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告白

“两根冰棍儿!五块钱一根儿的。”十元钱拍在老板手中,山呼海啸。

十月七日,长假的最后一天。宋吉祥在方元的筹谋下自觉万事安排妥当,便想着偷闲犯懒,踩着长假的尾巴松范松范。

西街上新开了一家综合型商场,上下三层,气球飘带漫撒,着实气派。宋吉祥手里的四个铺子,除了超市,其余三个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冲击。昨个儿电玩城的管事的还来抱怨,本应人气最旺的长假,却比不上原来周末时候人多。

宋吉祥此番也算打探敌情,他双手插兜晃荡进商场,入眼一片人头,接踵摩肩,空气窒闷,热。

宋吉祥裤裆里兜了汗,走路微微叉着腿,瞧着有些不良于行。他排了五分钟队,才蹭到卖冷饮的柜台前,穷人乍富,要了两根。

颇觉豪横,他拿着两根冰棍儿左舔一口、右嗦喽一下,在商场里横行无忌。

前面十余步,人潮攒动。宋吉祥喜凑热闹,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奈何人叠人,不得空。

他愤恨地咬了一口冰棍儿,身子一沉,蹲了下来,在林立的大腿间穿空瞅了一眼。

切,宋吉祥轻嗤,原来是一群滑冰的。

北方人爱冰暮雪,冰上运动开展的轰轰烈烈,新开的商场投其所好,隔出老大一块地方浇筑了室内冰场,引得一群人“蛾子”似的瞎扑棱。

怪不得这里有丝丝凉意,宋吉祥伸出舌头将融化的冰棍汤儿勾到嘴里,甚觉无趣,他打算起身离去。倏忽间,一个蹁跹身影撞入眼中,身姿极具舒展,动作协调有力,在冰面上飞驰,直线丝滑,曲线潇洒,身后两行寒光耀眼。

宋吉祥蹲于人后,因角度的问题,看不到那人全貌,可即便仅窥得一角,便令他由心赞叹。他在心中琢磨了好久,电视剧中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翩什么鸿?若什么龙来着?

其实,宋吉祥欣赏艺术并不那么纯粹,他觉得好,有一大半原因是觉得那腿真好。修长纤韧,均称动人,在冰面上辗转腾挪,轻快飞驰,冷清中带着色yu,撩人心魄。

宋吉祥觉得自己的旺盛的荷尔蒙鼓动了一下,他立时打消了起身走人的想法,蹲着往前又凑了凑。

他看得有点痴,口水长流。全然不知身前已经换了批看客,这些女孩儿裙子穿得一个比一个短。宋吉祥的脑袋不知被什么布料盖了一半,他嫌弃的扒拉了一下,动作略大,冰棍似乎蹭上谁的指尖。

“哎呦,什么这么凉!”

姑娘们回头,目光下压,齐齐惊叫出声。

“啊!变态啊!有偷窥的变态!”

宋吉祥也被惊到,有心解释,可自己刚从人家裙中缩回脑袋,一时有口难言。

场面失控,鸡飞狗跳!

后面的事情有点难看,千人指摘、万人唾弃,愤怒的群众还请来了警察。来者还是熟人,经常请这片街溜子去吃泡面的李警官,这人虽为人民警察,说话却忒损,他嘿嘿一笑:“呦,这不宋大老板吗,怎么,有了那么大的身家,还干这种腌臜事啊?”

宋吉祥气得嘴歪,融化的冰棍糊了一手,他报复心重,两手一探紧紧握住人民警察的手,十分委屈的说道:“李警官,这回确实冤枉啊。”

场外的动静惊扰了场内。一个华丽的动作收尾,方元定在原地微微喘息,他没带眼镜,更显得眸子凉薄,他往闹哄哄场外扫了一眼,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场内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方元略略颔首回礼,起步滑至墙边,沿着外域向休息室的方向而去。

刚才那个人是宋吉祥吗?怎么到哪里他都招惹麻烦?方元垂下眸子,淡淡吐了一句:“真是个二货。”

宋吉祥在派出所呆了一宿,他高估了人民警察的心胸,挺好断的一个官司,愣是让李警官压了一个晚上。

早上的空气凛冽,宋吉祥撸了一把脸走出了派出所。低头看看手机,早上六点,他估摸着大头昨晚在家应该骂了自己一宿。

回家换了衣服喂了狗,宋吉祥往超市赶,说不出什么心思,他绕了一圈去了面馆。

面馆已经开张,开灶的热气从鼓风机排出,进门便要穿过缭绕的白雾。

宋吉祥踏着雾气推门而入,窄窄的厅堂已经坐了两位吃面的,一个老妪守着一张无人坐的桌子正在扒蒜,圆白鲜嫩的蒜瓣称得那手更加干瘪老迈。

见有客入,老妪扬起深壑纵横的脸,笑问:“小伙子,吃什么面?”

宋吉祥伸着脖子往厨房瞅,半截帘子下面露出的是松垮老头裤和一双帆布鞋。

不是小白脸。

也对,水产部上工早,这个时候方元应该已经到超市了。

牛肉面上来的时候,宋吉祥还在琢磨给小白脸换一个什么工种,清闲不累,最好还能时不时与自己说说闲话的。

筹谋已定,便有些兴致勃勃,一碗面几口下肚,宋吉祥便急着往超市赶。入店,没急着去见小白脸,先到人事转了一圈。他做的打算不赖,待调转令下了之后,他坐等小白脸来谢。

然,宋吉祥美好愿望终究落成了意yin,圆脸的人事专员在听到方元的名字时便说:“他昨天就离职了,本来我们招的也是短工。”

宋吉祥半晌无言,双手插兜故作潇洒的姿态久久停滞,好半晌,他才在圆脸女人的目光下扁了扁嘴,恶狠狠的说了声:“行,真行!”

真他妈傻逼,他骂自己。你当人家是哥们,人家弃你如敝履。宋吉祥燥郁了一天,天将将擦黑的时候,这份燥郁升级为戾气,手机暴躁的翻了一圈,按得屏幕频闪,最后却仍是扔回桌面。

他没有小白脸的联系方式,即便有,也不能自降身价主动联系。现在能招呼的只有狐朋狗友,可如今他们个顶个的牟着劲儿想从宋吉祥身上捞上一笔。

在椅子上装死了片刻,宋吉祥蓦然起身,从衣架上拽来黑色风衣,长衣回旋穿在身上,摸出墨镜戴上,缓捋发丝踩着夜色出了门。

谁料,门前台阶太不识趣,瞎子一般的宋吉祥脚下一崴,险些弄个狗啃食。

草,暴怒之下,他回头踢了一脚,几十圆子买来的皮鞋不禁折腾,顿时龇牙咧嘴。

真他妈无语了

一路脚下生风,宋吉祥沉着脸又来到面馆,远远的他便慢下了步子,那处漏屋漆黑一片,没灯。

他终于嗤笑出声,摸出跟烟扔到嘴里咬着,火光跳动,白雾在夜里绽开。缓步由远及近,宋吉祥抬起一脚蓦的踹在那破旧的灯箱上!灯箱风蚀日晒,早就不堪一击,“一”与“回”之间一个大洞呼呼灌风,与宋吉祥心上堵不住的口子长得类似。

噗,吐了烟。宋吉祥翻口袋,他将口袋里的几张红色大票与毛票一起塞进洞里,又从地上随手捡起块石头压在钱上。

风,迎面而来,掀起衣角和发丝,在冰冷的脸上留下一吻,又浪荡而去。沉和的背阴坚韧又脆弱,慢慢隐入夜色,连个轮廓都不剩

然,仅三五分钟,凌乱的脚步声就在巷子里响起,被寂静的夜晚放大,带着狼狈的姿态。

破开暮色的还是宋吉祥,他双手插兜拢着前襟,一路小跑至灯箱之前,没品又没风度的弯下腰伸手将刚才放入的纸币又拿了出来,借着月色翻翻捡捡,抽走了一张十元纸币。

“草,差点忘了留钱给大头买饭,不然那祖宗今晚能趴我耳边骂一宿。”

剩下的钱再次压进灯箱,宋吉祥吧唧了一下嘴,不他妈装B了,快点回家,太他妈冷了

耳边熙熙攘攘,宋吉祥却困顿异常。他昨晚睡得不佳,整夜梦里飘忽着一张白脸,恨得磨牙,早上起来落了个牙根生疼。

如今,他有正事要做,暂且将小白脸抛诸脑后。校园之外,他依旧蹲在那张椅上,与前几日模样一般,只是脚下垫了一张报纸。

宋吉祥撸了一把脸,掏出手机用屏幕照了照形容,一缕发丝垂在额前,与大部队分崩离析。他沾了点口水捻起那缕头发,将它塞了回去,最后竖起两手从鬓角擦过,力求发型潇洒俊逸。

脚下的大头呜呜了两声,故地重游,狗子的一颗浪子之心蠢蠢欲动。

宋吉祥不齿,与大头分辨:“你看你现在的形象,再回去做流浪狗都会被同行排挤。”

大头今天早上被打扮一新,在宠物中心洗了澡剪了毛,胸前还带了一个红色小领结,虽说仍旧遮不住丑,倒也算丑较为得精致。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你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吗?”宋吉祥撸了一把狗头,“养狗千日,用狗一时,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你得给我助攻。”

他歪头瞧了瞧大头的样子,不禁有些犹豫:“虽然你长得不漂亮,但万一人家姑娘不嫌弃呢?”

大头:我谢谢你了。

说话间,校园之中渐渐喧沸,学生们从教学楼一涌而出,脚下方向一致,都是学校后身的操场而去。宋吉祥见状带着大头沿着校园外墙与他们步调一致,穿过一片荒地,越过一个土坡,扒着栅栏,他看到操场上正在列队。

翻墙而过轻松,引人注目颇难。宋吉祥翻过青春文学,男主出场皆要帅且刁。前者有之,后者当如何行事?

犯难间,学校的全体大会已经筹备妥当,一个阳光下脑壳熠熠生辉的中年男人正在激越而言。宋吉祥犯愁的看看大头,大头无情,正在看着附近的一堆垃圾。

垃圾站旁站着一个推着板车腰里别着扩音喇叭的老者,寻宝心切如他也不得不注意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

教导主任啰嗦,听得人昏沉欲睡。终于言罢,后面还有擎着长稿的校长。学校外置话筒不多,学生会的新成员,从教导主任手中接过话筒打算递至校长手中。

就在这个空档,窸窸窣窣的电流声响起,有人大声吹了吹喇叭,呼呼之声却是从后方传来的。

起初的动静并不引人注目,只有后排的少数人回头查看。但架不住观者无不“我草”,引来了更多的人投来目光。年轻人本就好事,加之刚刚气氛郁闷,如今有个乐子更是欢腾,不出一分钟,几乎全校学生集体后转,对着校外的方向高声起哄。

“哥们,干什么呢?”

“兄弟,需要什么支持,我们配合!”

“哥们小心啊,摔下去就不帅了!”

一时间操场上沸沸扬扬,笑语欢声。

顺着众人的目光,一颗矮树十分抢镜。不算粗壮的树干上坐着一人一狗。因为离得远,男人面目不清,只见轮廓清晰,应该是个帅哥;而那夹在男人臂弯中的狗子,即便离得再远,也丑。

宋吉祥对现状较为满意,将从收破烂老头那里租来的扩音器高高扬起,清了清嗓子,高声而道:“闻芳芳,汽修专业的闻芳芳同学,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就深深爱上了你!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你,也射中了我!爱神已经将我们紧紧捆在一起了!”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将手机上的文档翻了一页继续高喊:“虽然我们现在还比较陌生,但我相信我们一定是彼此的唯一!是天作之合!今生一定会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闻芳芳,我想对你说,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一个气口的间隙,下面已经嘶嚎一片!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整个操场顿时陷入荷尔蒙爆发的欢腾之中!闻芳芳的名字在人群中不断被提及,很多人在问“是谁?”,只有一小部分人将目光投向了主席台。

宋吉祥受到了鼓舞,他收起手机开始自由发挥:“芳芳,只要你跟我好,除了我的人、我的狗,我的铺面和财产也都交给你,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吃饭我绝不喝粥!哦对了,彩礼钱你也不用担心,丈母娘的要求我全都满足,即便孩子跟你姓闻,都无所谓!”

在一片“牛逼”的起哄声中,宋吉祥得意洋洋:“芳芳,今天晚上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的西餐厅等你,咱们不见不散!”

“闻芳芳!闻芳芳!闻芳芳!闻芳芳!”

不知是谁带的头,操场上出现节律声。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学生们,拍手打着节拍,一遍一遍的呼喊闻芳芳的名字,声音由小至大,最后大到压制不住。

一场闹剧,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沉默不语。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话筒,指节用力已经压出青白色,主席台上的学生会新成员腮肌微动,似在磨牙,他终于抬起一直低垂的眉目,看向场外挂在树上的宋吉祥,嘴唇微动,骂了声:“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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