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都没听到吗?全部给我出去。”仲溪午的声音冷厉的如同是一支利箭,射穿了这宴会上诡异的安静。

太后想说什么,接触到仲溪午的目光,反而打着圆场说今日宴会就此结束。宴席上的人面色各异,却还是一一起身离开。

最后走的是太后,她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一下,我感觉脊背上似是有针扎上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径直离开了,脚步却重了许多。

直到这大厅只剩我们两人,仲溪午才有了动作,他伸手拉向我:“别跪了,伤膝盖。”

我甩开他的手,声音止不住的发抖:“你是疯了吗?”

仲溪午见我不动,他也仍旧蹲着,目光无波:“我是疯了,被你逼的。”

我跌坐在地,他继续说:“我说了会保华相,会保你们华氏一族,为何你还要这样拉自己下水?”

我不说话,他双手握着我的手臂,皇冠的珠帘扫过我的脸颊,冰凉彻骨。

“你不信我,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你知道我为此做了多少努力?我处心积虑的拉拢人心,为你铺路,就是为了今天能名正言顺的把你……”

“把我收入后宫吗?”我抬头看着他说,“皇上可曾在乎我的想法?在乎我是否愿意吗?”

“你为何不愿?”仲溪午的手似乎是要将我的双臂扭断。

“因为我这个人……胆小又怕事,皇上后宫里人太多…是非也多,若是有一天我站在皇权的对立面,皇上还敢力排众议的选择保下我吗?我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想……简单的活着。”我闭眼说道。

仲溪午松了手:“那你有问过我吗?你怎知我不会选择你?”

“还需要问吗?你的位置就注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为什么还要抱希望?”

“说到底只是你怕了,你怕麻烦,你怕困难,可是你唯独不怕没有我,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低到总是第一个就被放弃。”仲溪语气满是悲凉。

我握紧手直视他开口:“不是我放弃的,是你自己选择的,是你主动选择的……保下戚贵妃,我曾经给过你很多机会,可是你始终选择缄默不语。”

仲溪午身子一僵,我装作没有看到说:“你的做法或许没有错,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容反驳的身不由己。可是,仲溪午,被误害的那个人是我……哥哥,是唯一一个爱我、疼我、护我还不求回报的亲哥哥啊……你怎么能问都不问就直接想将此事瞒过我?”

我想我的眼眶应该是红了,因为我已经无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不过这样也好,看不到他表情,我也就能再狠心些。

“这样的你……让我还怎么相信日后你会一成不变的……选择我?你的权势太大了……”我低头揉了揉眼睛,喃喃着如同自言自语,“所以你需要顾忌的也太多了,你的心里……或许此时有我,可是一个皇帝的心里就会有太多太多了。”

“好、好、好……”

仲溪午一连说了三个“好”,才起了身,身形似乎有些踉跄:“我曾说过所做都是为护你一世安稳,你不信我也罢,只是我也说过不会放你离开。”

仲溪午抬步绕过了我向外,我自己跪坐在大厅一动不动,突然有点想笑,为什么想要简单到活在这个世界,就这么难。

我不是不信他,而是他自己还不清楚……他根本做不到。

接下来几天我都被软禁在一个不知名的宫殿,仲溪午没有出现过,我现在身边只有一个……银杏。

她一如既往的服侍我,我懒得和她计较前尘往事,全当她不存在。

仲溪午这样关着我,也不知道是想怎样,我违背了他的意思,他又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被囚禁的宫外时常传来喧哗,似乎是戚贵妃清醒过来,找我来拼命,可是重兵把守,她只能每日在外面叫骂,据说她一张如花的脸上的刀痕无法消除。

她想报复华府,华相却倒了,人也被仲溪午牢牢看住。想报复我,却没办法闯进来,因此把她气的都要疯魔了。

银杏为博我开心,便日日给我说戚贵妃的丑态,可是我听着却是无感。

在这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被关了十天后,仲溪午终于露了面。他向来和煦的面容如今全是阴郁,让人不忍多看。

我不语,自己坐着,只当看不见。

仲溪午走到我身边:“浅浅,都过去十天了,你还不愿理我吗?”

语气中明显的讨好让人心酸,我还是冷了脸说:“皇上说笑了,我一个罪臣之女哪里敢?”

他在我身边坐下,如同自言自语:“自我记事以来,只见过我的外祖母不过四五次,他们久居江南之地。便是我做了皇帝,何氏虽是我母族,却不敢随意进京。你可知为何……”

我侧身,不欲听他所言。

他终于冷了口气:“你这般模样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个被你支开的侍卫也不在乎吗?”

我陡然回头,他目光一缩,眼里像是被刺痛了。

“你什么意思?”

“你终于愿意听我讲话了?”仲溪午还是阴着脸说。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心头发冷。

“你以为你把他支开,还找了个人看顾,我就无可奈何了吗?”

他是认真的,因为他眼里已经有了杀意,仓皇间我看到了手上的镯子。想起华戎舟曾经的举动,我忍着颤抖着,动作极快的取了下来:“你若是敢动他分毫,我便……”

后半句威胁再也出不了口,因为我的手连同手里拿着的小刀,通通被他握住,温热的液体透过指缝流经我的手腕。

仲溪午看着我,眼眸里似是有河流淌过:“你喜欢过皇兄,又喜欢那个低贱的小子,为何……唯独不能喜欢我?”

我想松手,可他还是握着一动不动,血越来越多,我再也止不住颤抖,无论是身体还是声音:“放开……”

“今日是腊月十五。”仲溪午突然开口。

他冲我一笑,脸色苍白:“腊月十五是我生辰,之前在皇兄府上见你做的长寿面让我一直惦记着。惦记了这么久,如今看来,今天我还是……无缘吃到了。”

他松开了手转身离开,脚步略微踉跄,我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跌落在地,手里的小刀也悄然落地,只剩一个被血液染红的手掌。

这一招,一贯只对在乎你的人有用。

第二日我还未起,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接下来就见太后就带着人闯了进来,门口的侍卫全被她拿下,银杏也被她叫人拉走。

“不必给我行礼了,我受不起。”太后的声音空前的冷硬,像是我刚穿进来之前的样子。

我坚持的把礼行完。

她又开口:“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结果如今却还是和皇上纠缠不清,是把我当傻子蒙骗了吗?”

我跪着开口:“太后娘娘不都瞧见了吗?若是我是主动自愿,又怎会被囚在这里?”

“昨日……皇上的伤,可是你所为?”太后紧盯着我。

“是。”我心里出奇的冷静,似是解脱一般,因为我知太后来意。从很早的时候,还没参加宴席的时候,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结果。

太后许久未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前朝是怎么亡的吗?”

书里不曾提过,我摇了摇头。

太后抬了口气才说:“前朝皇帝太过宠爱自己的皇后,导致皇后母族逐渐势大。最终外戚只手遮天,导致民不聊生,才揭竿起义覆了王朝。”

心里一瞬间有一个念头闪过,我却不敢想。

太后并未察觉我异样:“所以建朝以来,我朝最忌讳外戚扰政,自我登上后位以来,我母族何氏便举家搬至岭南,年关也不曾来往。帝王家最是不能重私情,因为想做好一个帝王,那他所有的感情都应该留给他的百姓子民。”

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赶走我脑子里面的念头,应是我想多了,太后也说了,母族是可以归隐的。

“皇上自小懂事知礼,却为你屡屡破戒,你若入宫,恐怕这后宫再难太平。我知你性情,本不欲同你追究,可是如今他对你心思已经过重,昨日被你所伤却只口未提为你掩饰。若是想坐稳那个位置,是绝对不能有弱点的。”太后低声说,语气带着些许迟疑,“你懂我意思吗?”

我心里一片荒凉,勉强笑着说:“懂。”

“那就莫要我动手了。”

太后侧过脸,一旁的小太监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盏酒。

我可能是疯了,此时竟然有点得意,恨不得跑到仲溪午面前去说:

你看,是我说对了,没有人能一辈子护着另一个人,即便是……皇帝。

太后开口:“我很早之前就提醒过你,是你没有做到。”

我拿起来,看着明显躲避我视线的太后开口:“枉费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我实在惭愧,只求太后能保全我华氏之人,我再无他言。”

太后沉默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闭眼抬高了手腕,冰冷的酒水滑入腹腔,片刻后疼痛就渐渐传遍全身。

先是疼,接下来就是全身麻木,无法动弹,这毒酒劲儿也太大了吧,是见血封喉吗?

身子倒下去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太后眼里有水光闪过,还真是个向来嘴硬心软的老太太啊。

意识的最后瞬间,我突然想起来华戎舟来,那个在宫门口骑马离开的身影,果真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说若我不去,他便来寻我,恐怕我要永远失约了。

模糊间听到太后的声音:“快、快些抬出去,别被人撞见。”

抬出去?是把我丢去乱葬岗吗,那我是不是也太惨了些吧

之后就是一片黑暗,再无半点知觉。

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如今也要孤身一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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