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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打火机留给你算抵账。
——陆礼川”
翌日,初生的太阳泛着红一点点爬上山顶,伴随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山间从来没有变过,一望无际的稻田来年又会长出新的嫩芽。
徐邺在厨房里熬粥,准备给隔壁送去,他将潮湿的手擦干净,进大屋时发觉炕上有一张纸和一枚镶嵌着钻石的打火机。
徐邺坐炕头掏烟盒,他点燃一根红双喜后咬住,脸庞上的表情近乎阴鸷,纸张被撕碎了,轻轻扔在地上。
烟抽完,徐邺弯下腰把碎纸捡起来,打火机也被男人紧攥在手中,青筋凸起有些可怖。
其实并不难猜到是谁的手笔。
小骗子要走也会大张旗鼓走,可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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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班车司机打着哈欠坐在驾驶位上,悠哉悠哉听广播,再次敷衍道:“别催了,坐不满人就不开车,你再催也没法走,一切都得按规定来。”
袁野气得差点想把司机也打晕,干脆自己直接开得了。
董追月死死拽住袁野,低声提醒:“老师你冷静一点,你再因为打架进局子教师资格证都要被吊销。”
袁野背上扛着被打晕的陆礼川,果断骂骂咧咧,“吊就吊!老子直接当校长去。”
“别意气用事,等等也没关系,邺叔又不一定会追来。”
“那你就错了。”
袁野冷笑,“他那老贼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当初要了我两百块才勉勉强强答应看顾一下,他之前是这么说的。我只能保证你外甥不死。”
董追月:“邺叔还是很可靠的,何止没死,现在白白嫩嫩,面色红润,被邺叔养的很好。”
“……”
袁野侧目,“你站哪边?”
“这个。其实我觉得让小川自己做决定比较好。”董追月耸了耸肩,“他又不是小孩,老师你管他和人搞对象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袁野背着陆礼川,理直气壮,“玩男人可以,但玩老男人不行,我外甥吃亏,我做舅舅的第一个不同意!”
“……”
袁野继续惆怅说道:“太痴情不好,做人缺德一点,没心没肺一点,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可每个人都不一样,老师你要自由,他未必想要。”
话音刚落,陆礼川似乎有苏醒的迹象,睫毛抖了抖,袁野再次毫不留情拿手劈脖颈。
再次打晕。
醒了就走不了了,刚好天助他也。
三四个老人一块上车外加董追月,足够坐满这辆车。
司机慢慢悠悠发动,“大家坐稳了,十五块一个,挨个挨个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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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野给完钱后长舒了一口气,他把陆礼川放在靠窗的位置上,头一次做缺德事还会良心痛。
可能是董追月说得那些话是对的。
不过连这点阻挠都克服不了,那也算不上什么。
袁野半眯着眼若有所思,看老贼还能怎么追上来。
旁边的董追月觉得自己必须帮陆礼川一把,她坐在后面,使劲拔了他几根头发。
陆礼川吃痛转醒,眼珠子转了转,抬起眼皮茫然环顾四周。
是他经常做梦梦见的,能带他离开的车。
从前幻想中的喜悦,幻想里的失而复得,现在只剩下惶恐。
陆礼川反复追问道,“舅舅,徐邺呢?”
袁野干巴巴笑,“他是个孤命人,一心一意替他父母守坟,不会离开山里的。”
“不是这样,舅舅你听我说,算了,以后再和你说,我要去找徐邺。”
陆礼川情绪激动,他站起身大喊,“师傅停车,还落下一个人——”
司机充耳不闻,“小伙子,山路十八弯停下来麻烦,让他明天坐车出来。”
“师傅你就停一下,大不了我下车走回去——”
陆礼川前所未有的强硬和执着,那神色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袁野愣了愣后有些恍惚。
司机在前头骂陆礼川神经病,车速逐渐慢了下来,前面坑坑洼洼破路一堆。
陆礼川看越开越远实在没办法,咬牙盯着外头,烈烈大风吹过田野。
袁野在旁犹豫了会,问:“真喜欢他?”
“喜欢。”
“……值得这么认真么。”
袁野这句话还没问出口,他一眨眼的功夫,陆礼川这个怕疼怕苦的人居然硬生生从车窗那跳了出去。
纵身一跃,不怕死似的。
全车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司机赶紧刹车想看看人有事吗。
幸亏车速慢,只是擦伤,也出了不少血。
陆礼川疼得直打哆嗦,可他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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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一物降一物。
徐邺离开家前把猪送到隔壁院子里,他什么话都没说,跪在地上和舅爷磕了个响头。
“十多年前你去当兵,我和你说人只要莫忘根在哪,去到海角便都是家。”
“大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不。”
徐邺点头。
“那就好,去吧,去哪里都好。”
徐邺手臂上的血浸透了纱布,满背的疤痕被人心疼过就再也受不了风吹雨打,无人问津。
他沿着车轮胎在地上的痕迹一路跟走,伤口处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他眼前是同一片荒野。
风吹来的地方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好在心上人去的地方,会成为他今后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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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徐邺在山道转角处和陆礼川相逢,两个人都一身伤,狼狈不堪,风沙蔓延在他们周遭。
陆礼川这一路都没哭出来,看见徐邺就再也忍不住了,一眨眼睛就泪流满面,边哭边喊疼。
“徐邺,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带你走。”
“我不是骗子,你听见没有?”
徐邺如是回答,“都依你。”他背起陆礼川,一如从前般不打算松开,只是恍然间眼角流出滚烫的泪水,默默被风吹干,宛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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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后是许多座山,也住着许多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老人们都相信,有情人会相逢于山回路转处。
而没心没肺的人只能跟在屁股后提行李。
袁野暴躁极了,“徐老贼——你失血过度死了没事,我外甥要是留疤你赔的起吗?”
董追月再次规劝,“人家正你侬我侬呢,老师你小点声。”
“我就不小!我偏要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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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礼川在徐邺背上沉沉睡去,一切疼痛都忘记了,只觉得自己已经靠岸停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