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候机处, 叶博轩频频抬手看时间,神情有几分焦虑。

去趟洗手间,怎么去了快半个小时?

虽然他相信机场的治安, 也相信陈江的能力, 但……

正担心着,陈江和叶容栩远远回来,而叶容栩身后, 推着轮椅的——是此刻应该在几千米高空上的人。

叶博轩微抬眉,等三人走近,心情顿时有些不太美妙。

叶容栩唇瓣嫣红, 有些不自然地坐在轮椅中,眸中水光潋滟,眼尾也染上薄红,像哭过, 一看就是被欺负狠了。

见叶博轩看过来,他更心虚得眼神有些躲闪。

叶博轩微拧眉,再看向秦朝焰, 眼神多少带了有点看拱自家小白菜的兔崽子的意味,问:“不是已经登机了?”

“他有东西没带。”叶容栩忙替秦朝焰解释(胡编)。

叶博轩看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叶容栩瑟缩, 但在叶博轩刨根问底,明知故问“没带什么”时,又帮忙道:“爸爸, 问那么清楚干嘛?”

叶博轩:“……”这个儿子没法要了。

还没结婚, 就胳膊往外拐。

“咳, 我的意思是,说不定是涉及公司机密的文件。”叶容栩忙又解释。

其他几人:“……”还不如不解释。

直到秦朝焰也跟着登机, 叶博轩总算回过味来——这小子没带的,其实是他家栩栩吧?

*

秦朝焰行程很紧,其他随行人员已经乘机先往E国等他,他落地M国后,也没久留,直接在机场转乘,连叶容栩在这边的住处都没去。

离开前,他半蹲在轮椅前,帮叶容栩整理好衣服,压低声音叮嘱:“……在这边要听杜老医生的话,好好治疗,认真复健,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也会每天给你打……”

叶容栩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吉利,像立flag,三年前分别时,对方就是这么说的。

他立刻转开头,别扭道:“不接。”

秦朝焰:“……”

他深吸一口气,捧住叶容栩微凉的脸颊,捂暖些后,强行转过来,低声说:“不许不接。”

周围人来人往,穿梭如织,两人却像与周围嘈杂隔开,静默对视。

直到叶博轩在不远处等得时间太久,露出催促神情,叶容栩才挥爪,放软语气道:“好吧,你要注意安全。”

秦朝焰听出他声音有一丝闷闷不乐,不由安慰:“别难过,我一定尽快回来找你。”

叶容栩嘴硬:“谁难过了?另外你不用急,慢慢处理你的事就行,我在这边有很多朋友,不会想你的。”

秦朝焰:“……”迟早有一天会被小男友的嘴气死。

果然还是吻住比较好。

他抬手揉一下叶容栩的头,起身时,又弯腰附耳道:“等我回来。”

叶容栩近乎被他的风衣拢住,鼻间尽是他的气息,“嗯嗯”点头,不耐挥手:“知道了。”

可等秦朝焰真要走时,他忽然又喊住对方,迟疑一下,开口:“你对你舅……我是说对那个人,不要用违法手段。”

见秦朝焰愣了一下,他抿抿唇,又道:“我知道你那天故意到病房外跟我爸说这件事,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后担心。我也知道,你这三年过得不好,我也不好,但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未来会很美好,所以……不值得。”

为谢韵明那样一个人,手上染黑,很不值得。

说到这,他忽然控制轮椅过去,抱住秦朝焰僵立的双腿,声音闷闷:“我还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这一刻,秦朝焰心中忽然激荡起无数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似乎每个细胞都浸透在这暖洋洋的喜悦中。

他唇角渐渐弯起,噙起微笑,忍不住弯腰,也轻抱住叶容栩,低声保证:“嗯,我会的。”

……

再次挥手道别后,叶容栩目送他通过闸机,在他身影终于消失时,神情怅然若失。

叶博轩走过来,推着轮椅,道:“之前是谁在飞机上说,不会难过?”

叶容栩回神,立刻嘴硬:“我没难过啊。”

叶博轩:“哦?”

叶容栩信誓旦旦:“真的,我在这边有很多朋友,一点都没难过,我这就去庄园找朱利安玩。”

说完不要叶博轩推,自己控制轮椅溜开。

叶博轩失笑,见他心情好转,也渐渐放下心。

*

E国。

萧瑟深冬,被落叶树半遮掩的克里庄园,显出几分萧条。庄园内的常青绿植许久没修剪,长出杂乱的叶片。

这栋古朴典雅的建筑,此刻和这里的天气一样,显几分许颓败与荒芜。

曾经被庄园主人十分偏爱的射击室内,秦朝焰一身黑色风衣,单手握枪,神情冷冷瞄准,砰砰数枪,尽中靶心。

谢韵明坐在轮椅上,被两名保镖按着肩,神色平静:“你进步向来快,和你母亲一样。她小时候也格外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有些怀念,年轻时曾俊逸的脸上,如今因岁月流逝留下细纹。加上不久前的那场逃亡,他此刻面容清瘦,脸颊凹陷,显出几分疲态。

但语气仍和以前一样,不紧不慢,使自己不至于过分狼狈。

这是个极度自我、自负,即便落败,也不肯低头的人。

秦朝焰没有回应,兀自换弹匣,重新抬手,这次瞄准一个贴着谢韵明照片的靶,又是数枪,打在照片中人的眉心。

谢韵明等了一会儿,见他无视自己,又缓缓开口:“只对照片射击,是脆弱的表现。我就坐在这里,你却下不了手,可见还不够心狠。”

他对眼前这个外甥有种极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因谢韵昭的关系,他爱屋及乌,欣慰对方能快速成长,把自己都扳倒。

可另一方面,他又厌恶对方身上有一半属于秦启江的血脉,这让他总在欣赏和厌恶中挣扎,陷入爱恨交加的心态。

所以他看似对秦朝焰好,为对方的人生铺路,可用的手段,又往往残酷。

秦朝焰终于转身,清冷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皮鞋踩着地板,发出沉稳的响声,一步步走到轮椅前,站定后,忽然抬起手中的枪,抵在谢韵明的太阳穴。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过于淡漠,像看没有生命的物体,神情也格外冷静,仿佛眼前人是一棵草,一根椅子腿。

金属枪管仍残留子弹划过后的余热,管口抵在额头时,谢韵明神情不自觉紧绷,放在轮椅上的手微微攥紧。

即便他在谢韵昭去世后的这些年里,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死,也自以为不惧怕死亡,但当死亡的威胁真正降临,人类求生的本能还是令他心底产生一丝恐惧。

秦朝焰冷酷得像执行过多次任务的杀手,冰冷注视他,手指平稳扣下扳机。

“咔!”

只有扳机扣动声音,没有子弹。

谢韵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耳中隐隐嗡鸣,回神后,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秦朝焰放下握枪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冷淡和嘲意:“看来随便就敢杀人的你,在自己面对死亡时,也会害怕。”

说完不等谢韵明反驳,又道:“另外我只是想体会一下,你平时对着所谓仇人的照片射击,是一种什么感觉,仔细想想,大概是无能。”

谢韵明倏地抬起眼,眼神锐利看向他。

秦朝焰丝毫不惧,居高临下俯视他,道:“不是吗?查不出母亲死的真相,报复不了秦启江,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将一切原因都推给别人,却又拿不出证据,无法光明正大地对峙,于是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偷偷对别人下手。或者像刚才我那样,用枪打烂别人的照片,发泄一下情绪,但有什么用?”

他忽然俯身,冷冷直视:“你自负自傲,自以为是,折腾这么多年,却连母亲是被谁害死的都不知道,还自诩替她报仇。你还不如一直住在精神病院,不要出来。”

谢韵明从他话中听出意思,瞳孔骤然紧缩:“什么意思?”

他忽然挣扎起身,但被身后保镖用力按回去,便死死抓住秦朝焰的衣摆,神情可怖,咬牙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她不是意外?”

秦朝焰低头看他,语带嘲讽:“当然不是,多亏你拿走那条录音,帮章芸掩盖犯罪证据。所以没人知道是章芸推林姨摔下楼,也没人知道她偷听见秦启江买凶想将母亲撞成植物人后,偷偷联系杀手,加钱买命。更没人知道她和秦景旭后来为了掩盖这些事,又伙同杀手,将林姨的妹妹林雨撞成植物人。

“这一切都要感谢你当初拿走录音,你真是秦景旭、章芸、秦启江他们的大恩人。他们三人能多享受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应该来给你磕头烧香才对。”

他说着用力挥开对方拽着他衣摆的手,将一沓文件甩到对方身上,神情带着冷意。

谢韵明双手抓着文件,渐渐发抖,不敢相信,随即眼中浮现怒色,情绪激动:“他们呢?秦启江和章芸,他们死没死?我要他们死!”

“告诉我,他们死没死?死没死?”他愤怒得额头青筋暴露,咬牙切齿,语带杀意。

“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了,”秦朝焰却语气冷淡,“我也不会告诉你。”

接着质问:“因为你拿走录音,又自负地将母亲去世的原因推给林姨,直接、间接地害了多少人?栩栩、林雨……

“你恨林姨,恨秦启江,难道就没想过,真正该恨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自私偏执,自以为为对方好地把母亲控制在家里,把病态的情感强加给她,她会抑郁到需要吃药?

“如果她那时没精神抑郁、恍惚,秦启江未必会觉得有机会下手,敢胆大到买通杀手。也是为了躲你,母亲才让林姨帮忙,接她离开你的住处。是你让母亲有家不敢回,无人敢用,只能亲自去秦家和秦启江谈离婚事宜。

“你造成这一切的因,却把责任都推到林姨身上,觉得她那天不该去你的住处接走母亲,不该在母亲开车时打那通电话。可实际上,她打电话正是为了救母亲,她无意中听见了秦启江的计划。

“她是母亲的恩人,而你,却对恩人实施报复,甚至还伤害她的儿子,世上还有比你更无能、无用,不分好坏、自以为是的人?”

他一口气说这么多,气息却没有丝毫不稳,眼神如刀,冰冷落在谢韵明身上。

谢韵明表情僵住,忽然彻底失去力气,颓败地靠坐在轮椅上,手中文件散落,神情恍惚。

“所以你是来替林雪和他儿子讨公道的?”他低声喃喃,“也对,这样说来,是我对不起他们,他们是昭韵生前在乎的人,如果昭韵知道,一定也不能原谅我……”

他失神自语,良久,忽然看向秦朝焰,目光微亮:“你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吧。”

秦朝焰忽然冷笑:“你以为我只是来告诉你真相,再让你受到一些不痛不痒的报复,反倒让你心里好受些,降低愧疚感?不,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有多无能,母亲的死有你一份责任。其实你内心深处也清楚,只是不敢承认,像个懦夫把一切原因推给别人。”

“对你这样的人,一般的报复没用,监狱也不是个好去处,你不会感到难过,反倒觉得自己已经赎罪,可以给母亲一个交代了。”

“这对你来说,根本不算惩罚。”秦朝焰语气缓慢,漆黑眸子冷冷注视他。

片刻,忽然又道:“不过我听说,这边有个私人精神病院,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都被关在那,哪怕是正常人进去,不出几个月,也会疯。”

谢韵明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盯着他。

秦朝焰直起身,语气冷淡:“你就去那里住着吧。”

“你不是精神有问题,还想给别人洗脑?正好在那里好好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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