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正文完

“哎,雪终于停了。”

柳不花晨间起床推开窗户,瞅着地面上厚绒毯般的一层白,扭头对由于屋里空调坏了来他这蹭睡一晚,眼下正裹着真正羊绒厚毯子的沈秋戟说:“等会儿我就喊人来把山路上的雪清了,然后给你修空调,昨天晚上雪太大,我怕他们路上出事。”

沈秋戟面无表情:“修好也会再坏,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柳不花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没办法,冬天确实难熬,辛苦你了。”

沈秋戟:“不辛苦,命苦。”

柳不花:“……”

“今天阳光多好啊,去晒晒就不冷了,实在不行就多贴几个暖宝宝吧。”

柳不花撕开暖宝宝包装纸,怜爱地往沈秋戟身上啪啪一通贴:“暖和点了吧?”

沈秋戟脸色却更臭了,扔掉毯子往屋外走去。

看方向,是去祠堂。

柳不花便立马懂了——这孩子心情不好和空调没太多关系,其实就是想师父了。

自从谢印雪入棺后,沈秋戟就天天阴沉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只有在给谢印雪上过香后才会暂时变得好看些。

不过这天他们如往日那样打开祠堂的木门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不再是那副流光灿灿的金丝楠木棺材了。

他们只见一个身穿玄衣,背影高大的男人站在祠堂正中央,听到门开的动静,男人便微微侧首回眸睨向他们。

祠堂内烛火日夜不灭,光辉明亮,被开门时带起的柔风拂动,闪晃着倒映在男人邃深冰凉苍色的虹膜上,像是池潭里泛起的涟漪,荡出一层层水波。

沈秋戟回过神来,皱眉盯着男人陌生的面庞问:“你谁啊?”

而柳不花则望着男人那双熟悉的竖瞳,愣了愣道:“……小干妈?”

“他就是那条男蛇精?”沈秋戟这下有点印象了,他打量着步九照,“你能化形了?”

柳不花也问:“小干妈?你也是来给干爹上香的吗?”

步九照一言不发,移动视线不再看他们,转身抬眸,将目光重新凝向祠堂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像。

那幅画上绘着名身穿雪青色长褂的青年,青年眉眼精致秾丽,正半阖着眼,慵懒散漫地躺在一株梨花树下,肩头发梢落满了浅色清冷的皓白花瓣。

柳不花和沈秋戟顺着步九照目视之处观去,很快也就发现了这幅画,同时他们亦注意到,祠堂里的金丝楠木棺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即是画着谢印雪的这幅画。

柳不花“咦”了一声,四处张望:“干爹的棺材呢?”

沈秋戟却第一时间怀疑步九照:“你把我师父弄哪去了?”

步九照仍是站在原地,默然不语,脸上神情冷漠疏离,若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才张唇,说出个莫名其妙的字:“冷。”

“啊?这间屋子不冷啊。”

柳不花纳闷,还特地去门边的控温开关那瞥了一眼,确定祠堂目前室内温度足有26摄氏度后才道:“屋里有地暖呢。”

再说了,步九照这身玄衣瞧着就细密厚实,他都穿那么多了,也不该觉得冷啊?

但搞不好步九照就是身子虚,湿气重,比别人要更怕冷畏寒,于是柳不花向他提议:“小干妈,今天外头太阳不错,你要是觉得屋里冷,不如去外面晒晒太阳?我记得你很喜欢晒太阳呢。”

步九照闻言,终于肯把眼珠子从画像上挪开了。

他目光略过柳不花和沈秋戟的身影,定定地看了屋外明媚灿烂,和煦温暖的日光良久,半晌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柳不花或沈秋戟,怔忡道:“天都已经亮了么?”

柳不花惊愕:“你不会在这站了一整夜吧?”

如果说祠堂内灯火彻夜通明,步九照站在里面察觉不到外头月落日升,由夜转昼情有可原,那么当他们将门打开,让外头的敞亮天光能够照进屋子里时,步九照就该发现天已经亮了啊。

况且从他和沈秋戟进祠堂到现在,祠堂门一直是开着的啊。

结果他却跟神志、思绪甚至魂魄被抽离了,已经不在这副肉身之中一样,对柳不花的话充耳不闻,自己也又闭上了嘴巴,就盯着墙上谢印雪的画像发呆,仿佛除了画像,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沈秋戟看看画像,再看看步九照,哪里还不懂?

他攥紧拳,眼眶瞬间发红,瞪着步九照,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师父变成了一幅画。”

步九照并未否认。

他也没有理会沈秋戟,只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缓缓伸手想触碰画中人的面颊。

“滚开——!”

沈秋戟厉声冲到步九照面前狠狠地搡了他一把,随后又张开双臂拦在谢印雪画像前,不给步九照靠近。

步九照身躯挺拔魁梧,横阔如山,按理来说沈秋戟一个小孩子自然是推攘不动他,可步九照自己却跟被人当胸猛捶了一记心窝似的,身形摇晃,趔趔趄趄地倒退几步。

柳不花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道:“小干妈……”

沈秋戟气柳不花竟背叛他去帮步九照这个凶犯,顿时气得连柳不花也一块又推又骂:“滚出去!你们两个都滚!”

步九照似一缕孑立无依的野游魂,被赶出祠堂,麻木恓惶地站在檐角投落的阴影里,不敢走下台阶,走进他苦苦追索万年的暖日阳光中,生怕一触到光亮,就会被烧得个身消魄散,尸骨无存。

而面对沈秋戟的责难叱骂,步九照全盘受着,始终没有为自己辨白回驳过半句,他只在沈秋戟要关祠堂门时反抗了一下。

反抗手段是杵在木门中央,不让沈秋戟合门。

最后沈秋戟硬是要合,把门阖坏了,彻底关不上。

步九照人倒是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越发叫沈秋戟觉得他方才那踉跄的几步,都是伪装出的凄惨可怜。

“好了好了,阿戟你快上学去吧。”柳不花过来当和事佬和稀泥,“小干妈这我守着,我不让他进祠堂好吧?”

沈秋戟冷笑:“你愚孝,我不信。”

柳不花只能发毒誓:“我骗你的话,就让我下辈子投胎做不了花。”

这誓言对柳不花来说确实有够歹毒,沈秋戟见步九照这人烦得要死,赶又赶不走,思量再三,同意了:“好吧。”

等把谢印雪的宝贝徒弟送去上幼儿园后,柳不花回到祠堂外,看见步九照还真没试着偷偷进祠堂,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人也不看画了,只垂眸静静望着地面的雪。

那些雪被太阳照得莹白透亮,耀目晃眼。

而日光每照亮一寸檐下的阴影,步九照就调整位置,往阴影里缩一截。

看到这一幕,柳不花走到步九照身边坐下,好心提醒他:“小干妈,小心眼睛,一直盯着雪看会得雪盲症的。”

只是话音才落,柳不花就想起步九照那竖瞳苍色眼不是人眼,应该不会得雪盲症。

不过步九照听了他劝告,抬头不看雪,改去看天了。

并问柳不花:“外面的天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的嗓音又沙又哑,柳不花总感觉能从那里面掬出一捧苦涩的水。

柳不花反问他:“哪里还有天呢?”

步九照道:“画中。”

“画?”柳不花转身看了眼他们身后的画像,“我干爹那副画里吗?”

“嗯。”

步九照仰面,望着莽莽苍苍的天际说:“画中天地小,我以为外面的天会更大些的,结果好像都一样,大的小的,我全都看不到边。”

柳不花说:“这是肯定的啊,天地无边,你怎么可能看得到天地的边呢?”

“是吗?”

说完这两个字,男人便垂下头,敛去眼中一切情绪,又去看地上的柔白如玉的雪了。

柳不花遭不住这种沉默枯燥的气氛,清了清嗓子:“小干妈,干爹进棺材前,和我提起过你。”

这句话果然成功吸引到了步九照的注意力,虽然他没出声,也没抬眸给柳不花一个眼神,但柳不花发现他的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下。

于是柳不花接着往下说:“他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作为他挚爱的……”

步九照掀起眼帘,深邃寂寒的兽目幽幽锁住柳不花,瞳孔窄得像根细针,隐匿着翻涌的暗潮。

柳不花改口,试探道:“……宠爱的?”

男人缄默不说话。

柳不花把“爱”的等级降一降,再试探:“……怜爱的?”

那双竖直的瞳仁却更窄了。

柳不花只好昧着良心:“——不爱的干儿子,为帮助你完美融入现代人类社会,详细制作了一个计划表。”

至此,步九照终于移走目光,惜字如金地表示他愿意听一听:“你说。”

柳不花可不是空口无凭,他真去做了计划表,得到步九照首肯后就掏出手机,拉出备忘录照稿发表演讲:“首先呢,现代社会里,一个人要想立足站稳脚跟,除了钱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学历。可遗憾的是,小干妈你既没钱也没学历。”

“……”

“但你不用担心!”柳不花握紧手机,话锋一转,“学费我会替你交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刚来到人间,先自由活动两天适应一下环境,免得水土不服,然后从下周起,你就去和阿戟一块念幼儿园。”

“小干妈你年纪大,读个幼儿园肯定不难,读一个月就成了,一个月后去念小学,念的好的话,还赶得上今年小升初考试,考完后你就去念初……唔唔唔?!”

说着说着,柳不花突然就说不了话了。

他的嘴巴好好的没消失,不过张口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动静,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步九照则骤然站起身,苍色的眼瞳再度望向天空,低喃道:“要下雪了……”

好像他封住柳不花的嘴,叫其有口不能言语,是怕柳不花讲话声音太过噪杂喧乱,扰了他听雪落下的声响。

然而柳不花也随他一起朝天际望去,却没看到一片雪落下,只看到步九照勾唇轻轻笑了下。

那双鲜少流露良善怜悯,却时常浮现薄情刻毒的苍色兽瞳中,此刻萦绕着清浅缱绻的笑意,与他平日里冷冽淡漠的模样大相径庭,仿佛残冬旧霜消融,迎来春景绵绵温柔。

柳不花从未见他这样笑过——起码谢印雪不在时绝没有过。

他便一时看得出神,未及早察觉早间还明媚的天空,这会儿竟开始变得昏暗幽沉,连带着屋檐下,台阶前那道明光与阴影的交界线也逐渐模糊。

等柳不花注意到时,步九照也微动身形。

男人迈腿阔步走下台阶,走进不再煦暖灿烂,如今已是薄冷灰沉的天光之中,随即抬手接住翩跹飘落的第一片轻雪。

——真的下雪了。

讶异间,柳不花听见男人开口,疲钝怠倦地说:“我好恨啊……”

男人长睫半垂,凝着掌心的雪,唇角仍噙着笑,但嗓音里确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小干妈,你恨谁啊?”

柳不花被吓了一跳,感觉步九照这话是对着掌心雪说的,下意识便问了,问完才发觉自己又能出声了。

而那道茕茕孑立在雪中的身影则回答他:“恨我。”

雪下得更大了。

傍晚,沈秋戟放学回明月崖后,一进后院就瞧见祠堂前的雪地里矗着道人影。

那人玄衣肩头,墨发尾梢皆染满了雪色。

沈秋戟横他一眼,见他没进祠堂就没管,去了柳不花屋里蹭暖气写作业,写到一半天就快黑了。

他走到门那边准备开灯,路过窗边时,看见幽浓的暗色里,男人怀中居然有片小小的金色荧光在亮。

沈秋戟去问柳不花:“你给他送灯了?”

“没啊。”柳不花瞧了瞧说,“那是干爹送他的氚灯。”

沈秋戟攥拳,怒道:“他在臭显摆什么?!”

讲完还瞪着空中纷纷扬扬的漫天细雪问:“怎么不下冰雹砸死他啊?”

柳不花理智分析,拿祠堂今天报废的门当参考例子,思索几秒后说:“下刀子也砸不死吧?”

沈秋戟却如同得到了提示:“我这就去施法求刀雨。”

柳不花劝他实事求是,别不自量力:“唉……阿戟,你这天资求个雨都难,更别说是刀雨了,你听话,还是先去把作业写完吧。”

“你等着瞧!”

沈秋戟撂下狠话,冲进书房翻寻能使天降刀雨的奇门秘法。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是有可能爆发出无穷潜力的,所以柳不花不清楚沈秋戟到底能不能施法成功,更不清楚步九照从锁长生出来后的身体素质究竟如何,万一他扛得住木门扛不住刀雨呢?

干爹可是叮嘱了他要照顾好小干妈的啊。

因此柳不花急忙暗度陈仓悄摸摸地去给步九照通风报信,要他提早做好防备。

结果步九照依旧置若罔闻。

他就守在祠堂外,不知寒暑,不知晦朔。

飘摇的风雪里,他那双宛如冰魄凝成的极淡苍瞳,在怀中荧灯的映照下,亦有烁光飘摇。

它和风雪一起飘啊飘的,划过面庞,坠落进雪地里。

柳不花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清晨打开祠堂大门时所看见的,那宛如水波涟漪,一圈圈泛起澜痕荡漾在男人眼中的,从来就是不是什么烛光。

“小干妈……”

柳不花怔诧地问:“你是……哭了吗?”

“……我有什么错?”

男人喉结滚动,不答只问。

他嗓音干涩低哑,是一种在痛苦和折磨中才能发出的腔调。

柳不花刚想告诉他谁都会哭,哭一下当然不会有错,沈秋戟却在这时也到了后院里,柳不花以为他当真找到了能使天降刀雨的奇门秘法,赶紧去拦沈秋戟。

谁知沈秋戟只是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他哭了?我来瞧瞧。”

而步九照压根没理他们俩,他双手合拢,将谢印雪留给他的那枚小小氚灯攥紧在掌中,贴近心口惨笑:“我最初……”

“真的只是想……”

——想追寻一抹温暖的天光而已。

长雪洲那么冷,终年风厉霜飞,天凝地闭,每年只有夏至一日能够见到煦阳。

无人为他挡朔风,无人为他遮寒雪。

他便求着、盼着、巴望着去碰一碰那道明暖炽烈的天光,寻它来为自己御寒,到底有什么错?

他在长雪洲想了一万年,在镇锁千秋图里想三千年,在明月崖中想到夜穷日尽,也都想不出他有究竟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步九照仰起头,嘶声力竭质问天地。

他的身体也在那一瞬发生变化,先是瞳仁骤缩如针,继而眼白充血涨红,他俯身跪地,弓下脊骨,身上的玄衣顷刻爆裂破碎,眨眼间,院中便没了那道形只影单的孤寞人影,只剩身庞如小山,猬毛如黑云的凶兽穷奇。

凶兽前爪撕踏着地面,上半身屈倾下压,仿若下一刻就要跃起飞往天际。

“他不是蛇精啊?”看着这令人惊骇的一幕,沈秋戟睁大眼睛。

柳不花去捂他的嘴:“你少说两句吧,咱俩都在他食谱上呢,他厨艺又好,等会把我们都烹了。”

似是被柳不花说中了般,凶兽大张血口,尖牙狰狞,朝天地暴喝狂啸。

叫声却凄厉哀绝,伶仃堪怜回荡在广袤无际的茫茫穹宇之下。

刹那间火光冲霄,一道猩红的炙燃热浪以凶兽为圆心携摧枯拉朽之劲,瀑落九天之势,犹如业火焚尽世间万物般扩散开来。

柳不花和沈秋戟本能地闭上眼睛,被火浪燎过时却只觉得周身一暖,再睁眼时,就发现明月崖从天至地,再无一片雪影踪迹。

而那凶兽没有飞向天际。

柳不花愣怔地看着凶兽追星赶月般冲入祠堂,朝墙上挂画奔去。

待回过神来,他也眼泪狂涌:“小干妈!你害我下辈子不能做花了——!”

凶兽却不停步,不回头。

仿佛这无垠尘世里,无边天地内,他就只愿意做一滴自笔尖滑落的浓墨,留驻印痕在青年的脚边。

恍惚之中,柳不花又想起了白日风雪纷飞时,他在祠堂前问步九照为什么要恨自己。

步九照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他恨自己活了千年万年,所见所遇者无一不盼他去死;

恨自己终有一天遇上所爱之人,那人予他温暖天光,他却要利用算计那人,让他代替自己永生困居在逼仄的画中天地里。

更恨自己活过;

恨自己心怀不甘;

恨自己离开长雪洲;

恨自己不能永无希望、永无眷恋,既孑然降生于世间,也孑然一身死去。

磅礴无尽的恨意充盈在步九照胸腔中,恨得他融尽了明月崖上每一片寒雪,孰料冲进画里后,这里也有雪。

——画中是另一个明月崖。

这处明月崖后院内繁盛的梨花树下,躺着一道雪青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倚靠在藤榻上,以手背撑额阖目,一头乌发犹如绸缎垂散在身侧,其间缀着几瓣梨花。

梨花开时本无雪,但青年赤裸的玉白足尖下,却矛盾地铺着层薄薄细雪,梨花落在上面,就如雪落于雪地,辨不出谁更白。

步九照跪在雪地中变回人形,望着他矜冷精致的面容,心想:或许还是青年最白。

恐是这亵渎轻慢的心音被青年听去了,步九照看见他浓睫抬起,似子夜清寒的墨眸睨来目光,挑眉问:“这才一天不到,你怎么就回来了?”

步九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响。

直至青年撑着藤榻起身,赤足踩在雪面上一步步朝他走来,挽唇笑意温柔地俯身,用微凉的指尖抚着他面庞问:“哭什么?在外面受欺负了?”

步九照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涩声道:“……嗯。”

青年又问他:“谁敢欺负你啊?”

“你。”

步九照透过雾朦的水光,望着谢印雪双眸说:“我想看看外面的天地,但我听到你一直催我回家。”

闻言谢印雪弯下右膝,半蹲在他面前:“你才走一天,我可没没催。”

与此同时,天上又飘起了细碎似絮的雪。

最讨厌雪的步九照被雪惹得不高兴了,便哑声执拗道:“你就是催了。”

“我这么坏啊?”青年眉眼弯弯,“那怎么办呢?”

步九照跟着他眨了下眼,颤着长睫,望向青年身后——那片茫茫雪地上,是蜿蜒不断连绵至他面前的足印。

他心中仍有恨。

恨外面天辽地阔,浩无边际,高得他竟飞不上去。

可若天地当真无边,那画里的一方壶中天地,再小亦是无边,他在那里头的天上也能飞得高高的。

他不要做踏雪离去,不计东西的飞鸿。

他要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抬眸低目间都能看见他曾在雪里留下的印痕。

而雪还在落,落在谢印雪身上,落在青年冷绸般发丝间,如他以前向青年许下的愿望那样落。

步九照凝视着那些雪,一瞬间便记起自己为什么讨厌雪了。

因为雪日太冷,漫漫风雪中没有一个愿意给他一丝暖意的人。

但这一回,他不再觉得冷了,他只羡慕这些雪,更想成为这些雪。

于是他轻轻伏在青年肩头,紧紧贴着青年颈侧肌肤,汲取那片触手可及的温热,低声道——

“让我也能落在你身上就好。”

作者有话说:

①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出自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大致翻译是:逍遥是我想要的,但我此身不由己,何时能忘却汲汲营营,处心积虑算计求取功名利禄啊?

②标题的“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出自李白的《下途归石门旧居》,大致翻译是:盼着有一天能对于世间事就像脱鞋一样看轻,进入那自有一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壶中仙境。

这篇文的番外还有很长,但是正文我觉得结束在这里正正好,其实这本书我最开始想好的就是这个结局,写那么多只为了这个结局。

番外会接着更,还有好多事没讲完呢,步狗子和谢印雪的前缘往事也都还没写,明天更新会接着正文结局往下写番外,开始撒枯燥的狗粮日常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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