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心诡谲
树木郁郁丛生,百草青青丰茂。
山林寂寂,两岸青山相对;水涧泠泠,一弯碧水横流。
我沿着流淌的河水,向前不断走着,脚下就是峡谷河流。这其实是之前我与邱鹿、徐子戎和温聆玉他们走过的道路,但彼时此时,竟恍如隔世。
不知道他们究竟现在如何。
我猜测芦颀的意思,是皖萤在树林里等我。可我走了好久也没有见到她。
反倒是我越走,越心里没底。
我逃出来得太仓促狼狈,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往前跑,竟什么都没有带上。我的背包,里面放着我的手记,还有那架……照相机。
可我除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身无长物。没有衣物,也没有吃食,这样是无法在深林里生存的。
我不可能走回头路。
只能寄希望于皖萤能为我带些行李出来,让我不至于太过窘迫。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呼唤声。
“李遇泽。”
那是皖萤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记得帮我看看沈见青他没事……”
后面的话陡然消失。
我欣喜地回过头,可在看清情形的一瞬间僵住了。
皖萤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壮硕的苗族青年,其中一个还怀抱着酒坛。
这阵势,当真是来者不善。
可这个时候,我竟诡异地平静下来。或许是在遭遇了太多的欺骗之后,我已经早有准备。
我只是孤注一掷地要赌一次,不过事实证明,我好像又赌错了。
“李遇泽,我就知道,不负所托,你。”皖萤笑意盈盈,与平日里见的模样没有区别,我听着却无端生出冷汗。
我镇定下来,说:“皖萤,你这是要送我出去?”
皖萤接过身旁的酒坛:“李遇泽,你当,然可以,离开,不过,得先把,酒喝了。”
这个酒,是当初砍火星仪式上给我们喝的那种,带着蛊虫的酒?
果然,我想要离开也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我还想活下去,这酒是绝对不能入口的,阿颂就是例子。虽然当初在砍火星仪式上我也喝了,但因为沈见青的原因,蛊虫没有起效。但现在未必还会这样。
他们不会让我这么平平安安地走出去,把他们存在的秘密带出去。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抵触和退缩,皖萤歪了歪脑袋,笑意更深:“怎么,不是你,自己要走?现在,还在,犹豫什么?快来喝,掉它,你就自由了。”
我退后一步:“变成阿颂那样的自由吗?”
“那样,有什么不,好吗?”皖萤说,“还是,你想放弃,回去?”
我脚下一滑,泥沙砾石被我踩得松软,直直地向下落去。我背后是幽深的峡谷和滚滚流去的江水。
我还没有说话,皖萤却陡然变了脸色:“你,以为,你能,回去找他?”
我悚然道:“你是故意引诱我出来的?”
皖萤挑眉,美丽的脸上浸满了得意:“你,现在,才明白?”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皖萤厉声道,“因为,你们,这些外乡人,打乱了我们,平静的生活。阿颂,变成了,这样。沈见青,也,被迷了心窍!都是因为你们!”
我皱着眉,不敢再向后退:“可就算这样,你要对付我,也无须把我骗出来。”
在村寨里,她自然有的是办法可以对付我。可她却选择了最费周折的一种方法。
告诉我关于沈思源的事情,给我送药草,还做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她着实没有必要。
如果怕沈见青拦着,那么他摔伤时不就是下手的最佳时期吗?可皖萤却偏偏没有。
她给我送的药草得到了沈见青的亲口确认,那确实是驱虫药。
皖萤说:“你们,外乡人,真蠢。我随意,花些心思,你就乖乖,相信我,跟我走。”
她一边说,一边摆动着脖颈上的那一圈厚重的银饰,发出低脆的“哗啦啦”的声响。
“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我们苗寨,炼蛊最好的,即为首领。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承认沈思源,但却容不下,你?”
承认沈思源,却偏偏容不下我?
沈思源是阿青的丈夫,在他们眼里也算是外乡人。但是他在苗寨里呆到死后,名字还能被绣到红绢带上,系到石拱桥头。这样的仪式,就是得到了寨子的认同,证明他们并不是不能接受外人的加入。
可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我?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到了沈见青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从十六岁开始,皖萤就一直纠缠我。她是首领的孙女,我……我只是个死了爹妈的人……这段时间,她的纠缠越来越深,首领也在施压,我真的快透不过气了。”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话了。
我后来以为沈见青是说来博取我同情的,谁让他骗了我那么多,我没法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东西。
可此时此刻,我却突然想起来这句话。他或许并不是在撒谎……这可能是事实。
如果想通这一点,更多的事情就一点即通了!
皖萤喜欢沈见青,或者说,皖萤想要与沈见青……在一起?!
所以说她容不下我,因为我的存在挡住了她的路,她不得不铲除我。
这也太荒谬了,他们不是表姐弟吗?
我狐疑的视线凝聚在皖萤脸上,又下意识转移到她身后的那些壮硕的苗族青年身上。他们着素色苗服,不似皖萤奢华,也不如沈见青精美,只有领口和衣袖有两圈刺绣。他们听不懂皖萤的话,但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她身后,等待着她的一声令下。
等待着皖萤的命令……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彻底地想明白了。
“你们要的不是沈见青,要的是首领!”我抖着声音说。
皖萤高高地扬起眉,眼里流转着惊讶的光芒,耳朵上的银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你,居然,能够想,到这里。”皖萤这回眼里是真实的笑意了,“我,好像,忽然明白,沈见青,喜欢,你什么了。”
他们能够容忍沈思源的存在,甚至认同他成为村寨的一份子,是因为阿青有着过人的炼蛊天赋,能够保护村寨。她作为下一任首领,她的父亲未必愿意把她嫁到别人家去。而沈思源的出现则恰好解决了老首领的问题——他的女儿既可以是首领,也可以继续是他一个人的女儿。
所以他默认了阿青那些疯魔的行为,表面上那是一个拗不过女儿的父亲无奈的妥协,但实际上这也是他的乐见其成。
而沈见青则不同。
他自小就独立门庭,甚至他拥有自己的姓氏。这个时候,老首领想要维护这个位置,维护自己后代的位置,就不仅仅要靠外祖的这层血缘关系,还需要皖萤的加入。
至于首领与普通寨民的不同——看看皖萤身后那些苗族青年和皖萤的衣着区别就能知道了。
这很荒谬可笑。明明是这么狭窄的一方天地,却依然有复杂叵测的人心诡谲。
我连连冷笑,为这个荒谬的村寨,为这个自私可悲的首领,为皖萤,为沈见青。
“你,笑什么?”皖萤脸色一变。
我说:“你想让沈见青以为我是自己走的,即使之后我疯了,傻了,死了,他也不会怪罪到你们身上,甚至说不定终有一天会妥协于现实,做符合你们安排和心意的事情。”
“我们,之前有,些误会。但一家人,总有解,开的一天。总,不能因为,你,再影响我,们的关系。”皖萤说着,示意身后的男人上前来,“别废话,了。在你,彻底丧,失心智,成为,蛊虫的,傀儡前,我解,开了你的,疑惑。你,应该感谢我。”
感谢?
她居然说着让我感谢的话?
我的确应该感谢她,又给我上了一“课”。
那两个苗族青年在皖萤的示意下接近我,一人拍开了酒坛,酒香在林子间满溢开来。
我防备地打量着他们,心里掂量着我能制服他们两个人的概率。
看着他们健硕的躯体和几乎比我高两个头的个子,我在心底悲观地得出结论:几乎为零。
对付沈见青我尚且需要偷袭,正面应对这两个人,我没有信心。
随着他们的逼近,我也在不断后退,离峡谷的山崖越来越近。
“别退了!”皖萤高声说,“再退,就掉下去了。河水,很急,死!”
可喝了这个“酒”,变成阿颂那样,甚至连阿颂都不如,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会拖累别人的人,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生活都需要照顾的人。如果那样,我宁愿一开始就死掉。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已经做下了决定。
我已经赌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输。但上帝总不能让一个赌徒永远输,总该给一次机会吧。
哪怕就一次。
我心里一定,瞥了眼脚下滚滚而去的河水,脚下一蹬!
我合身扑出,身体向着峡谷之下的水流急速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