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蛊惑与诱骗

卓因行才睁眼,还没反应过来情况,就看到周赫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伸手拦过去,但初醒的人总是迟钝的,他尽了力,巴掌还是落在了周赫脸上。

坐起身后,被子滑落后的凉意袭来,还没明白周赫为什么这样,他惊觉自己的上身竟然没穿衣服。

起身的动作把周赫那边的被子也带了下来,周赫竟然也是一样的情况!

宿醉后的头痛在意识清醒后姗姗来迟,他拼命回忆昨晚,但记忆停留在了自己砸在酒店床上的那一刻,再往后的,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呆滞地看着周赫脸上的掌印,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晚…我们怎么了?”

按照当前的形式,卓因行很难不怀疑自己和周赫酒后乱性了。

但他和周赫的关系又很特殊,无论同床共枕还是互相帮助,对于他们而言,都算是朋友关系里的正常互动。

所以他就只能等周赫给他答案。

周赫低着头,清晨的柔光从半透的窗帘后洒进来,包裹在他的身侧,打上了一层纯洁无害的滤镜。

周赫紧闭眼睛,“卓老师,你打我吧…”

卓因行不明就里,他越是这样说,卓因行越是忐忑,这话就像是周赫昨晚对他做了什么一样。

可周赫向来是个乖孩子,言行举止都很懂分寸,尤其对他,总是小心礼貌得过头,怎么想,周赫也不可能会冒犯他。

作为两个人里的前辈、哥哥,他只不得不放下自己心里的慌乱,扮演好劝导者的角色,再次轻声问道:“没关系,你说就好了,我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赫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就立马躲开,最终还是盯着被角才能开口,“卓老师,你昨晚喝醉了,过来敲我的房门,说你很热,还说可能是那碗滋补汤起效了。”

什、什么?

卓因行困惑,在他仅存的记忆里,那碗热汤并没有介绍人员说的那样玄乎,一直到他回到酒店,都没有对他的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不管是闷热还是干渴, 都是来自家酿甜酒的后劲儿。

他没有提出质疑,听着周赫继续重现昨日,“对不起,当时我也被那碗热汤影响了,尤其上个月的药性好像还残留在我身体,这碗热汤一勾,我就又变成了那个样子。”

啊…这,难道这家餐厅的饮品都主打后劲儿吗。

看周贺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像是说谎,这种事情,更是没必要说谎。

“卓老师,上次让你帮我这么奇怪的事,就已经很抱歉了,我没有想找你。”说到关键部分,周赫紧张地抓着被角,“是你自己来找我的,我那时候没什么思考能力,你又贴上来,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

卓因行这个慢性子第一次着急,但心其实已经放下了一半,“所以我们只是又互助了一下,对吧?”

谁料周赫竟抿唇摇了摇头。

卓因行放了一半的心又提起来,说话都变得磕绊,“那我们做、做…做了?”

周赫蹭地坐直了身子,拨浪鼓一般摇头,“卓老师你怎么会想到这里去!我们两个是直男,就算再醉酒,再不清醒,又怎么可能会发生关系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卓因行自己也被问住了,他为什么敢怀疑到这个方向上来呢,原来自己接受度这么高吗?

面对周赫,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他选择跳过,“所以,我们昨晚到底怎么了?”

“…啊。”周赫沉吟。

这似乎是个很难说的事情,周赫几次开口,都没有能组织出完整的句子,最后干脆选择放弃,改用肢体语言。

他隔着被子指了指卓因行的大腿,随后伏到卓因行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而后迅速直回身体,拉起被子蒙过头顶,埋在自己的膝头。

卓因行则瞪大了眼睛。

他这才感受到自己大腿内侧隐秘的疼痛,这、这…这和做了又有什么区别!

周赫抢先夺走了做鸵鸟的机会,害得他独自暴露在空气里凌乱,好在这个时候周赫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管是多么没有意义的小事,只要能打破这个令人无措的氛围,都是天大的好事。

周赫的手机铃声是一个俄文歌曲,他把电话接起来,那头传来罗姐的声音。

“卓因行在你那儿吗?”

“在的罗姐,卓老师昨天醉了酒,走错房间了。”周赫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们已经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向罗姐解释了千百遍,他们真的不是情侣关系,但罗姐依然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不,又让罗姐抓到了证据,“行了别扯了,我就是找不着人问一嘴,知道他没事就行了,让他收拾收拾,来楼下的咖啡厅见我,我有正事说。”

罗姐声音的穿透力是很强的,即使不开免提,第三人也能准确地听清电话里的内容。

她的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卓因行就像得了赦免的死刑犯,随手捡了床边的两件衣服套上,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穿好。

准备逃出房间,手腕却被周赫拉住了。

周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沮丧,下眼睑还带着些湿润,“卓老师对不起,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卓因行差点被这句话逗笑,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离家出走呢。

但是也可以理解吧,周赫的朋友太少了,父母又离去得早,和他一样,没什么向别人表达感情的机会。

他好歹还有戏剧可以发泄,有台词可以参考,但周赫长久地封闭在半山寺庙里,总是词不达意,说出一些笨拙好笑又难掩真诚的话。

初醒的那份尴尬消退了一些,他也有心思用笑容来让周赫安心了,“傻小子想什么呢,非要追究也是我的错,是我来找你的,不是吗?”

“但是…这毕竟不是一个多么寻常的事情,需要时间去接受,先让我缓缓吧,罗姐还在楼下等我,我们的事回来再谈,嗯?”

周赫没什么放手的意思,很明显,他还是担心这件事情会让他们的关系疏远。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撑起这个氛围,周赫年纪太小,经历太少,就只能卓因行承担起引导者的角色。

即使卓因行自己心里也相当复杂混乱,也还是尽力装作云淡风轻,拍了拍周赫的手腕以示安慰,然后用力,将周赫的手推开。

楼下咖啡厅。

罗姐见了他立马放下咖啡杯,一脸揶揄,“昨晚有几个场务,管工作人员要了好几桶热汤,今早我才听说那个汤的效果,而且还看见好几个场务老师,从后院出来的。”

卓因行有些懵,罗姐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不是说有正事吗。

他慢慢坐下,一边扫码点单一边问道:“姐,你叫我下来聊八卦呀?”

“不是,这是正事前的闲磕儿,我新上的经纪人培训课程讲的,总是开门见山,不利于与艺人建立信任。”

卓因行无奈,“你都是这么大的经纪人了,还需要上培训课呀?”

“学无止境不懂?行了,别耽误我实践培训成果。”罗姐突兀地将话题带回开头,“不过你和周赫就方便了,喝了热汤就当增加情趣了。”

卓因行叹了口气,“罗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说的话呀,我真的不喜欢男人,跟周赫也只是关系好一点的朋友。”

罗姐:“哦,我也没见你们天天睡一起,怎么就偏偏喝了热汤之后睡一起呢?”

卓因行顺嘴说话,“只是碰巧睡在一起了,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就只是——”

说到一半他卡住了。

这一套句式是他向罗姐解释用的专用说辞,套用什么场景都非常合适,但今天确实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

他非常心虚且生硬地转换话题,“罗姐,你的培训很到位,开头的闲聊做得很好了,那我们开始说正事吧。”

罗姐“嘁”了一声,没再多问,“还是你爸妈的事。你爸妈现在在宗山风景区拍戏,说好几年没见你了,宗山这边儿管得很严,没有狗仔跟着,想见个面。”

一听这些,所有事情都被卓因行放在了一边,他搓了搓眉心,下单了一杯冰美式,“跟他们说我拍戏很忙吧。”

罗婷哼哼着冷笑,冲着他一扬下巴,“你觉得这种小儿科的理由我编不出来?郑导和你爸妈都是老朋友了,郑导昨天晚上喝完这一场,又大老远跑到宗山那边,跟你父母续摊儿去了,知道你这儿不忙才要见你的。”

“罗姐,帮我想点别的理由吧。”其实,三十岁的卓因行对于和父母见面这种事情,已经能够做到平和,但他还是要简单推拒几次,以免罗姐觉得怪异,发现他重生的端倪。

在父母这件事情上,没有人可以和他感同身受,尤其是长辈,就像是罗姐这样比较年轻一类的长辈,也总是下意识地站在父母那边。

罗姐意料之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怎么样,他们是爱你的,二十大几的人了,别总跟个孩子一样闹脾气,再不尽孝就晚了。”

卓因行灌了一口咖啡,“我再想想。”

剧组不拍戏,罗姐公司那边的事情也早已经告一段落,难得的休息时间,她说完正事,抬屁股就要走。

卓因行不想上楼面对周赫,破天荒地拉着罗姐聊天,“罗姐,你的经纪人培训,没有培训正事之后应该怎么安抚一下艺人吗?说完正事就走,有种用完就丢的渣女感,艺人要不信任你喽。”

罗婷站起来,拄着桌子哈哈大笑,引得桌子周围的人都看她,“你还真信呢?我这么大经纪人需要培训?我只是想坚持一下自己的观点,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承认自己和周赫的关系。”

“卓因行啊卓因行,你说你谈恋爱到底算不算好事呢?”罗婷擦去桌角滴落的咖啡渍,“我们这一辈人夹在你和你父母中间也很难做,你的父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能理解,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也心疼。”

“说实话,看到你谈恋爱,还是同组演员,我第一反应是高兴,你愿意去相信爱情了,但现在我更多的是担忧。”罗婷把沾了咖啡渍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背起背包,转身走开,“因为你太好骗了,自求多福吧,感情的事情从来没有旁观者清,这事可没有第三人能教你了。”

望着罗婷离去的背影,卓因行并没有把这些叮嘱放在心上,因为他根本就没谈恋爱。

罗婷走后,他看着仅仅喝了一口的冰美式,想着不能浪费食物,还是喝完再上去吧。

冰的喝多了对胃不好,那就小口小口地慢慢喝吧。

几乎喝了两个小时以后。

饭后走动容易胃下垂,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总在咖啡厅占着位置也不好,再点一些东西吧。

他给自己想了千百个理由不上楼,因为他知道周赫一定在等他,他要怎么心平气和去面对自己的419对象?

是,说到底,他们没有发生关系,但是这样的方式,根本上就是和做了没区别啊!

牵手拥抱这些都没关系,甚至互相帮助他也有听说过,很多直男学生在上学时期就是会这样,但昨晚的事情真的说不过去。

他都没敢照镜子看自己身上的状态,平时拍个戏,他的腰间都会惨不忍睹,更别说一个酒鬼和一个“病号”毫无理智地发泄了。

他靠在咖啡厅的沙发上深刻反思。

他确信自己对男人没有兴趣,怎么会在醉酒有需求的时候去找周赫呢?

难道所有人都逃不过耽美电影入戏魔咒?难道连他这个抗拒入戏第一名,也在不知不觉中入戏了吗?

清醒时,因为父母的事情,他永远记得自己对入戏的抗拒,而理智消退之后,殷行这个角色已经刻入了心间,关于殷行的人格在醉酒后被放出,在欲望泛滥的时候,去找了周赫,或者说,是去找周贺。

入戏是他最讨厌的东西,出不了戏的演员也是他最讨厌的一类人,自我厌弃的滋味他不想尝。

可是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怎样的逻辑,能解释他主动敲周赫房门的举动呢?

难不成他还能有什么小说男主常见的,由于父母感情失败,所以孩子感情障碍,遇到真命天子还爱而不自知?

太荒谬了,绝对不可能,他不得不怀疑那个汤里不仅有滋补药,还有致幻的云南菌子。

这事情没人可以咨询,他学着罗婷的遇事思维,不追究原因,直接寻求解决办法。

再这样纠结下去,是在耽误周赫。

昨天的他,更希望周赫对他加大依赖,和他做真正的朋友,可现在的他,更倾向于回到最初的计划,还是避嫌比较好。

就拿现在的状态来,万一以后周赫遇见了喜欢的人,交了女朋友介绍给他,那他是什么立场。

如果他是一个女生,他的男朋友和另一个男人走得很近,甚至和那个男人曾经发生关系,难道他不会觉得恶心,不会介意?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思考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远离。

慢慢接一些拍摄地偏远的电影,少参加一些晚会,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很脆弱的,几个月不见,很多联系都会减淡。

就像他和周贺的关系,会被时间冲淡成即使交了女朋友,也不会给对方介绍的普通关系。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裤子磨着大腿内侧柔软的皮肤,有些刺痛。

手机悄悄震动,消息栏上写着爸爸。

他突然感觉去宗山上看一下父母,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周赫看到山会觉得不舒服,非必要是不会上山的,他去宗山就可以和周赫分开一天。

现在正是他下决定的关键时间,如果一直见到周赫,看着周赫那张笨拙讨好的脸,他一定无法坚定地选择疏远这条路。

大山的静谧和寺庙梵音的庄严,总是能让人的心静下来,他就是需要去那样的地方,依靠百分百的理智去思考出一个解决办法,然后坚决执行。

远远地,他看到大堂走廊处跑来一个十分熟悉地人影,身体比他的意识更早反应,他假装没有看到,抬腿从咖啡厅侧门出去。

老天终于眷顾他一次,一出门就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他伸手拦下,坐进去报了宗山风景区的地址。

后反镜里能看到周赫茫然无措的身影,下一秒,周赫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周赫:卓老师,你在躲我吗?】

【周赫:你还是怪我吧?如果你觉得被侵犯了,就报警吧,不用有负担。】

这傻子说什么傻话,怎么就这么会让人心软。

【卓因行:你想多了,我父母叫我过去中山和他们见面,他们在那边拍戏,我已经在往那边走了,所以才没有联系你。】

【周赫:卓老师,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周赫:从平时罗姐和你的对话都能知道,你不喜欢去见你的父母,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宗山,而我的身体反应让我上不了山,你才去故意躲我?】

卓因行心虚,但隔着手机屏幕,胡编乱造变得容易。

【卓因行:我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呀,不说了,在车里看手机的话会晕车。】

【周赫:卓老师,你在撒谎,你知不知道你早上走的太着急,上衣穿的是我的?你怎么可能衣服都不换就出门,分明就是看到我过来了,才从侧门跑掉了。】

【周赫:我有点伤心,也有点生气。如果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伤害了你,你现在跑到天边去,我也可以接受,可是昨天,是你先来找我的!】

感叹号。

周赫给他发消息永远是平和温柔的逗号句号,甚至是官方客气的小波浪号,他终于见到一次,带着负面情绪的感叹号。

他所期待的暗面来了,他所期待的,真实的周赫来了,却是在他决定远离的时候。

手机一直在响。

【周赫:卓老师,不要因为我委屈自己,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一整天都不出门,你不要勉强自己去见不想见的人。】

啊,现在,只看文字,他都已经能自动脑补成周赫说这句话的表情。

挽留,委屈,湿润。

他关掉手机,他根本不敢再看。

手机消息通知的声音持续响了一路,他一路都没有关掉声音,这个声音能够提醒他不看手机。

不然他循着日常习惯刷起手机,发现周赫发的可怜巴巴的文字,一定不舍得上宗山,马上转头去找周赫和好。

但那是错的,他重生一次,是要给周赫更完美的人生,更长久的生命。

周赫是直男,要结婚生子,子孙满堂,幸福美满。

而不是和他搅和在一起。

不到一个小时,出租车开进宗山,他莫名其妙有些头疼。

起初,他以为是宿醉的后返劲,可是车越开,他的反应越强烈,这种不适感在开门下车后达到顶峰。

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些镶嵌在胶片里,陌生的场景,就像他重生那一天,做的怪梦。

周赫穿着西装把一叠合同摔在他面前。

周赫坐在投资方的位置上看他演戏。

性情高冷的周赫向他示好,个性跳脱的周赫向他表白,穷苦的周赫叫他哥,富有的周赫把钱撒了满地。

这些都是什么?为什么同一张脸,有那么多不同的人格?

偶尔穿插着上一世他们拍戏的场景,颁奖礼后台的场景,这些他能辨认,那些完全陌生的,到底是什么?

分明才到人烟稀少的山脚,他却听到了人来人往的声音,杂声和眩晕让他不住干呕,最终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个六人上床下铺的宿舍里,但是其他五个床铺都是空的。

而他面前坐着父母和罗姐,还有角落里垂肩低头的周赫。

“醒了醒了!”父母激动地站起来,扑到床前看他。

角落里的周赫也有起身的动势,但最后还是默默坐下了。

罗姐抱臂靠在对面上下铺的楼梯上,“这儿离市中心太远,请本地医生来过了,还是老毛病,体虚,太累了,注意休息。”

卓因行没说话,看着周赫,想着那些陌生的场景。

真的…只是因为太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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