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跟大多数人一样,孟兰驰记忆中与医院相关的部分全都不美好,尤其是晚上在医院过夜,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和幽静楼道里的脚步声总是让他不安。

可是,被蒋正柏抱着就安心很多。孟兰驰枕着蒋正柏机能尚完好的那条手臂,慢悠悠说了会儿话,聊东聊西,最后聊到家庭,他听着蒋正柏的心跳:“你会结婚吗?”

孟兰驰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恋爱的时候情比金坚,但是涉及世俗的婚姻生活,一个个都低下了真爱的头颅。

蒋正柏轻轻拍着孟兰驰的背,像拍一个粉嫩的小婴儿。这是他发现兰驰睡梦中容易惊悸后养成的习惯。蒋正柏如果想要成为一个好丈夫或者好父亲,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想结婚吗?”蒋正柏反问。

“我想和你结婚。”孟兰驰说着白日做梦般的疯话,微微闭着眼睛,眼珠在那层薄眼皮下不安地转动。

“那我们就结婚。”蒋正柏说着,在窄小的病床上浅浅地拥吻他。

孟兰驰撤离嘴唇,咫尺之间,他确信蒋正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们是一步步从朋友变成爱人的,分享过身体,也剖白过灵魂,如果生活中尚存有儿童书式的梦幻主义的一角,如果生命中还保有纯白坚硬如钻石的一隅,都能且仅能献给对方。

“这么简单吗?”孟兰驰的声音很细微。

“一切都很简单的,兰驰。”蒋正柏轻声哄他,一边说话,一边细细啄吻他的眼尾和脸颊,“你喜欢我,我就会喜欢你;你想要拥有我,我就属于你,是不是很简单?”

孟兰驰窸窸窣窣地抱紧他:“那你今晚先别答应我,等我求婚。我不想在病房里求婚。”

“那我等着,兰驰。”

蒋正柏说话时微微含着笑。

孟兰驰最喜欢他含笑说话的声音,好像他所有的好心情都是因他而起。

出院后,蒋正柏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方紫霞自然发现了,蒋正柏在她眼里早早独立,处事成熟,是一个不需要家长过分提点和训劝的男人。直到蒋正柏连续一周都没有回家的时候,方紫霞还是问出口了:“正柏,是有对象了吗?”

蒋正柏从楼上书房下来,手里拿着几张光盘,还有几本看了一半的书。这种悄无声息的搬迁行为早就开始了,最开始也许是一根数据线,后来是更为私人的剃须刀和几件常穿的衣服,到现在已经是夜晚消磨时光的光盘书籍。

蒋正柏微微正色,显得严肃而认真,没回避,没嬉笑,但是不知怎么的,方紫霞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说:“嗯,有对象了。”

因为转过脖颈,动作间,他身上T恤宽大的领口微微错位,露出一截清晰鲜明的锁骨,锁骨上有点点红痕,还很新鲜,像刚被情人的利齿咬破。蒋正柏也不难为情,一副理所当然到让人无话可说的样子。他谈着自己的恋爱,他费心经营,全情享受,他给出了自己能给予的所有,维持着这一份不掺杂任何其他杂质的洁白感情,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羞耻,哪怕对方是兰驰的亲生母亲。

“妈,我可能之后不常回家。家里有事情,就打我电话。”蒋正柏话语周到。

在为人子女这件事情上,蒋正柏做得无懈可击。

开车回到孟兰驰寓所,蒋正柏临上楼前又去楼下社区商场买了点肋排和娃娃菜,在收银台前排队时,看了眼计生用品,又往购物车里扫了一些。

这玩意儿消耗量确实有点大。油倒是用得不那么快。兰驰的眼睛和下面潮得一样快。

蒋正柏上楼,按开指纹锁,提着东西进去。贯通的客厅和卧室里飘散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兰驰歪七扭八地躺在皮沙发上,身上就一件属于蒋正柏的略宽大一点的衬衫,长度遮不住屁股,倒还没忘穿条裤衩,大剌剌地敞着腿,一条雪白长腿挂在沙发背上。

他睡眼惺忪,最近确实没休息好,白天看剧本,晚上还得滚被窝。一天都不带落下的。他头两天需索无度,被蒋正柏顶得差点撅过去,可怜巴巴地瘫在窗台上,话都说不明白了。

现在,孟兰驰正忙着补觉。可是蒋正柏不在,他又矫情得睡不着。

蒋正柏把滚落在地毯上的圆珠笔捡起来,别回他的纸质剧本,又坐在他旁边,摸了摸他的脸,孟兰驰闭着眼睛笑出声,筋骨疏懒的劲儿藏都藏不住,“回来啦。”

蒋正柏坐定,不动声色地等孟兰驰坐到自己怀里,手环着他的腰,忽轻忽重地摸他小腹,“还难受吗?”

“早就不难受了,哪儿那么娇气!”孟兰驰微微扭过脸,用脸蹭他下巴。

“啊,你还不娇气啊。”蒋正柏捏住他下巴,一点点强势,是兰驰刚好能接受又很喜欢的度,兰驰乐于被他掌控,哪怕偶尔伴随着一点点屈辱和疼痛。

短袖下摆上滑,兰驰裤衩下两条雪白修长的腿,盖着臀腿连接处的布料有着不太自然的肿胀,不留神往上撩一点,能看见隐约的指痕和掌印。

“疼不疼?”蒋正柏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就两个人的房间,都像在说悄悄话。因为太近,孟兰驰耳朵里攒动着一股热气,鬓发有种不自然的湿濡。

孟兰驰微微眯着眼睛:“你昨天在床上怎么不问?”

蒋正柏笑:“问了,怎么没问,你光顾着叫,根本没理我啊。”说着,手掌张开,用力地裹住痛处揉了揉,他又小声说:“给我看看?”

孟兰驰做贼似地看了眼天色,好像还把不能白日宣淫作为最后底线。好在今天天色昏暗,朝霞落尽,也没给孟兰驰害羞的机会。他只能大大方方地,像给医生展示痛处,“你看吧。”

本来是好好的,扒裤子,看屁股,走个流程罢了。结果,浓稠热劲扑上来,他被那高挺的鼻梁拱住了,重重地,来来回回。

像路人趴在狭窄山岩间,长长地伸着舌头,只为了汲取一点甜泉。

孟兰驰疯了,在窄沙发上玩猫鼠游戏,你追我逃,最后被整个箍住,他听到蒋正柏说,坐上来。

“坐哪儿?”孟兰驰傻傻地下意识开口问,看蒋正柏的动作,又把稚拙的疑问咽回去,在蒋正柏的脸上,像坐上一截失控的云霄飞车。

孟兰驰裹着薄毯继续窝在沙发上,跟大半个小时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脸颊有点泛红。蒋正柏在厨房里做饭,他把孟兰驰完全忘记什么时候添置的品牌刀具用得十分熟练,几天功夫,油茶酱醋、锅碗瓢盆都认了主。跟只会煎牛排和太阳蛋的孟兰驰不同,他会做的菜式不少,色味俱佳,而且兴致上来,还会讲究摆盘卖相。

蒋正柏对于喂饱他这件事情有种别样的热衷,不管是床上,还是餐桌上。孟兰驰被搞得惨兮兮的时候还有种错觉,蒋正柏把他喂结实了,就是为了更花样百出更随心所欲地吃掉他。

还没开饭,孟兰驰已经坐在餐桌上开始啃红烧排骨了,厨房半开放,所以蒋正柏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今天看到个家庭年代剧的本子,写得真挺有意思,好像是个学生编剧,我明天去跟他吃个饭,再聊一聊。”

“最近确实多是一些都市时尚剧,看得让人有些审美疲劳。”蒋正柏在兰驰身边耳濡目染,对影视市场并非一知半解。

“就是,这种本子容易扑,不是很合现在观众胃口。”孟兰驰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故事,说实话,多少观众经历过呢?那可能是父辈的旧时光。”

孟兰驰又说:“我之前老爱去清江大学旧校区逛,出了南门,全是老巷子,老小区,那种灰白小楼,彩色玻璃窗,几幢楼被一个月亮拱门绕起来,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养着些花,院子里停着几辆老旧自行车,破板凳、漏气的皮球、废弃的痰盂,什么都有。”

“反正离我们家不远,吃完饭一起去消消食也行。”蒋正柏端出碗上汤蔬菜。

孟兰驰听蒋正柏说“我们家”,高兴得止不住冒泡,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连只鸟都想有个巢,刮风下雨的,跟伴儿在巢里抖索着绒毛取暖,那是最幸福的事情。

蒋正柏七天里总有四五天宿在这儿,而孟兰驰是干脆天天住在这儿。一开始蒋正柏还没发现,以为只是想见面了兰驰才过来,没想到有一天早上他过来拿文件,兰驰穿着睡袍从卧室里出来,嘴里还叼着牙刷,含糊着满嘴的泡沫,愣愣地看着他。蒋正柏就知道他是住在这儿了,也不跟他说,只是天天等着他。

蒋正柏又心疼又光火,直剌剌说要结婚的是他,把自己当情人幽会的又是他!一个人住着寂寞,把他叫来不就是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后来想想也不生气了,孟兰驰总这样,感情表达上雷声大雨点小,瞻前顾后又游移不定,想要捆住人家又怕给对方徒增负担,他能那么坚定地喜欢自己十多年,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孟兰驰其实看到蒋正柏今天来的时候带了书和光盘,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有点甜蜜地试探,“怎么把书也拿来了。”

蒋正柏语气如常,好像早已做下决定,宣布事情像谈论天气,“不走了呗。以后晚上做完了还能看会儿书。”

孟兰驰随手翻了翻餐桌上那叠书,一本《了凡四训》,一本《楞严变》。人家抽事后烟,蒋正柏倒好,读佛问道,好像跟孟兰驰干那种事情坏了自己修行似的。

孟兰驰狐疑,做完了还能看书?鸡都快叫了,蒋正柏还挑灯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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