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想做餐饮
董事长会议室的大门打开。
唐彦注意到这次的董事会是扩大会议,除去二十三位董事之外,还有几十位集团高层以及未曾在慈鑫任职的大股东约三十位。
大会议室里很是拥挤。
董事长郑千琴也还没有出现。
唐俊华有些沉不住气,凑到唐越彬耳边问:“二哥,今天突然开会是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唐越彬看他一眼,视线穿过人群,看向坐在椭圆的会议桌董事长位右手边的唐正初,“你没问问大哥?”
“他?”唐俊华好笑,“你看我敢吗?他比妈还没人情味,只要跟他一见面就是一顿数落。说我没把莎莎教育好,说我几个公司做得死气沉沉,诸如此类的话……反正就是我没用。”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着急了。”
“我就是闲聊八卦。你难道不能透露点儿?你小道消息多得很。说说嘛,二哥。”
唐俊华在唐越彬身边磨了好一阵子,唐越彬才开口:“我听说……董事长身体不太好。”
“怎么可能。咱妈那个身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个小时不休息地加班,咱们都倒了她也不可能倒。”唐俊华表示不信。
“你最近回家了吗?”唐越彬问。
“回去挨骂吗?当然没有。”唐俊华道,“就过年回去吃了个年夜饭。”
“那就是年后咱们有四个月没见过妈的面。”
唐俊华一愣:“你也没有?”
“是。”唐越彬道,“从公司到家里,董事长令都是董事长办公室发出的指令,谁见过她人?张北酒庄搞宴席那次,说是她也要去,后来也没人见过她吧?大哥可能也没见到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生病了,所以并没有见谁。而且这个病还不轻,所以她着急安顿好小辈们,才放出话要让唐彦幸福,毕竟唐彦才是她最疏于照顾的那个。对不对?”
“那遗嘱呢?有遗嘱相关的风声吗?”
唐越彬似笑非笑:“你不担心董事长的身体,却操心遗嘱分配?弟弟还真的是直接。”
收到了这样尖锐的点评,唐俊华多少有点尴尬,他咳嗽一声:“二哥,谁能比谁好哪儿去?你不操心慈鑫怎么分配?真的跟谣言一样,都给老大。谁不是父母亲生孩子,就因为他第一个出生就能拿到继承权,我们只能喝稀饭。你可以接受这种封建的长子继承制?”
“老大?”
似乎是心有灵犀,坐在前面的唐正初抬头,对上了唐越彬的视线。
两个人微微点头,唐越彬移开视线,从董事长位的左边,落到了董事长位右边的那张空位上。
别的位置都贴了名字。
每个人按部就班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这个位置没有名字。
到现在还迟迟没有人坐下来。
让人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很不好。
*
将近一百人的会议室里大家本来在各自讨论,在大门打开后,人们注意到了唐彦。
本来嘈杂的环境缓缓地安静。
到最后鸦雀无声。
有趣的是,这样的鸦雀无声,也是一种震耳欲聋。
他们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所有心思。
——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出局了吗?今天开会到底要干什么?
这些眼神几乎快要成为实体,在唐彦身上来回扫射,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压迫力。
“小唐总,您这边坐。”田高格打破了安静,引着唐彦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下走向那张空着的位置。
董事长右侧的位置。
“怎么是他?他凭什么坐那里?”唐俊华愣愣地问唐越彬。
唐越彬阴沉地盯着唐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了,就在唐彦坐下来一分钟后,大门再次打开,郑千琴穿着西装裙,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着装朴素,身上唯一的打扮就是一条丝巾。
等她站定下来后,环视四周,目光如此锐利,许多人忍不住躲避。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许久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这位老夫人,不是什么养尊处优颐养天年的老人家,而是慈鑫这个巨大的商业帝国的幕后引擎,是数十万人依赖的核心存在。
“人到齐了吗?”郑千琴问唐正初。
“都到齐了。”唐正初回答。
“坐吧。”郑千琴说着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大家松了口气,纷纷落座。
“我们先过一下相关议题。”郑千琴戴上老花镜,打开了电脑屏幕,会议迅速地进入了它的节奏。
这些事情都与唐彦无关,他得以有空去仔细打量自己的外婆。
可惜他太久没有见过郑千琴,不然他就会很容易地发现,郑千琴比之前在张北酒庄出现那次更瘦了一些。
她气势太强,精神太好,思路如此清晰,锐利地就每一个提案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经常问得下属哑口无言。
没人察觉她的不同,甚至还会以为之前关于她身体不好的谣言都真的只是谣言而已。
除了唐彦。
她被长袖西装遮盖住的手腕偶尔露出来,唐彦觉得消瘦得有些不太正常。
他没有来得及多想,郑千琴已经结束了前面所有的讨论。
“很好,接下来是本次会议最后一项通知。”郑千琴说,“我将归还之前由我代持的身故股东唐诗岚的相关股份给她的财产继承人唐彦。”
唐彦一愣。
“股份?什么股份?”有个董事跳了出来,“没记错的话当年唐诗岚退出慈鑫时放弃了一切股份。现在突然说有股份要归还,有凭证吗?”
“私下约定的代持股份,廖董事也要知道?”郑千琴瞥了他一眼,“你姓唐还是姓廖?”
那个廖姓董事被郑千琴的质问堵住,憋红了脸。
郑千琴继续说:“除此之外,慈鑫旗下的两个连锁餐饮机构,隆福鑫和云鼎居,未来将由唐彦管理,也就是说唐彦将出任慈鑫餐饮的总裁。”
她话音未落,整个大会议室炸成了一团。
好些人开始强烈地表达不同意见。
“我反对!”
“太突然了,我不同意!”
唐正初话音未落,唐俊华已经沉不住气,拍桌子起来,质问:“三妹当年从慈鑫离开,闹得多么轰轰烈烈,妈你不记得了?当年爸就偏袒她,心疼她。现在人都死了四年你还偏袒她?难道我们几个人就不是你的儿子?”
他声音太大。
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郑千琴扫了他一眼:“这里是董事会,而我是董事长。”
“董事长也不能这样!”
“所以你们很有意见。”郑千琴笑了一声,“说吧,都有什么意见。正初,你先来。”
唐正初蹙眉好一会儿,沉声对郑千琴说:“董事长,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您自行决定,没有上董事会的议题,原则上都不算数……现在引起如此大的反弹,是不是太草率了?”
“隆福鑫和云鼎居本身就是挂靠在慈鑫名下。”郑千琴说,“当年她不肯入慈鑫做事,你父亲不同意,她才勉强挂了个慈鑫的招牌。可以说慈鑫餐饮几乎没有借助过本部的资金和资源。原本就是你妹妹自己的私产,你不会不记得。”
“这我当然清楚。但是……”唐正初看了在场的各位一眼,“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作为一个巨型集团,慈鑫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不是您的一言堂。”
他在郑千琴强大的压迫力下,依旧没有屈服,与理据争。
郑千琴笑了。
“你们在害怕什么?你,老三,还有没说话在隔岸观火的老二……你们在害怕什么?”郑千琴问他们,“慈鑫餐饮在唐诗岚离开慈鑫后就几乎停摆,常年亏损。如果不是你们的父亲反对,早就关停了。我现在要把这样一个不良业务换人来做,你们为什么害怕?”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也许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
“你们要遵守规章制度对吧?要投票表决对吗?”郑千琴又问,“可以,现在就可以投票。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场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
所谓的董事会投票行权,也不过是建立在谁能得到的支持更多。
郑千琴能够以如此高龄,牢牢把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而没被人取而代之,是因为她拥有实际可以操控董事会的办法。在真正做出选择的时候,她永远可以确保拿到自己想要的票数。
所以她一开始就说了,这是“通知”,而非“表决”。
“我能否打断一下。”就在这个时候,唐彦开口了。
于是众人想起了这场争执的起因。
“郑董事长,您在发起投票前没有咨询过我本人的意愿。”他说。
“所以你有不同意见?”
“我没有回归慈鑫任职的意思。”唐彦道。
郑千琴没有诧异,反而觉得他有意思:“我以为四个月前你出局的时候并不情愿。”
“那时候我不情愿走,是因为无处可去。”唐彦说,“现在我不想回归,是因为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不少人暗地里吸了口冷气。
能这么跟郑千琴说话的,除了唐正初,唐彦应该是第一个。
“所以你不想回来?”郑千琴问他。
“有什么意义吗?”他说。
郑千琴沉默了片刻。
唐彦以为她要发火。
她是那么的严肃苛刻,像是一块儿岸边的礁石,没有人能撼动她的意志。
可是他错了。
“……你和你妈,真是一模一样。”郑千琴叹息了一声,“说吧,你的想法。”
“您代持的我母亲的股份有多少?”唐彦问她。
郑千琴招了招手,田高格就捧着一份文件打开来,放在唐彦的面前。
非常完善可靠的协议,证明了这份代持股份的合法性。
与唐彦预料的一样,只有0.5%。
虽然只有0.5%,但是对于慈鑫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笔巨款。
当年唐诗岚的股份最高的时候占到了慈鑫总集团股份的3%,在各拆分上市的子公司还或多或少拥有10%-25%不等的股份。
这些股份在离开慈鑫的时候,全部归还,按照市值,折抵成了阮尚霖持有的新公司期权。
相当于用实打实的巨额财富,换了一张不一定能获利的空头支票。
这0.5%应该是最后一点不为人知的资产。
按照今天慈鑫的市值,价值约为22亿。
“隆福鑫和云鼎居年年亏损,慈鑫餐饮名存实亡。”唐彦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这两家连锁机构在全国的餐饮店铺还有60%在正常营业。我想用我的股份,买隆福鑫和云鼎居。”
“你想自己做?”郑千琴问。
“是的。”
郑千琴皱眉。
“你真的想好了吗?做连锁餐饮和迷踪不是一个概念。”她道,“隆福鑫和云鼎居能够开起来,完全是依托了慈鑫庞大的财力和资源运转。我可以把它们卖给你,但是你需要巨额的资金来维持它们正常运转。你能做到吗?”
“我会想办法。”
“不是一句想办法就能解决的,每天二十四小时,各种成本都在滚动,全国几十家连锁餐馆如何管理,如何营销,如何统一调配食材?这些问题你都考虑过了没有?如果餐饮这么好做,为什么你母亲离开慈鑫后也仅仅只是做了一家迷踪。”
“她其实有解决的办法了。”唐彦道,“只是没来得及实现。”
“……你应该再考虑考虑。”郑千琴皱眉,“在慈鑫内部,外婆可以给你想要的任何支持。”
“谢谢外婆,我早就考虑过。”唐彦道,“我想做我的餐饮业,而不是慈鑫的餐饮业。”
郑千琴看他许久。
最后叹息一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你和你妈,真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叹息。
不知道带上了多少惋惜和心痛。
“是的。”唐彦敏锐的察觉了这声叹息里的悲伤,“都是您的血脉、骨肉。”
郑千琴站起来,对唐正初说:“听见了吧,他要切割餐饮业务。你安排人,对隆福鑫和云鼎居估值,该是多少,别因为是亲侄儿就打折。”
“我知道的,董事长。”
确定了这些,郑千琴转身就走,一阵风似的,把那些悲伤,把一些儿女情长都抛在了身后。
她走得那么快。
似乎怕人们看到她走出会议室后突然佝偻的身形。
也怕有人察觉,她的悲伤。
而她……她也仅仅只是一个在四年经历了丧女之痛的凡人,一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