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们把我们打得晕头转向

4月7日是世界上最大的战列舰沉没的日子,但在那天的日记里,巴克纳中将却对大和号的命运只字未提。当大和号在中国东海徒劳地战斗时,巴克纳首次登上冲绳岛,先是视察霍奇的第二十四军司令部,之后又前往第七、第九十六步兵师的指挥部。自4月5日起,这两个师一步步向日军名为“首里防线”的主要防御阵地逼近,接连遭遇日军利用地形优势布置的前哨站越来越强烈的抵抗。

4月6日,第三八三步兵团二营的官兵顶着日军猛烈的迫击炮轰击,攻下了一块名为仙人掌岭的高地的西半部分。弗朗西斯·M.拉尔(Francis M.Rall)上士写道:“我们盘算着,要想解决高地上‘膝盖迫击炮’的轰击,就必须端掉日军的火力点。于是,我们交替掩护、分批前进,一路上火力全开,手榴弹一扔就是十几颗。”

4月7日,二营彻底攻占仙人掌高地,巴克纳站在后方的山头上见证了二营的作战行动。接着,他来到阿诺德少将的指挥部,一边吃着午餐,一边听取阿诺德汇报第一八四步兵团的作战进展,并得知该团刚刚占领尖顶高地,正准备进攻日军设在红山的主阵地。日军“像往常一样挖掘洞穴,用壕沟相连,形成一整套防御体系”,把红山“变成一座堡垒”。第一八四步兵团一营D连的机枪手、来自明尼苏达州乡村的唐·卡尔顿回忆道:“红山不是悬崖,只是个坡度很大的山丘。但是日本人居高临下,用机枪、步枪以及其他各类武器射击,而我们则躲在山下道路旁的壕沟内,每次想要冲上山头,他们都把我们打得晕头转向。我们只好请求坦克支援。”

共有15辆坦克(10辆中型、5辆轻型),利用日军防线的一个缺口向红山山顶冲去。然而,很快就有2辆坦克触雷,有1辆坦克被炸药包炸毁,剩余的坦克也因遭到日军的炮击和机枪扫射而仓皇撤退。有关本次作战的日军战报写道,这种“发动突然火力打击,把敌军的步兵与坦克分割,然后再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战术,是“全歼敌方坦克的典型战例;该战术能否在之后的战斗中得到贯彻实施,是决定反坦克作战成败的关键因素”。第一八四步兵团只得派兵向右迂回,绕了一个大圈攻击日军的侧翼,终于在当天晚些时候攻占红山。美军的官方战史上写道:“事实再次证明,日军的前沿阵地虽然能够抵挡正面强攻,但面对侧翼包抄战术却无能为力。”

分别视察完阿诺德和布雷德利的司令部(后者是一所“陈设极其豪华的”农业学校),巴克纳前往嘉手纳机场,发现“机场万事俱备,只待一两天内航空燃油和地勤人员到位,就可以起降飞机了”。此外,巴克纳还查看了“停放在机场的装有2 000磅弹头、还没有来得及起飞的自杀式火箭飞机(樱花特别攻击机)”。

弗农·梅吉上校前往巴克纳没能抽出时间视察的读谷机场。多亏海蜂工兵队克服“千难万险”,机场已经能够正常运行。海军陆战队第三十一航空大队的3个海盗战斗机中队(每个中队各有24架战机)和1个地狱猫战斗机中队从承担支援任务的航空母舰上起飞,在读谷机场降落,开始接受防空部队司令官比尔·华莱士(Bill Wallace)准将的指挥。梅吉写道:“日本人有充分的理由惧怕这些拥有倒海鸥翼布局的战斗机,把它们称作‘尖啸的死神’。下午5:50,第一批执行战斗巡逻任务的12架战机从读谷机场起飞;次日清晨,海军陆战队的战斗机击落3架日军自杀式飞机。此后,海军陆战队的战斗机承担起作战区域内的近距离防空任务,从而使航母舰载机腾出手来在更靠近日本本土的地方作战。”

驻扎在读谷机场的第五四二夜间战斗机中队,由配备航空雷达的格鲁曼F6F地狱猫夜间战斗机组成。1944年8月,第五四二中队在北卡罗来纳州海军陆战队樱桃角航空基地成立,队长威廉·C.凯勒姆(William C.Kellum)少校“时年30岁,是个深受士兵爱戴的加利福尼亚人”。尽管第五四二中队曾经在乌利西环礁附近执行过护航任务,但第一次正式的战斗巡逻还得是4月7日夜里的作战行动。那天夜里,第五四二中队的地狱猫战斗机两两搭伙,从“黄昏直到次日黎明”,一直都在冲绳岛周边海域的上空执行战斗巡逻任务,每名飞行员都飞了整整四个小时。“这意味着,第五四二中队每天夜里都分成两个班次,每个班次由4个小组(共8架飞机)组成,两个班次轮流执行任务。”中队的飞机起飞后,地面上的主要参照物是位于读谷机场西北的一个名叫“博洛角”的岬角。博洛角位于冲绳岛雷达防御圈的正中央,所有的雷达巡逻哨都以博洛角为圆心布设。

唐纳德·E.马尔佩(Donald E.Marpe)上士那年20岁,参军前在明尼阿波利斯市附近的一座农场生活,参军后成为雷达专家;他是第五四二飞行中队的地勤人员,任务是与其他地勤人员一起确保中队的飞机能够正常执行飞行任务。跟随先头部队抵达冲绳岛后,马尔佩吃惊地发现,读谷机场就好似一个巨大的字母A,两条较长的跑道组成了A的两个侧边,连接两条侧边的横杠则是一条较短的跑道。跑道的路面全都是“压实的碎石”,动不动就“尘土飞扬”。马尔佩写道:“字母‘A’左侧边为东北—西南走向。第五四二中队的停机坪位于左侧边的西南侧。我们征用了日本人留下的几个机堡,为中队的部分飞机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我们的工作区紧邻停机坪,而生活区紧邻工作区。”

马尔佩和他的手下在一辆六轮驱动卡车的车厢里架设起雷达实验台。地勤人员的生活区由一排又一排破烂不堪的帐篷组成,每个帐篷四周都有防洪水渠环绕。生活区除了帐篷,还有“刚刚挖好、四处透风”的旱厕。当然,所有人都宁愿在散兵坑、防空壕里过夜,“也不愿住在帐篷里”。马尔佩回忆道:“大家之所以对帐篷避之不及,是因为到了晚上,只要没下雨,日本人就会轰炸读谷机场,炮弹的碎片像雨点一样倾泻在机场及周边地区。跟真正的敌机轰炸相比,我们反倒更害怕‘友军的炮火’……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误伤。”

地勤人员的给养除了有“10人一份”的口粮,还有豆子法兰克福香肠乱炖、维也纳香肠、肉丸意大利面等可选的热菜。邮包每周2次,成批抵达;从美国国内寄出的信件通常都要经过4到6周才能送到收件人手中。马尔佩收到的消息通常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比如“今年农场的母羊生了多少只小羊”“家里用马换掉了拉车的骡子”,但有时也会收到让人心痛的消息,如“马尔佩爷爷”的死讯。对于马尔佩来说,家人的每一封信都至关重要,能够让他“保持正常的心态”,时刻记得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外还有正常的生活。

机场的水源充足,但“根本就没有淋浴设施;要想洗澡,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趁着下雨时脱光衣服,抓紧时间洗个‘淋浴’,要么就只能把钢盔当作脸盆,用海绵擦擦身子”。此外,由于机场经常遭到空袭、地勤人员还要值夜班、居住区靠近飞机起降的跑道,睡眠不足也是一个问题。尽管机场的生活十分艰苦,但马尔佩很清楚,他没有像陆战队员那样上前线作战就已经很幸运了。特别是在目睹了第一批伤员撤下前线来到读谷机场、再乘飞机前往后方的惨状后,他更是觉得自己幸运。

4月8日,就在第七师向三角山(Triangulation)、坟墓山(Tomb Hills)上的日军据点发起攻击时(第七师8日当天攻下三角山,9日攻下坟墓山北坡),第九十六师正逼近守岛日军主防线的起点——设在嘉数高地(Kakazu)上的防御阵地。嘉数高地“有深沟环绕,山坡上还密密麻麻地布满天然及人工的掩体”,“背坡上还有一些墙壁厚实的建筑物”,“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易守难攻的防御阵地”。此外,嘉数高地“是首里防线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从高地出发向南前进4 000码,便可抵达第三十二军司令部。司令部周围全都是日军的防御阵地,可以随时向高地派遣援军,并提供炮火支援”。

嘉数高地呈西北—东南走向,总长1 000码,西端紧邻沿海的平原,东端则与一条横贯冲绳岛的公路相连。高地总共有两个山头,中间是鞍部。较大的山头位于高地东边,总长500码,山顶是一小块宽度只有不到25码的狭长平地。这个山头将会成为令美军士兵谈之色变的嘉数岭(Kakazu Ridge)。嘉数岭西侧紧邻南北向的鞍部,谷中遍布坟墓(嘉数岭上也有很多坟墓)。在山谷另一侧,另一块长度250码的山头在南北方向上缓缓抬升,就好像一道横杠,与嘉数岭组成字母“T”的形状。第九十六师的士兵把这个稍小的山头称为嘉数西(Kakazu West)。总体上看,嘉数高地“高度不高,地形也不复杂,更算不上陡峭”,但仍然变成了一道令人生畏的屏障。

日军在山体的反坡(南坡)上布置了迫击炮阵地,早就瞄准嘉数高地与美军阵地之间的谷地,以及从谷底通向山顶的所有可行进的路线。高地上修建了由碉堡、山洞、坑道组成的相互连接的机枪阵地,封锁了所有可以靠近的路线,而数门320毫米口径的九八式臼炮则从后方保护着高地。在更靠近后方的地方,日军的炮兵部队可以利用各种大中型口径的火炮提供火力支援。

4月9日黎明,美军向嘉数高地发起第一波进攻,第三八三步兵团一营直扑嘉数岭,而三营则把嘉数西当作攻击目标。2个营的尖刀连分别攻上目标正前方的坡面后,全都遭到迫击炮、火炮、机枪的猛烈袭击,无法继续推进。早上8:30,一营营长拜伦·金(Byron King)中校用无线电向团长埃德温·T.梅(Edwin T.'Eddy'May,绰号“埃迪”)发报,汇报战场情况:“尖刀连50人冲上山头。支援部队遭到阻击无法前进。除了机枪构成的交叉火力网,部队还遭到迫击炮、火炮的猛烈轰击。如果得不到增援,就只能命令部队后撤。”

由于第九十六师师长詹姆斯·L.布雷德利少将下令要求第三八三团向高地南坡发起“强有力”的攻势,所以梅上校并不准备放弃嘉数岭上至关重要的立足点。他在回电中说道:“派G连上前支援,如果营长怯战,就由副营长顶上。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山头上的立足点。”

尽管第三八三团二营G连接到上前支援的命令,但由于该连的部署位置相对靠后,与前线有1 000码的距离,所以没能及时赶到最前方为一营解围。上午10:00,已经在战斗中负伤的A连连长命令A连和C连的所有生还者一起在烟幕掩护下向山下撤退。在下山的路上,B连的幸存者也加入了撤退的队伍。美军官方战史上写道:“对于许多幸存者来说,从嘉数岭撤退的经历就好似一场命悬一线的噩梦;一营的军医认为,所有的生还者都无法继续执行作战任务。”

攻占嘉数西的美军也遭遇了类似情况。第三八三团三营L连攻占了嘉数西的一个小山头,虽然遭到日军投掷手榴弹、炸药包的持续反攻,但还是勉强守住了阵地。G连、I连接到梅上校的命令,准备支援L连的左翼(即东侧),但一直无法突破日军封锁谷地的火力网。时年21岁的理查德·约翰逊(Richard Johnson)毕业于哈佛大学,当时是I连的一等兵,他的任务是操作火焰喷射器。他看着山下战友死伤无数的惨状后,对副排长说,他们的作战任务不是个“好差事”。

副排长也赞同约翰逊的看法,本着“谨慎即大勇”的原则,与约翰逊一起把一块岩石当作掩护,躲避日军的炮火。约翰逊卸下重达82磅的火焰喷射器,把它放在身后以作保护。事实证明,这样做十分明智,因为只过了几秒钟就有一枚日军的迫击炮弹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爆炸,炸飞了火焰喷射器的凝固汽油储罐。约翰逊回忆道:“幸运的是燃料罐没有爆炸。”当意识到藏身处已被日军瞄上后,二人向后跑了大约20英尺,找到一处圆形洼地当作新的藏身处,一直躲到夜幕降临。对于参加过莱特岛战役的老兵约翰逊来说,4月9日那天的经历只能算作“一场绞肉机行动”的序曲。这是他后来对那场战争的描述。

与此同时,到了下午4:00,共有83人的L连只剩下3人没有挂彩,战士随身携带的弹药也几乎全部耗尽。L连连长意识到,继续阻挡日军的反攻毫无希望,便下令撤退。承担炮火支援任务的炮兵再一次表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使用高爆弹制造弥漫的烟雾,掩护L连顺利撤退。尽管如此,对于第三八三步兵团来说,4月9日仍然是一个“黑暗的日子”:全团23人战死、256人负伤、47人失踪,共减员326人。一营的损失最为惨重,仅存一半有生力量,“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更加糟糕的是,梅上校言出必行,撤了金中校的营长职位,让副营长取而代之。至于三营,L连包括连指挥部在内仅38名官兵幸存。第三八三团虽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但仍然击毙了至少400名日本兵。

一个团的兵力无法攻占高地,第九十六师计划动用2个团在第二天继续发动新一轮的“强力进攻”:按照新的计划,第三八三团应当集中兵力攻击嘉数岭,而第三八一团则应当向嘉数西发起进攻。这套作战方案的提出者是第九十六师53岁的副师长克劳迪厄斯·M.伊斯利(Claudius M.Easley)准将。他来自得克萨斯州胡德县,是个神枪手,曾经担任美国陆军步兵步枪射击队、手枪射击队的队长,在担任副师长后又亲自监督射击训练,为第九十六师赢得了“神枪手师”的称号。在莱特岛战役中,他被日军狙击手击中,因伤退出战斗。因为此前的英勇表现和领导力,他获得了军功勋章和铜星勋章。

由于受到地形的限制,第三八三和三八一团在发动进攻时无法得到坦克的支援;所以,伊斯利下令集中7个炮兵营的火力,在进攻开始前猛烈轰击日军阵地,进行15分钟的炮火准备,之后又延长至30分钟。克里斯·唐纳中尉所属的第十一陆战团三营虽然隶属于正在冲绳岛北部消灭残敌的陆战一师,但还是被借调过来参加为第九十六师的攻坚作战提供炮火支援的行动。第三八三步兵团二营位于全团前进方向的左侧,而唐纳则奉命担任二营的前线炮火观测员,负责为在最前方作战的步兵呼叫炮火支援。进攻前,他想以无线电联络后方炮兵阵地,却无法取得联系;所以,他只好去寻找距离最近的连级指挥官,结果在路上遭到迫击炮的轰击。“一枚炮弹几乎在我身边爆炸,”他回忆道,“冲击波把我掀翻在地。有东西击中我右臂二头肌上方的位置,那感觉就像是被人用棒球棍狠狠地打了一下。我记得我大叫道:‘完蛋了!我中弹了!’我脑袋嗡嗡作响。有人把我扶坐起来,问我感觉怎么样。我瞅了一眼右臂,发现竟然没有流血,只看到一块弹片嵌入上臂,露在法兰绒军服的外面。我抓住弹片拔了出来。弹片差点儿把我的手给烫伤了。”

唐纳的伤势并不严重,不久后,到第三八三团发动进攻时,他仍然与前线的步兵一起行动,负责呼叫炮火支援。他们遭到日军机枪火力的阻击,几乎马上就“停滞不前”,甚至都没能抵达谷地尽头的峭壁。唐纳回忆道:“好几个人受了轻伤,费劲地向后方撤退,并大声向医护兵求救。”一个连接到命令绕远路包抄侧翼,唐纳率领炮火观测小组跟随行动。然而,由于在一个交叉路口遭到日军猛烈的炮击,该连寸步难行。收到“前路不通”的消息后,唐纳接到命令返回出发的阵地。他回忆道:“夜幕降临,寒风裹着冷雨把我们全身浇透。我的胳膊疼痛难忍、肿胀不堪。日军迫击炮不断齐射,我们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唐纳与另一名军官躲进一个狭小的散兵坑,想要盖着斗篷对付着睡一夜,但散兵坑很快就被水淹了。唐纳写道:“我坐在水深足足有4英寸的散兵坑里,寒冷的夜风终于卷走了雨云,但我仍然止不住地牙齿打架、浑身发抖。那一夜可算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个长夜。”

在其他地方,第三八一团的部分作战单位和三八三团三营甚至攻占了嘉数西高地北侧的一个山头,并在山上修筑阵地。但是,无论是4月10日当天的进攻,还是11日和12日发起的后续进攻,都没能拿下嘉数岭。美军官方战史这样描述4月12日的进攻:“第三八一团发起了3次进攻,每次都面对着日军……倾泻而下的迫击炮弹,还有迎面而来的机枪和步枪火力,以及手榴弹和炸药包。攻势被瓦解,发动进攻的营损失了45人。”

唐纳来到嘉数岭下的一块洼地,与受伤的步兵共同度过了两个夜晚。他们缺水断粮,时刻都有可能被炮弹炸飞的石块击中,直到13日才终于被其他前线炮火观测员替换下来。他写道:“我们收拾好装备,祝第九十六师好运,然后排成一列纵队沿着原路返回,跑了1英里多。看到三营派来了两辆卡车,我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们乘坐卡车向远离前线的炮兵阵地驶去。”

与此同时,在嘉数高地以东的地区,第三八二步兵团的3个营向呈西北—东南走向的墓碑岭高地发起进攻,结果同样败下阵来。一等兵唐·登克尔所属的三营曾经一度在高地上占据了立足点,但由于“连日阴雨迟滞了坦克部队的增援,降低了能见度,再加上日军的迫击炮、机枪、47毫米口径火炮的猛烈火力”,最终还是被迫撤退到最初的阵地。登克尔所在的迫击炮小队负责为L连的进攻提供火力支援,在距离前线500码的地方以每分钟1发的频率发射炮弹。步枪排的阵线前移后,登克尔与小队的战友一同跟上,在距离步枪排后方70码的地方架设迫击炮。入夜后,他回忆道,迫击炮小队的任务是“按照前方的要求偶尔发射一两枚照明弹”。

到4月11日,美军的攻势趋于减弱;与此同时,连日的阴雨“加大了人员及物资的运输难度,伤员转移则更是难上加难”。美军现在面临的主要威胁就是口径巨大且射程超过2 000米的九八式臼炮。登克尔回忆道,臼炮的炮弹“在飞行时会发出强劲的尖啸,落地后会在地上炸出一个深度约12英尺、直径约30英尺的大坑”。每一颗臼炮炮弹划过,看着就像“一个长着鱼鳍的垃圾桶在空中飞行”。

第七师的进展稍微顺利一点儿。该师的第一八四步兵团在4月9日占领坟墓山,而第三十二步兵团则在两天后进入大木村(Ouki)。然而,没过多久,日军就切断了第三十二团与后方支援部队的联系,迫使幸存的美军士兵后撤。4月12日,第七师在距离178号高地(也就是日军主防线的东端)东北方向数百米处建立了稳固的前沿阵地。

第二十四军的进展缓慢,并没有令巴克纳中将感到特别惊讶。4月8日,他在写给妻子的信中说道:“所有的作战部队都表现优异,但是不出所料,日军正在岛屿南部强烈抵抗。我们必须突破一大片用混凝土和钢筋构筑的防线,可这难不倒我们。”同样是在4月8日,他在日记中提到,他的计划是“一方面命令第二十七师在冲绳岛登陆,加强(第二十四军)攻势,另一方面在第二十七师登陆后派第七十七师占领伊江岛”。

巴克纳的记性显然不太好。不久前,当他率领集团军的参谋人员视察圣埃斯皮里图岛时,第二十七步兵师给他留下的印象简直糟糕透顶,但仅过数月,他就对第二十七师充满信心,认为该师的增援到达后,第二十四军就能啃下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遇到的这个最难啃的硬骨头。4月9日,少了1个加强团(该团被派去驻守靠近冲绳岛东海岸、防守薄弱的数座岛屿)的第二十七师在渡具知海滩登陆。一天后,巴克纳命令第二十四军指挥官霍奇少将在第二十七师抵达前线以前按兵不动。巴克纳坚信,霍奇手下承担进攻任务的2个师在人数上不敌日本守军——但事实正好相反——他还十分担心第二十四军出现弹药短缺问题,因为糟糕的天气会影响军需物资运输。考虑到上述因素,他认为必须等到集中足够兵力、补充足够弹药以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发起大规模进攻。为了加上双保险,他还通知霍奇,“4月16日前后”,第七十七师将在占领伊江岛后返回冲绳岛,进一步加强第二十四军的作战能力。

如果第七十七师师长布鲁斯少将能够说服巴克纳的话,那么他就肯定会在占领伊江岛后率领第七十七师在那霸以南进行两栖登陆作战。巴克纳在4月11日的日记中写道:“布鲁斯来到船(艾多拉多号)上,与我讨论攻占伊江岛的细节。他一如既往,还是迫不及待想要尝试在冲绳岛南部的日军主阵地后方登陆。”

几天前,巴克纳刚刚在日记里夸奖了布鲁斯显得有些莽撞的指挥风格。他也很清楚,第七十七师接受过专门的两栖登陆作战训练。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就否决了布鲁斯的提议,认为美军不应在冲绳岛进行第二次登陆作战;原因是这不仅会加重后勤部门的负担,同时还有可能会令登陆部队处于孤立无援而被歼灭的境地。巴克纳严格遵循美国陆军推崇的战术思想,认为进攻作战必须把炮兵当作绝对主力。这就意味着,巴克纳认为必须首先集中足够多的兵力和足够强大的火力(也就是炮兵阵地的数量),然后再发起正面进攻;但即便如此,考虑到冲绳岛的狭窄地形和日军的防御力量,正面进攻肯定会令美军付出沉重的代价。4月2日,在艾多拉多号上与海军上将斯普鲁恩斯讨论战略战术时,巴克纳就已经表达了这样的作战思路。他写道:“斯普鲁恩斯一再催促我们尽快占领伊江岛,但这样做并不能为打赢战役争取时间,反倒会在决战开始前消耗掉陆军所有的后备力量。”

巴克纳的谨小慎微向斯普鲁恩斯证实了他和特纳海军中将的看法是正确的,他们倾向于选择更具进攻性、更有经验的霍兰·史密斯中将作为地面部队总指挥。然而,巴克纳最终能担此重任,更多的是出于政治考量而非其指挥能力,而斯普鲁恩斯也不得不接受做出该决定的后果。他在写给老朋友的信中说道:“从长远来看,陆军慢条斯理、按部就班的作战方式到底能不能减少伤亡,要打上一个大问号。这样做只是延长了作战时间,拉低了每天的平均伤亡而已。”当然这也意味着,海军会遭到日军的空袭并造成更为严重的伤亡,而在斯普鲁恩斯看来,无论巴克纳本人还是其他陆军将领,都对海军的困境“视而不见”。斯普鲁恩斯补充道:“有些时候我很不耐烦地指望着,能看到一些霍兰·史密斯那样的劲头,但我们对此却束手无策。”

斯普鲁恩斯并不是唯一一位对冲绳岛南部战事的缓慢进展感到担忧的高层将领。一想到直至4月12日,部队仍然只是对守军主防线“试探性进攻”,并没有“发动总攻”,第十集团军的海军陆战队副参谋长奥利弗·史密斯准将就很恼火。这样的看法其实并不公平。比如,第九十六师虽然没有攻下嘉数岭和墓碑岭,但作战尤其勇敢,也遭受了巨大的伤亡。然而,事实证明,史密斯认为过分拖延只会适得其反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后来回忆道: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开始四处打听,想要知道(第二十四军)发起进攻的日期。我最终得知巴克纳要等到第二十四军的所有火炮都配备了4个单位的弹药,并且等到第二十七师就位后,再发动进攻……陆军的指挥官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在以夺取洞穴和机枪碉堡为目标的战斗中,部队会遭受多么严重的伤亡;归根结底,这些洞穴和机枪碉堡必须由步兵占领;火炮只能炸毁敌人阵地上的伪装,压制敌军躲在掩体里,却不能占领阵地;一再拖延只会让部队伤亡总人数加剧,还会让部队精疲力尽。十天的延迟会给日本人喘息之机,而持续的压力才会让他们阵脚不稳。

史密斯的分析很有道理。然而,他并不知道日军的高级参谋无法就作战策略达成一致;所以,虽然巴克纳的过分谨慎把战机拱手相让,但日军却并没有把握住这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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