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真相
秦婈忽然抬手,用食指抵住苏淮安左下最后一颗牙,笑道:“还疼吗?”
齿疾虽小,却妨食眠。苏淮安这颗弱冠之年才长出来牙齿,可没少折腾他,不仅让他闭门三日,还险些到了“妹来煎药婢来扶”的程度。
长兄疼的托腮蹙眉,妹妹则是欠欠儿地用手指头去戳,笑的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苏淮安挥开了她的手,后退半步,低声道:“这不可能……”
秦婈道:“哥,你真不认我了?”
苏淮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永昌二十八年,外祖母来京,送了你什么?”
“一对玉佩,我跟你一人一块。”秦婈仰头看着他道:“哥,你记错了,外祖母是永昌二十九年来的。”
苏淮安左手不由攥成拳,“那玉佩呢?”
“碎了……”秦婈道,“就在赐婚当日。”
却说赐婚当日——
萧聿出征立下战功,使得龙心大悦,先帝问他要什么赏,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镇国公之女。
恁时何家明明都已上门说亲,可苏景北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公公宣读圣旨时,她心肝都在跟着颤,起身接旨的刹那,腰间玉佩坠地,“噹”地一声,碎成了两半……
秦婈又道:“我说那是不祥之兆,你非说岁岁平安。”
这样的耳边细语,除了他们两个,世上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苏淮安蹙眉道:“这怎么可能……”
“你还想问什么?都一齐问了吧。”
苏淮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真是……阿菱?”
秦婈被他喊的鼻尖发酸,双眸泛起一层波光,忍着忍着,泪珠子刷地一下就从眼角掉了出来。
这委屈的模样都和从前一样。
苏淮安的目光立即软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将她的头扣向自己胸膛,掌心微微颤抖,轻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秦婈暗暗给了他一拳,带着哭腔道:“苏景明你居然敢不认我……”
这一拳太过真实,苏淮安忽然就笑了,他拍着她的背,“别气了,哥错了还不行?”
“阿菱,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确定苏菱没有和他一样的面具,可这张脸,年纪又对不上。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苏淮安便彻底相信眼前人就是苏菱了,哪怕她说的话,句句匪夷所思,他也深信不疑。
秦婈拿过他身边的人_皮面具,掂了掂,道:“我都交代了,那你呢,这东西从哪儿来的?我瞧这也不似寻常能见到的面具。”
苏淮安看着她,目光一暗。
有些话,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斟酌半晌,苏淮安道:“这张面具自是不同于你见过的那些,这人_皮面具算是葛云山西陵教的秘术,少有人知晓,其材质特殊难寻,且不溶于水火,戴上时完全瞧不出破绽。”
秦婈点头道:“难怪方才见你,我根本没认出来,还有,声音也不像。”
苏淮安道:“变音不过是简单的口技,许多戏子都会。”
秦婈拿着面具照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苏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别碰它,黏上了只有矾砂能卸掉。”
秦婈连忙放下。
她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由怔住,“怎么忽然这么严肃?”
苏淮安试探道:“永昌二十八年的事,还记得吗?”
永昌二十八年,苏菱九岁,苏淮安十二岁。
虽然年纪尚浅,但那一年的事,他们谁都不会忘。
秦婈点头道:“自然记得,阿娘就是在那年秋天离开的……”
听她提起母亲,苏淮安喉结微动,话锋一转,“那年年初齐军来犯,父亲带兵出征,你可还记得?”
秦婈想了想,点头道:“记得……我记得爹打了胜仗回来,得了许多赏赐,堆得库房都装不下了。”
恁时全京城都在传一句话——镇国公府,是大周的脊梁。
苏淮安好半天没说话。
提起苏景北,秦婈的表情不由变得凝重。
秦婈捏着人_皮面具,不安道:“你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苏淮安握住她的手,道:“阿菱,当年镇国公府的战功是假的,苏家叛国,也是假的。”
叛国二字,秦婈的呼吸立马变得急促起来。
苏淮安一字一句道:“苏家代代都是忠臣义士,从未出过乱臣贼子,镇国大将军苏景北,在十一年前就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
“那年得胜还朝的人不是他,是齐国的帝师,澹台易。”
“此后的招兵练兵,三王国本之争,以及那六万条命,皆是蓄谋已久。”
秦婈好似一个字都没听懂,“哥,你在说什么?”
“是哥没护好你,认贼作父整整十一年,害得你丢了一条性命。”秦婈并不知道,皇后崩逝这四个字,险些要了苏淮安的命。
话音甫落,秦婈犹如魂不附体,站都站不稳了。
她抬手握住嘴,人_皮面具掉落在地。
秦婈低头看,脑袋“轰隆”一声响。
她弯下腰将面具捡起的瞬间,答案呼之欲出,颤声道:“难不成……那个齐国帝师用的也是这个?”
苏淮安点头,“是。”
秦婈又摇头自我否认道:“不可能,这面具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面具罢了,爹身高八尺,武艺高强,这怎能模仿?”
“阿菱,那齐国帝师不是一般人,他阴险狡诈,也有一身功夫。”苏淮安顿了顿,继续道:“他不是先盯上苏家,才有的这番谋划,他是先有的谋划,再根据自身的五官体魄,选中了苏家。”
“但这怎能骗过所有人!你我年岁浅便罢了,可爹爹身边有多少好友,还有阿娘,阿娘与爹感情深厚……”说到这,秦婈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嘴唇隐隐发颤,腿都跟着发软。
永昌二十八年春,“苏景北”凯旋,同年的秋天,镇国公夫人便因心疾去世。
往昔在她眼前重现——
那是个暴雨天,电闪雷鸣,苏景北在外练兵没有回府,九岁的苏菱惴惴不安,便从暖阁跑到母亲的淑兰堂去了。
那天镇国公夫人睡得特别早,院外的丫鬟似乎也比平时安静,苏菱不以为意,推开门便走了出去,地上有水,她还踉跄了一下。
然后就钻进了被窝,搂着镇国公夫人的胳膊便睡下了。
直至翌日天明,尸腐味入鼻,见母亲脸色发紫,她才察觉出不对。
她吓得失声尖叫,在镇国公府一圈一圈地跑,到处喊人,最后是苏淮安抱住了她。
尸体都硬了,大夫自然只能摇头。
晌午时分,仵作验过尸体,躬身遗憾道:“夫人这是心疾突发……还请国公爷节哀。”
苏景北跪在床前,蓦地哭出了声,当天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后来又是论落魄了许久。
思绪回拢,秦婈重重地喘着气,抬眸看着苏淮安道:“倘若阿娘是他杀的,那他为何时常常对着阿娘的画像说话,他总是在问为何?为何?”
苏淮安下颔绷紧道:“澹台易此人自负过人,他能与阿娘相处半年之久,早就把苏家每个人摸透了,他之所以动了杀心……”
剩下的话,苏淮安到了嘴边,都无法说出口。
他没说,秦婈却懂了……
“原来,他不是在问阿娘为何要留他一人,而是在问阿娘为何会认出他来。”
秦婈身形一晃,苏淮安连忙扶住了她。
他怕她接受不了,本来没想提起母亲的死,可到底是瞒不过她。
“我至死都想不通,爹为何会反,如今便能说通了。”秦婈眼眶微红,嘴唇煞白,“六万将士战死沙场,镇国公府被抄家夺爵,他留下的那张字条,不是为了让你离京,他知道你不会走,也知道你会是大周未来的肱股之臣,那张字条是为了让你认罪,让你死在刑部大牢里,而我,肚子里还有皇上唯一的孩子……”
说罢,秦婈眼前隐隐发黑,细白的手指死死捏住了桌沿。
十一年,从头到尾,全是算计。
苏淮安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低声道:“阿菱,都过去了,哥回来了……”
苏淮安道:“别想太多,当年你才九岁,这都是我的错。”
秦婈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渐弱,“可你也只比我大了三岁。”
“长兄如父知道么。”苏淮安拍着她的肩膀道:“不然你还像小时那样,痛快哭一顿?”
“你还是与我说说这三年吧。”秦婈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道:“当年入狱,薛襄阳定然对你动刑了,留下伤了吗?别瞒着我。”
“早就好了,陛下送我离京时,留了个大夫给我。”苏淮安定然不会告诉她,他光是养伤,就养了整整一年,陆则如果再晚来几日,薛襄阳就该往上脸上烫“逆贼”两个大字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即便苏家没有反贼,可这事到底还是出在苏家身上。
秦婈又问:“那后来呢?”
兄妹两个说话一向没有什么忌讳,秦婈问,苏淮安便答:“离京后我毫无头绪,四处乱查,先查了苏景北的踪迹,又去查母亲的死因。”
“我去西陵教,然后近了大齐……”
说着说着,夜幕四合,书房里的男人蹙眉扔下了笔,到底坐不住了,他就想知道,怎么平日里跟他惜字如金的两个人,能说整整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