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没有下次
外头有魏庭轩与羌明赋坐镇,无人敢前来打扰。
院中气氛焦灼,秦修弈鼻尖、耳朵和指节冻得通红,本就在病中的人显得格外脆弱,眼睛也泛着水光。
看得心知他装模作样的霍少煊都是一阵心软,更何况霍家夫妇。
“陛下快快请起,不合规矩是小,陛下的身子为重啊!”
孟衍兰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心中正焦急,就见眼前一花,霍少煊不知何时起身,拧眉将外袍褪下披在他身上,嗓音里带着些许怒意,瞧着半点不客气:“起来。”
霍烨程见状心里一惊,下意识瞪了一眼霍少煊:“你放肆!”
霍少煊无言的从鼻腔里叹出一股气,垂眸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人,打算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反观秦修弈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紧了紧霍少煊的外袍,还不忘先朝门外吩咐了一声,“庭轩,去马车里将少煊的狐裘取来。”
霍家夫妇眼神微动,秦修弈抓住机会,字字诚恳,“爹娘我心悦少煊多年,虽说,虽说不能为霍家诞下一儿半女,但”
霍少煊眼皮子一跳,正欲开口,就被更加急切的人打断,霍烨程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霍少煊,旋即紧紧拽住秦修弈的衣袖,叹息道,“陛下,我夫妇二人可担不起这声‘爹娘’。”
“是啊。”孟衍兰神情复杂,为难道,“陛下这般,妾身百年之后该如何与秦帝交代?”
“不必交代。”秦修弈扬声道,“届时劳烦二老让父皇等上一等,孩儿亲自下去交代!”
霍少煊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怒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刹那间,院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此前霍少煊极少在二老跟前发怒,如今这石破天惊的一声怒喝顿时将几人唬住。
秦修弈尚未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挨了一巴掌后愣在原地,与霍家夫妇一起僵硬地对视,几人还未回神,霍少煊就扯着秦修弈的胳膊,强硬的将人拽起来。
秦修弈何时这般狼狈过?
一袭中衣松垮,长发略微凌乱,冻得浑身冰凉泛红,分明已是一国之君,却为了他屈膝放下尊严朝父母祈求。
分明在他尤深的回忆之中,这人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为何每每碰上自己的事,便总这般小心翼翼。
他今日来,就做好打算向爹娘坦白,
谁料
“起来!”霍少煊目光扫过对方冻到发白的指尖,即便知晓这是故意在博取同情,心里也莫名酸了一下,他眨了眨眼掩饰自己的失态,如鲠在喉,“让你等我回去,你偏生要同我唱反调不成?”
这嗓音明显不对劲,秦修弈识相地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扬起讨好的笑容抬眼瞧去,“不是”
忽然,他一愣。
霍少煊侧过头,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少煊?”秦修弈笑容微敛,顾不得其他,慌忙凑过去,手足无措道,“怎么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霍少煊不愿与他对视,仓促躲开后看向尚未回神的霍家夫妇,攥紧拳头哑声道,“陛下尚在病中,还望爹娘开恩,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聊。”
两个孩子身量极高,皆是位高权重的主,此刻却都形容狼狈,如同淋了雨瑟瑟发抖的幼崽。
倒显得……他们是恶人一般。
孟衍兰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推了推沉默不语的霍烨程。
霍烨程慢慢松开眉头,无奈地朝里一伸手,“陛下,还请进屋。”
恰好此刻魏庭轩取来了狐裘,他微微垂头,并未言语,利落地将衣裳呈给霍少煊后,便无声告退,霍少煊低声道谢,而后便为秦修弈披上狐裘。
秦修弈此刻不敢推辞,乖乖地让对方摆弄自己,待到霍少煊替他整理好衣襟,几人才缓步进入屋内。
气氛不似方才的焦灼,但总显得微妙。
书房内萦绕这一股淡淡的墨香与书卷的气味,目光所及之处,都藏着秦修弈不为人知的回忆,那时他从不敢想有一日霍少煊会与他一起重温此地。
也不曾想,少煊会为他做到此等地步。
霍家夫妇的脸色依旧不好,屋内寂静片刻,霍烨程正欲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所以”秦修弈抿了抿唇,轻声道,“霍家这是不愿负责吗?”
霍烨程顿时一噎,下意识看向孟衍兰。
霍少煊自方才起便垂着头,秦修弈心中着急,面上却滴水不漏,借着书案的遮挡,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
还好,并未被躲开。
孟衍兰正打算缓和气氛,却又被霍少煊打断。
“爹娘,今日我来,并非讨要结果。”霍少煊抬起头,眼中充斥着疲惫的血丝,“就当孩儿不孝,但在你们眼中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之事,却是孩儿此生最为重要的喜事。”
“我二人的因果,旁人解不得,更断不得。”
“二位问起,我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霍少煊忽然起身,他故意握紧了秦修弈的手,以至于起身的刹那两人紧握的双手无所遁形。
秦修弈顿时愣住。
“今日陛下身体不适,望爹娘海涵,那便改日再叙。”霍少煊轻轻颔首,朝二位一行礼后,便拽着秦修弈朝门外走去。
霍家二老并未阻拦,望着那远去的两道身影,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良久,屋内才传来一声叹息-
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结果、
霍少煊当机立断,先将秦修弈带回宫中,以免加重风寒。
马车内,秦修弈靠在霍少煊怀里,却没了以往旖旎的心思,只是轻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
霍少煊余怒未消,抬手揽住他,却并未开口。
秦修弈自知理亏,慢吞吞抬手试探性的触碰霍少煊另一只手,而后静静等待,见对方并未拒绝,这才用指尖点点他,而后摩挲着将手掌覆了上去。
他展开霍少煊的手心,轻轻在上面用指尖写了几笔。
——少煊。
霍少煊目光微动,抿了抿唇。
秦修弈继续用温热的鼻尖去蹭他的脖颈,而后继续在他掌心写字。
——难受。
手心酥麻的滋味令霍少煊倏地抽回手,他冷声道,“既然身体不适,方才便不该如此放肆。”
秦修弈顿了顿,嗓音里带上了几分硬气,“……究竟是谁放肆。”
霍少煊一噎,两人间顿时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修弈才低声叹道。
“你这般突然,当真吓坏我。”
“……我问过你。”霍少煊垂眼看他。
秦修弈眼神一凝:“什么?”
“我问你是否不悔。”霍少煊语气自嘲,挑眉道,“你不悔,我自然无悔。”
“什……可如今爹娘方才归来,这时坦白并非万全之策,更何况若是当真动了家法,你……”秦修弈抬头,嗓音里夹带上一丝怒火,“今日我若没留个心眼,你打算生生挨这一顿?”
“对。”霍少煊笑了,“怎么,难不成陛下对流言置之不理也是万全之策?”
“霍少煊。”秦修弈方才伪装的柔弱褪去,眼底一片危险,他抬手将人困在怀里,简直气笑了,“谁许你……”
“我的人不能没有名分。”霍少煊忽然抬手卡住他的下颚,轻吻一下,“陛下跟着我,自然委屈不得。”
秦修弈身形一顿,眼神幽暗,磨了磨牙,“你上哪学来的这些花招……”
霍少煊并未回答,反倒忽然退开,拢起狐裘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旋即紧紧抱住。
秦修弈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含着复杂情绪的嗓音,很轻。
“没有下次。”
他宁可皮开肉绽,也不愿见秦修弈卑躬屈膝。
秦修弈似乎感受到他所压抑的情绪,沉默良久,才摸了摸他的背脊,嗓音温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