沈棠带过去,毕竟当时的元若没那个能力,自己都过得一团糟,但是元若没同意,还是让沈棠留在自己这边。

虽然沈棠平时都住在学校,但逢年过节还是得离开那里,她跟老两口的感情不深,不仅非亲非故的,代沟也大,住在老房子那边不合适。

现今看到沈棠过得还行,人也优秀,杨何英还有点感慨,也深知元若的辛苦。待沈棠回到厨房,杨何英小声地说:“小棠也不容易,这孩子听话得很。”

元若笑笑:“过几天要开学了,十二月份要考研,她最近都比较辛苦,几乎每天都要去实验室忙。”

“你也是,这几年费心了。”杨何英说,自是心疼女儿。

帮别人养孩子这种事,搁平常人身上还不得经受多少风言风语,幸亏元若早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周围的邻居都不清楚这些。但除去这些,元若承受的压力还有很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元若没太在乎这些,随口就说:“她比较听话,不用我操心。”

杨何英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看电视机柜上的相框。

那张照片是在老房子附近拍的,以前的事,难说。

老两口三点多走的,离开之前,夫妻俩硬塞给元若一个信封,让走了才能打开。

元若有些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收下,她知道信封里装的什么。

是现金,整整一万。

她还欠自家大哥二十多万,老两口都清楚,所以时不时就把退休工资攒一攒,悄悄给她一些,希望她能早些还完欠款,能帮衬一点算一点。

今年蛋糕店的生意挺好,元若真的不缺这点钱,她计划明年就能彻底还完那二十多万,眼下还要“啃老”,心里是又无奈又感动。

送走老两口,元若让沈棠帮着收拾屋子,顺道给房间和客厅做大扫除。

“伯父跟我说起你了,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沈棠倏尔开口。

元若好奇:“什么?”

“小时候的事,说我总跟着你跑,经常去你们家。”

确实是这样。

当年的沈棠就是一个闷闷的小孩子,跟现在不太一样。

元若回想了下,应道:“好像是,不过你都不搭理我,怕我,老是躲着藏着。”

沈棠拧干帕子,瞧了这边一眼。

“我都不怎么记得了,没什么印象。”

元若讲了些以前的事,其中有件记忆尤深的。

“你三四岁时读幼儿园,离我们学校不远,有一天下午沈叔叔忘了去接你,你就偷偷跑了出去,到我们学校去找你姐,记不记得这个?”

沈棠摇摇头。

元若莞尔:“你姐读二班,我在一班,你找错了教室,找到我那里,当时我在上自习,老师不在,你不肯走,攥着我的衣角不松手,非得跟着。后来我把你送回家,沈叔叔急得要死,还差点报了警,生怕你被拐跑了。”

当年的沈棠才多大啊,小小的一只,也不知道怎么找过去的,认准了她就死都不放,拉都拉不开。

一想到这些元若就感慨,又说了说沈梨和沈家其他的人。

沈棠一直听着,用帕子擦擦电视柜,当拿起相框时,无端端就意味不明地问:“你想她吗?”

元若当即愣住,俨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憋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回答。

一会儿,她才说:“你姐很好。”

擦干净柜台面,沈棠放下相框,神色凝重地看着照片上沈梨,许久,说了个深埋已久的秘密。

“她打算找你复合的,准备做完项目就去找你。”

元若沉默,把沙发上的抱枕一一摆好。

沈棠说:“只是没来得及。”

客厅里陷入了沉寂之中,针落有声。

最近总是有人提到沈梨,闻姐,杨何英,连沈棠也这样。元若没有接对方的话,只是说:“都过去了。”

声音很轻,语调却无比认真。

不能陷在过往里,她从来都清醒

这事就是个小插曲,无足轻重。

元若并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过了两天就全身心投入店里的工作中了。

一个多月的暑假过得飞快,八月底,离校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大学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攘。

店里异常忙碌,元若每天都是从早干到晚,累得身子骨都快散架。小陈和赵简的轮班作息调成了以前那个,营业时间也是。

与文艺书店的合作十分顺利,元若抽空过去看了一下,那边搞得排场十足,送过去的蛋糕都是翻两三倍的价格卖,分到的钱比她在这边单卖还多。

江听白会做生意,挺有赚钱的法子。这点倒是令元若佩服。

等到新学期报道那天,元若开车送沈棠去学校,晚上又过去接这人。

沈棠抱着一堆东西和一束花出来,身旁还跟着贺铭远他们。这几个人手里都拿着证书和礼盒,似乎是得的奖,不过有花的仅只沈棠一人。

贺铭远他们没跟过来,到了校门口就各自分别。沈棠独自搬东西上车,再抱着花束到副驾驶坐。

元若不由得瞧了眼,问道:“同学送的?”

“不是,学校发了奖,里面就有这个。”沈棠说,把花伸过去一些,“怎么样?”

元若嘴角微扬:“还可以。”

“还发了奖金,名次早都出来了,只是现在才颁奖。”

今晚早点回家,不再去店里。

回去以后是沈棠做饭,元若有些累就先进房间睡了一觉,她这阵子把自己逼得太紧,连喘口气歇歇的功夫都没有,这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好在她知道自己会睡得比较沉,所以在躺下去之前调了个闹钟,不会睡得太久。

一个小时后闹钟铃响,差不多就是该吃饭的时候。

元若撑着胳膊起来,摸到开关打开灯,随后就瞧见了床头柜上的花。

——是沈棠得奖的那束,已经被拆开放进花瓶里养着,还加了几根枯枝做点缀。

应该是趁她睡觉时送进来的。

元若换了身睡袍出去,正正赶上吃饭。

家里有沈棠,什么都不用她做,吃完就去洗澡,然后出来看电视放松。沈棠就在旁边陪着,还给她洗水果倒饮料,过了不久又拿了一张毯子出来让盖着。

这样的待遇真不错,让元若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错觉,似乎就这么下去也挺好的。

有个知心知暖的人,能融进你的生活,你也能接受。

接受……元若拢紧毯子,止住了这个念头。

果盘里有无籽葡萄,元若爱吃这个,但是她不吃皮,又不想动。

沈棠把手洗干净,然后用牙签剥葡萄皮,将分离好的果肉都放在碗里,再顺手递给元若。

这人的手指修长,不是男人那种粗粝,也不是小女生那种柔细,就跟手模的手一样,指节分明而好看。她挺有耐心,不慢不紧地剥着葡萄,手上沾上了淡紫色的汁水,指尖润湿,却不脏。

元若忍不住多看了两下,吃着剥好的葡萄果肉。

很甜,也新鲜多汁。

客厅的灯关着,电视屏幕的光照着沙发上,给两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电视剧情有些无聊,反反复复的冲突没啥看头。元若又不自觉地暗暗打量起沈棠来,对方的侧脸轮廓在黑夜中有点模糊,深邃的眉眼别有一股子韵味,她今晚穿的小背心,锁骨那一片就格外吸睛,她的头发是扎起来了的,只是没绑稳,些许发丝垂落,杂乱却不失柔美。

这样的沈棠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一股子女人味,带着丁点性感。

二十岁的姑娘,介于小女生和成熟女人之间,两种不同的特质杂糅在一个身体里,复杂却有魅力。

元若记起闻姐的话,闻姐说沈棠和沈梨很像,都快分不出是两个人了,其实哪里像了,沈棠就是沈棠,姐妹俩完全不同。

“干嘛一直看着我?”

也许是察觉到了萦绕不去的目光,沈棠隐忍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

元若倒没躲避,大方承认:“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长变了。”

这些年以来她都把沈棠当小孩子,可最近不同了,变化很大。

沈棠问:“哪里不一样?”

元若眉眼微弯,笑笑,不作应答,转而问:“新学期怎么样,还适应吗?”

沈棠偏头打量她一眼,眸光微动。

“课少了一些,没多大变化。”

“实习通知了么?”

“我打算申请自主实习。”

“可以提前跟班导和老师说一下,”元若提醒,“学校在这上面管得不严,基本上都能通过。”

“知道。”沈棠把最后一颗葡萄剥好,将果肉放进碗里,一大串葡萄全给元若了,自己都没尝到味。

元若没再动,怪不好意思的:“你吃点,我吃不下了。”

对方也没客气,就着元若刚刚用过的牙签,换了个方向把剩下的果肉吃了。

元若看在眼里,暗自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一根牙签就那么长,换个方向也没差。

吃完葡萄,沈棠端着碗和果盘去厨房清洗,并洗干净手,回来时她的手湿漉漉的,每根手指上都沾着水。

元若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她接下了,然后就坐在旁边擦拭手上的水。

这人细致,连指缝都要擦得干干净净。

变换的光影下,她的手看起来愈发冷白细长,依稀可以瞧见部分手背上的经脉纹路。

夜晚的时光总是漫长,还没做些什么就到了凌晨。

连续乏累了几天的元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身子歪斜地抵在沙发靠背上,到后面就一点点下落。旁边的沈棠轻轻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睡觉。

元若睡得熟,没有感觉,迷迷糊糊地枕着对方的肩膀。

沈棠虚搂着她,过了半个小时才轻轻喊了声:“元若……”

然而元若睡得太熟,没能回应。

帮她捋捋额前的头发,最后是沈棠把人抱回房间,给在里面待了小会儿,掖好被子才出门。

这一夜平静。

下夜里温度降低,元若醒了一回,之后就没能再完全睡着。她又记起了那个似是而非的梦,许多场景席卷而来,一幕幕重放,她仍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只能摸到那人的手。

白皙,细长,指节分明。

她整个人都是迷茫的,如同湍急的水流里的浮舟,随波晃荡轻摇,到处漂流,始终寻不到方向。

被窝里暖和舒适,一觉睡到自然醒。

躺在床上,元若许久都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结果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清早的阳光明媚,照进房间里,满屋子灿烂。

关上窗帘,元若在床上再躺了大半个小时才起来,之后收拾衣物进浴室换。

床头柜上的花比之前还要娇艳,经过水的浸润滋养,花苞绽放,已经完全舒展开。

今天上午有课,沈棠早早就走了,家里就只剩元若一个,显得有点冷清。

店里还有事,元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

早晨有雾,到处都一片朦胧,路上有些堵,但好在距离不远,不多时就到了东路。

学生回归的大学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店里的生意也在逐渐好转,元若趁此推出了几个新品,接着又搞了一个充值会员卡的打折活动。

由于这学期课不多,沈棠在学校待的时间不长,顶多过去半天,剩下的时间要么来店里复习,要么待在家里。

接下的一阵子贺铭远等人很少出现,元若没再见过他们。

她还记得沈棠和贺铭远走得比较近的事,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让人看不透。

元若问:“贺铭远呢,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

沈棠没太在意:“不知道。”

“你们不是挺好的么,闹掰了?”元若好奇。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

沈棠转头瞧过来,目光深深,好似要把她看个透彻。

良久,这人说:“朋友而已,平时都是各忙各的事,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元若曲腿坐在沙发上,散漫地靠着,没应声。

白天的风和煦,楼下的艳丽木槿葳蕤盛放,几近开到荼靡,红的紫的白的,一大片一大片,带着秋天特有的腐朽味道。

她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打算润润口,却一不小心把水撒了些出来,桌面上立时就湿了一小块。

秋日的阳光照进屋里,把所有事物都置于明亮之下,念想与理智混杂,分离不开。

元若半趴在沙发上,掀起眼皮子,望向那边的沈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