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红衣
新发镇有横纵各四条街路,分别被命名为经一街、纬一路;经二街、纬二路,以此类推,不作累叙。
起名是门学问,新发镇这路名往好了说直观实用,往坏了说没有半点文化。
晚上六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经一街是主路,最是繁华也最是阻塞。这里没什么秩序,整条路上只有一个红绿灯,但过路的行人从众不从灯,攒几个人便自动归做一团,在车流中无惧穿梭。
这个时间做小买卖的也多。杏子桃子李子梨,鲜艳欲滴却都是冻货,用小三轮一装,驻扎在繁华的路口,行人顺手买上几斤,回家用热气一暖解了冻,又软又甜,很是可口。
还有卖糖葫芦的。滴流圆的山丹丹挂上厚厚一层糖浆,让人看一眼就口齿生津。做这种买卖的小贩最喜欢小孩子,见了人群中的孩子总要抜着嗓子高声叫卖,希望哪个善解人意的孩子闹着大人来买上一串。
可今天,这些人却将目光都投向了一处楼顶。那里站着一个女人,长发翻飞,正欲跳楼!
宋城南是第一个赶到的,路上他让秦见拨了消防队与派出所的电话,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界,小汽车是跑不过小电驴的。
这是新发镇最高的一栋楼,十二层。原来的通信公司,上面是办公场所,下面是手机卖场和营业厅,一度是镇上唯一一处夏天提供空调的公共场所。后来手机卖场经营不善,镇一级的通信公司又被整合合并,这栋楼空置后就被租了出去。
开过商场,做过写字楼,皆是不温不火。如今商民混居,很是混乱,因为没人交围护费用,电梯已经停了几年,宋城南与秦见只好一层一层的向上跑,好在两个人身体素质极佳,一口气上到顶楼仅是气息微乱。
厚重的门板上生着铁锈,门脚的铁皮张着嘴,锋利的棱角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圆弧痕迹。
宋城南推开顶楼的铁门,差点被寒风掀一个跟头。虽然过了年,但离春天还早,此时还是骤雪寒风的天下,宋城南搓了一把耳朵,低声叮嘱秦见“小心点”。
天台不大,一个蓄水箱占了一半的面积。宋城南和秦见绕过水箱,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虽说天已经黑了,但依旧能感觉得到女人面容姣好。在这样严寒的天气中,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衣角翻飞,露出里面大红色的裙子。
她站在天台的边缘,两只脚踏在半米高的外墙上。外墙不宽,踏上去根本站不稳,何况还有寒风呼啸。因而女人用一条手臂挽着一根支撑水箱的铁柱,另一只手正在往空中抛撒着一堆纸笺。
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狰狞恐怖,像午夜档的女主,刚刚从电视机中爬出来一般。
“五年,三百三十七封信,在信中你说了一千零八十五次你爱我,哈哈哈,都是假的!全是骗我的!哈哈哈,我好傻啊,一次次沉浸在你编织的谎言中,你勾勒的未来里!可你那些甜言蜜语,都是为了我的钱!为了我能供你上学!哈哈哈,你曾经说我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我不是!不是!我不善良,我要找你索命,我变成鬼也要缠着你,让你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宁!”
“让他不得安宁的方法有很多。”蓦地一个沉沉的男声响起,“没必要搭上自己一条命。”
阴暗的苍穹中,信笺和长发翻飞,女人赤红的眸子看过来,眼中的恨意让人心惊。她脚下一滑,差点没跌下楼去,好在手臂挽着铁柱,身子摇晃了几下,最终稳了下来。
宋城南气质沉稳刚毅,女人神色戒备:“你是警察?”
宋城南摇头。
“消防员?”
“不是。”
女人眸子再添戾色:“不管你是谁,都别管我!走开!再不走开我就跳下去了!”
宋城南看了秦见一眼,两人同时退后了两步。
“你先别紧张。”宋城南声音沉沉缓缓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消防员,我们是记者,新城晚报的,得了有人要跳楼的消息赶过来寻个一手资料。”
宋城南笑笑:“可以聊聊吗?你化不化得成厉鬼我不清楚,但你想要让那个男人不得安宁,其实我的笔就可以帮你。”
他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取下别在本子上的圆珠笔快速写了几个字后状似随意地扔给了秦见,并向女人介绍:“他姓秦,我的助理。”
秦见瞧了一眼宋城南,又看了一眼本子上的字,抬头不咸不淡的和女人说道:“说实话,我们根本不在乎你跳不跳楼,不过你要是不跳,我们就白爬了12层的楼梯了。”
他感觉到了宋城南凌厉的目光,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至少你和我们说点什么吧,我需要一条爆炸新闻在报社立足,你可以把你口中的那个男人说的更加不堪一些,我保证新闻见报后,他会如同过街老鼠。”
“说吧,你叫什么?”秦见的话凉凉的,好似并不将女人看做一条生命,只有她的故事才是有价值的。
万没想到,女人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竟然开了口:“吴淑梅,我叫吴淑梅。”
吴淑梅,秦见用笔在宋城南刚刚留下的“拖延时间”几个字下面写下了女人的名字。
故事其实很老套。男人女人是贫民窟中的青梅竹马,方兴未艾时互生爱慕,相约厮守终生。高考过后,两人双双考上大学,但两个家庭同样的贫穷脆生了同样的不幸,哪个家庭也供不起自己儿女继续学业。当时,女人狠了狠心,决定辍学打工赚钱供男人上学,虽然她的成绩优于男人,但还是选择让男人去实现他们共同的梦想。
理想的丰满,让现实的辛苦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女人做了无数份工,没日没夜的赚钱,只为了男人信中向往的二食堂小灶,和别人身上印着对勾的运动服。只有在最深的夜里,她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倒在床上的时候,才能将那些信拿出来品读,一字一句的将“我爱你”翻来覆去的看,直到疲乏的困意袭来,那句话也随之落入梦里,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未来。
最难的时候,女人做过按摩小姐,那时男人提出要去名校交流访问,当然费用自理。被揩油吃豆腐已是常事,女人咬牙坚持着,将一笔笔钱汇去了男人那里。交流结束,女人本以为可以脱离苦海,去做正常工作,但男人却嫌她汇的钱太少,没有之前的多了。
女人终于忍不住说了自己的境遇,可男人沉默过后竟委婉的表示,按摩的工作如果不失身,被别人吃吃豆腐占占便宜也没什么。通话是在无数声“我爱你”中结束的,女人擦了一把眼泪,拨通了按摩店老板的电话。
就这样一直过了四年,女人用一笔笔汇款单换来了一封封写满爱意的信,而几个月前男人毕业后找到工作,女人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在打算与男人团聚时,对方却提出了分手。
理由给的是:我不能接受一个做过按摩女的女人成为我的妻子。
但如果你不记名分,我还可以继续爱你——
写不动了,明天继续,啊,不是,今天继续,睡觉睡觉~晚安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