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慢慢III

康复中心的功能锻炼房内, 陆之默双手扶着助力栏杆,正反复练习靠一只脚来平衡自己的身体,可稍稍松开手, 整个人便无法控制的左右摇晃。

她只能笨拙的一遍遍尝试,沉默的接受肢体残缺带来的不便, 即使对自己的体能胸有成竹, 但汗水浸湿领口的T恤, 无情的叫嚣着她是如此的羸弱。

凌乱的刘海贴在额前, 煞白的唇瓣张合,紊乱的呼吸让她不得不稍作休息,可没停歇几秒,便又继续扶着栏杆朝前挪移。

如咿呀学步的婴孩酿酿锵锵摇摇欲坠, 也许这就是重生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切从头开始的艰辛。

白清让的眉眼失了往日的温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眼神总透着微妙的薄凉, 亦是让人猜不透心思。

此刻,她双手环胸矗立在透明玻璃墙外,目光定在陆之默的身上, 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站了许久许久。

负责康健的医师端着水杯走近, 顺着白清让的目光看去,有些无奈的吁叹, “陆小姐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我倒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些,但怎么也劝不住, 这样的训练强度会适得其反的, 你还是和她谈一谈吧, 她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由着她吧,她的脾性很固执,我从来没办法劝阻。”白清让摆摆手,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样的劝说。

就在二人交谈间,屋子里的陆之默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她匍匐着吃力的翻过身,靠在墙角泄气,汗水顺着鼻尖滴落,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着她的体力殆尽。

强装自信的盔甲被狼狈窘迫卸掉,顷刻间山崩地摇,像是引燃了情绪的导火索,爆发来得很突然。

她双手捶打着截肢的那条腿,歇斯底里的低吼着,傲慢不复往日,现在的她只剩一地零落的无助。

复健医师见状慌忙放下水杯,准备走进房间帮助她,却被白清让一把拉住,“别进去,她自己可以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就像一潭死水惊不起涟漪,甚至脸上看不到一丝担忧,唯有目光一直落在陆之默的身上。

白清让收敛了所有的爱意,明白在这艰难的时刻,能拯救爱人的只有她自己,冒然闯入只会将她残存不多的自尊粉碎,不打扰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白清让轻松支开医师,一边观察着陆之默的一举一动,一边接通了电话。

“爸,怎么了?”

“”

“我很忙的,别再物色什么相亲对象了,你们能不能消停点,人都往家里带,知根知底么?”

“”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这套尽不尽孝的说辞?我说了我拒绝!”

“”

“就这样吧。”白清让潦草的结束对话,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已然编织出浓烈的火药味。

她疲惫的塌下肩头,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挽于耳后,待到陆之默重新站立,才悄然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陆之默胡乱的拭去脸上的汗水,大概不想让眼前的人为自己担忧,嘴角勾起掩饰窘迫的微笑,嗫嚅着唇欲说还休。

越是这样,越叫人见了心头一紧,莫名的心酸让彼此默契的选择沉默。

白清让从款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单手扶着对方,慢慢走到了休息区。

那帮忙擦拭汗水的动作小心又认真,落在陆之默的眼底,便生出了暖春般的柔情。

兴许是看迷了眼,她倏而握住了白清让纤细的手腕,总是本能想要拉开距离,“还是我自己来吧。”

白清让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执意帮忙擦汗,微抿的薄唇启合:“你的体能恢复得不错,但复健本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别逞强,这样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陆之默本是一幅绝妙艳丽的油彩画,自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便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如今干瘪又苍白,甚至只剩下寡淡的灰白。

她哽着喉咙神色黯然,在沉默里落败的承认着:“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

“我没有。”白清让矢口否认,若是真的心如死灰,她何必自讨没趣的出现在这里,何必每天公司和康复中心两头跑?

“你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够不到你,这种感觉说起来很奇怪,也许是我多想了。”

“嗯,你想多了。”白清让淡淡回答,搀扶着陆之默的胳膊缓缓站起,即便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语气却比屋外的寒风萧瑟,“回房休息吧,你这一身湿汗,惹来伤风感冒可就麻烦了。”

原来爱情变质的味道是酸涩的,陆之默在心底唏嘘,她能感受到彼此的疏离,已经从缝隙碎裂出海峡沟壑,睿智如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修补的办法。

淡淡点头后,她还是配合的抬起胳膊,搭在了白清让的肩头。

她的举动小心谨慎,不肯将身体的重量压向那单薄的身板。

只是她不知道,这些日子,白清让早已习惯扛起重担,甚至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省力,都是驾轻就熟的。

二人不再提及爱的字眼,往往用沉默来应对沟通,在一次次拥抱里渐行渐远。

究竟是谁错了?好像已经变得不重要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陆之默穿上了不太合尺寸的普通义肢,康复的速度比常人快了将近一倍,不到一个月,就能行动自如的完成所有复健项目。

病友们时常打趣,这女人活得不像是残疾人,康复中心更像是她的健身房。

只是白清让前来看望的频率,从以前的每天变成了隔三差五,最后一周都难以见上一面。

遭受重创萎靡不振绝对不是陆之默的风格,她是人间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什么,虚度时光一定是错的。

虽然她从来没有向白清让承诺未来,但她一直在咬牙前行,让自己活得体面点,才有重拾爱情的机会。

就算白清让的日渐冷落,她也不愿舍弃这段爱情,她需要回到正轨,需要把丢失的骄傲寻回。

醉心锻炼的陆之默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本能的以为年关将至工作繁忙,女友难以抽身能够理解。

直到渲城隆冬即将迎来跨年。

似乎整个世界都沉溺在对新年的期许里,唯有坐在花园里发呆的陆之默显得格格不入,死气沉沉的苍白。

将下巴没入厚实的羊绒围巾,双手揣在面包羽绒服的衣兜里,相比深冬刮骨的风,她的心本就比石头凉,所以也感受不到湿寒的冰冷。

她盯着来来去去的行人,有外出活动筋骨的病友,也有忙碌于日常生活的陪护,他们打着招呼唠着嗑,充斥着存活于世的希望,只有她是孤零零的无法融入。

摸出手机,通话记录里全是白清让的名字,只是如今连拨通的勇气都蒸发在了冬季。

这个凛冽的冬天似乎已经过不去了。

不知道是义肢不合适的缘故,还是天冷惹了旧伤隐隐作痛,她不得不揉着腿消解不适感,就这么盯着手机屏幕发了许久的呆。

缓缓站起身,还是选择将手机揣进兜里,迅速做出出院的决定.

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陆之默走完出院流程离开了康复中心。

她提着小小一包行李矗立在街头,头一次觉得城市偌大竟无安身之处。

等待出租车的间隙,她思考着何去何从,思考着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难看的义肢偶尔会引来路人侧目,但她并没有为此焦虑。

尊严不允许这个优秀的雇佣兵,去享受弱势群体的优待,她依旧坚信自己是孤勇的强者。

一番踌躇,陆之默还是妥协的选择回临玺台别墅区,毕竟毫无报备的离开康复中心,一定会惹白清让生气,先回去老老实实的自罚更稳妥。

只是一路上都未曾接到过白清让的电话,她眼神空洞的欣赏着城市路景,后知后觉以前并没有分心去看外面世界,原来满是烟火气的城市,每一处都有着迷人眼的风光。

她开始适应在快节奏的城市里慢下来,腿脚不便的慢将教会她,活着爱着也要慢慢的。

“小姐,到了。”

司机的提醒将她游离的思绪拉回,再当抬眼,熟悉的花园大门赫然立于眼前。

可刚走下车,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豪车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警惕意识强烈的陆之默跛着脚躲在了一颗树后。

豪车驾驶座的门被推开,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梳着服帖的油头,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谈吐扮相皆是得体。

他走到副驾驶绅士的拉开车门,细心的挡住车顶,防止对方撞到头。

很快,一抹熟悉的倩影落入眼底,第六感从来不会叫人失望,也总是叫人心慌。

白清让扬起温煦的微笑,朝着男人点头示谢,不知道聊着什么话题,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那许久不见独属于她的松弛感又回来了。

二人寒暄一阵,结束了这场会面,没有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一切都显得自然又礼貌。

男人一直站在车前,定定的望着钟意的女士进了家门,才悻悻的揉着鼻子,意犹未尽的回到了车里。

眼神是骗不了人,陆之默看得出,那个身材高壮挺拔的男人很喜欢白清让。

就算精心布局结果输得一败涂地,陆之默也未曾感到失落,但这一次却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挫败。

有什么东西正汲取着她的自信和勇气,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假肢。

她想起在停车库时的相遇,想起烟火气浓郁的大排档,想起开车送白清让回家,想起每一句对话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连相拥接吻都是自然而然的。

男人此时的风光,是她的彼时。

这遥相呼应的结局,使得陆之默扶着树干怅然失措的大笑起来。

她不怪白清让,甚至感恩在这个节骨眼,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人来接替她,去好好的爱白清让。

冥冥之中都是上天的刻意安排,要怪的只能是自己,没有全心全意没有展露心扉,她不是一个好爱人。

现在的她又多了一个废人的标签,在对未来的迷茫里,终于咂摸出一丝豁然。

白清让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这样的人还能图到什么呢,连基本的走路都是问题,更别提未来和余生。

清让那么好,好到自己已经配不上,好到她已经是绊脚石的存在,好到爱她都是错误的选择。

似乎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捞到,信仰崩塌了,亲朋好友都散了,爱情飞走了,只剩这副战损的躯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正如她教导纪南岑那样,通透的认为,做错了就得受着。

这样的惩罚,她认了。

这个冬天,永远都过不去了,永远.

白清让的世界被平静美好的假象粉饰着,周旋着客户,周旋着父母,周旋着相亲对象,她疲惫得分身乏术。

刚刚还一脸虚晃的笑容,在进门的一瞬荡然无存。

手机响起,使得她太阳穴跳疼。

康复医师的声音回荡在门厅,她踢掉高跟鞋,麻木的穿过宽敞的客厅,如她所想的那般。

她的陆之默似抓不住的风,似指尖挂不住的水,亦是一吹就散到天涯的沙,终究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挂掉电话时,弹出的信息框轻而易举的蛰疼了她的眼睛。

坐在后花园的阳伞下,白清让发起了呆。

握在掌心的手机依旧亮着屏幕,短信界面里寥落的五个字,撕碎了她的世界——‘我们分手吧。’

白清让终于等来了陆之默关于这段爱情的注解,只是结果没能押中她想要的正确答案。

大概在那一夜,在葱郁的草坪里,支离破碎的陆之默早就骗光了她的眼泪。

所以这一刻她忘了哭,或者她心死得迅速又彻底,忽略了没有意义的落泪。

就这样坐在椅子里,像一尊雕像岿然不动,除了平稳的呼吸昭示着她还活着,她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挨不住悲伤如蝗虫过境,杀得她片甲不留,花园里还是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没有不甘也没有绝望,只是换作谁都会因为莫大的遗憾和无奈,凄凄哀哀的不得而终。

为什么今年的渲城这么冷,还没见到白茫茫的雪,却掀起了无法停歇的风暴。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案发现场禁止谈情说爱》求收藏,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