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Max今天很郁闷。
晚上跟顾靖扬吃饭时他明显心不在焉,手机摆在桌上那么显眼的位置,他还要时不时瞄一眼,似乎一眨眼就能漏掉什么似的。这也就算了,聊天时各种走神,讲了上句忘了下句,要不就是文不对题,或者突然就陷入了沉默……这真的是他那英明神武的老大吗!Max愤愤地想。他真想问问他陈非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一个仓库管理员么!
匆匆吃完饭回到家,Josephine趴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听到开门声,头都不肯赏脸转一下。
这一个两个的,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亲爱的?”他走过去,揽着Josephine的肩,轻啄了下她的唇。
Josephine抬眼看他,一脸愁容:“Max,我觉得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Jo是相当男孩子气的个性,工作起来是拼命三郎,生活上比较粗线条,用北京话说,是特别不事儿的那种女孩儿,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没为生活上的什么事跟他闹过别扭,能让她烦心的,多半是工作上的事。
因此Max也不是特别在意,随口问了一句:“跟工作有关?”
不料她竟然摇摇头。
Max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跟……我有关?”
Josephine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Max松了一口气,心情跟过山车似的:“说吧甜心,你知道我不擅长猜谜。”
Josephine撇了下嘴唇,似乎有点委屈,又有点疑惑,还有点懊恼。
这可真是奇了,Max认识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自家女朋友能同时驾驭那么多情绪呢。
没等Max再猜,她自己也憋不住了:“你猜今天晚上我去见谁了?”
“咦?我认识吗?”吃饭前他有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来,她当时明明说她在跟一个客户吃饭。
Josephine叹了一口气:“是孟安。”她很没有女人味地抓了抓头发,“哦,老天!我该怎么办啊?”
Max被她的神色弄得有点紧张,他仔细想了想:“孟安找你?……为了Andrew的事?”
Josephine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他说……他说他不愿意放弃。他让我帮帮他。Max,我想他真的爱上Andrew了……”
萧孟安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找Josephine的,在那天酒会上的那个插曲之后,他知道Josephine和Max都不可能再想要撮合他和顾靖扬。他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这样的结果有多么恐慌。
他喜欢顾靖扬,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个男人是他来北京之后,第一个会让他一靠近就心跳加速、心慌意乱的男人,自15岁的初恋之后,萧孟安没有再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那样的感觉,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想来想去,没有其它的办法,只好厚着脸皮约Josephine出来,把自己的想法诚恳地告诉对方,希望能够得到她的理解和帮助。
Max一愣,这确实是他没有料到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爱上Andrew并不奇怪吧?那家伙本来就是人见人爱的啊。”他拍拍Josephine的背,笑着安慰她,“别担心,他明白这件事不是你能左右的,对吧?过一段时间,他总会知难而退的。”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Josephine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来,“我不小心说漏嘴,说Andrew喜欢Linda公司里一个管仓库的男生。”
萧孟安猜的没有错,直接的示爱和坦诚的示弱,像Josephine这样热情又单纯的人,最不能抵挡的就是这两样。他用对了方法,她果然心软了,于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几乎不敢抬头看男友瞬间石化的脸,她沮丧地说:“我给Andrew惹麻烦了……”
陈非跟妹妹吃了晚饭,简单收拾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八点多才往顾靖扬那边去,尽管下午顾靖扬就来过电话跟他确认时间,他上了车之后还是给对方发了个短信:“我现在出发,二十分钟后到。”
听到手机“叮”的一声,顾靖扬的心脏颤了颤,就好像那铃声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另一头是他的心脏。
按下回复键,他迅速写道:没问题!我在家等你。
手顿了顿,这样会不会显得太着急了?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又写了一个:OK。
好像也不妥,这样又显得太冷淡了。
想一想,最后慢慢写道:好,我在家了。
他一整个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明明下午就确认过,知道陈非要吃过晚饭才来,跟Max吃饭时手机却一直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就怕错过什么。匆匆吃完饭,回到家才七点多,呆坐在那里,什么都干不了,弹琴不在状态,看书看不进去,最后决定去洗澡,让自己彻底放松冷静下来。
陈非说大概20分钟,他频频看表,一会儿在客厅转圈,一会儿在玄关踱来踱去。他知道焦虑于事无补,但是他无法控制。
如果是在一周前他不会这么紧张,或许他还会偷偷地兴奋期待。但那天晚上他鲁莽地做了件蠢事,他不确定陈非到底猜到了多少。
但陈非还愿意来。
他是不是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乐观的信号,要么陈非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要么……他不介意自己喜欢他?
他能这么想么?
门边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他迅速地接起来,楼下的保安跟他确认访客的名字。
“是我的朋友没错,请他上来吧。”
深吸了一口气,他干脆打开门等着。他站在门框下,把紧张得有些出汗的手插在裤袋中。
电梯“咚”的一声,门打开,露出那张他思念了一整天的脸。那个人朝他缓缓走来,顾靖扬对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似乎这样就可以掩饰所有焦躁。
“这是在迎接我么!”陈非做出一个受惊吓的表情。
顾靖扬有点糗地摸了摸鼻子,被陈非这么一打岔,完美绷着的微笑瞬间破功,但紧张也神奇地烟消云散。
陈非跟在顾靖扬后面走进屋子里,也许是夜晚灯光的关系,印象中冰冷精致得像个样板屋的公寓,今天好像多了一些温暖。他环顾一圈,恍然大悟,亮着灯光的浴室里弥漫着水汽,客厅里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丢着一件针织开衫,厨房的流理台上摆满了果蔬蛋类面包之类的东西,在在透着生活的气息。
当陈非的目光落在流理台上那一堆东西时,顾靖扬脸色一红:“抱歉,还没来得及整理。”
他的冰箱一向空空如也,下午突然想起来,临时请保洁阿姨帮忙去买了一堆生熟食品,就怕这几天早上让陈非饿肚子。可恼的是,他晚上回来那么久,光顾着胡思乱想了,居然一直没想起来要放冰箱。
“真难得,你还会买菜。”陈非走过去,看到好些蔬菜,惊奇地问:“你要做饭?”
顾靖扬也跟过去,随手把东西胡乱塞进冰箱里:“不是我买的,是阿姨买来给我们当早餐的。”说到这个,“你这几天怎么安排?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早餐买蔬菜干什么?陈非满头黑线,却很厚道地没有出言嘲笑:“暂时不用,琪琪有一个很要好的高中同学在北京,她这两天可能都会出去。”
“她会在北京住几天?”
“暂定5号下午走。” 陈非想,可能三、四号下午还是得向公司请假。琪琪早上起得晚,上午不在她不会说什么,但是如果下午也没空陪她的话,到时候那丫头不知道又会怎么胡思乱想。
“需要我帮忙就说,不用跟我客气。”
陈非点头。
顾靖扬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对了,这个给你,我不一定每天都会比你早回来。”
陈非爽快地接过:“OK,谢了。”
顾靖扬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叉架在茶几上,心不在焉手上翻着一本杂志,手边的小矮桌上放着陈非帮他泡的红茶,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坚果香,明明是自己的茶叶,却被陈非泡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香味。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长叹一声,杂志丢到一边,身体往后一仰,半躺在沙发背上。
从早上到现在,陈非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自然。事实上,比之前还更多了一些若有似无的亲近。这能说明什么吗?
他该不该趁这次的机会,跟陈非摊开来谈一谈呢?
他的心蠢蠢欲动。
陈非洗完澡出来,顾靖扬听到动静转过头去,陈非身穿一套灰白细条纹睡衣,一手用挂在肩上的浴巾在擦头发。对上他的视线,陈非坦然地笑了笑,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顾靖扬又改变了自己的心意。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他都不想破坏两个人这样安逸闲适的相处。至少在此时此刻。
他直起身,把脚从茶几上收回来:“需要吹风机吗?”
“不用,一会儿就干了。”
陈非坐在沙发上,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Andrew,你早上来找我是什么事?”
顾靖扬心里紧了一下。
Life is what happen to you when you‘re busy making plans.列侬的名言立刻浮现在顾靖扬脑中。他刚下定决心准备暂时当一只鸵鸟,命运女神的考验立刻随之而来。
顾靖扬没有立刻回答。
陈非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对方不自觉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那是一个陈非很难形容得出来的笑容,让陈非想到商场里的促销员,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对自己视若无睹的顾客发呆,回过神来却发现顾客的注意力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时,那样的笑容。
寂寞的,谦卑的,带着一点心虚和勉强的快乐。
陈非瞬间就想起了几天前的不欢而散,然后立刻明白了顾靖扬找他的原因。
他的心里变得非常不是滋味。这不像他认识的顾靖扬,这样卑微而心虚的笑容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耀眼自信的男人身上——他竟会为自己的性向感到自卑吗?
陈非放下茶杯,自己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僵硬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有点严肃。
“Andrew,你介意我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么?”
顾靖扬一愣:“请说。”
“如果我说错了,希望你不会觉得被冒犯。” 陈非考虑了一下措辞,缓缓道:“威扬的同事都在猜测你和赵总的关系,但是,你和赵总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对吗?”
陈非说得很委婉,也很直白,顾靖扬不由得心里苦笑——说话真有技巧。没想到他第一次领教陈非谈判的能力,竟是在这种时候。
事到如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何况他本来就想让他知道。于是干脆地摇头。
“我跟紫灵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句话在舌尖盘旋,终于还是吐了出来,“我不喜欢女人。”
就像脑袋被架在断头台上的犯人,吐出这句话之后,顾靖扬有一种那一刀终于落下来的痛快淋漓的痛,却轻松。
只差一点点,再多一点点他就能解脱了。坦白一切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他直直地看着陈非,心脏不可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陈非毫不避让顾靖扬的视线。他没有什么可回避的,他不介意顾靖扬是直的还是弯的,他相信他会明白这一点。
顾靖扬看着陈非过于清澈的眼睛,他想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些什么,然而,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陈非的眼神始终平静、坦然、毫不退缩。在这样平和而友好的眼神中,顾靖扬的冲动如褪去的潮水般一点点平息,随之泛上胸口的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陈非果然知道了,但他只猜到了一半。
他那么聪明的人,竟然只猜到了一半。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了闭。睁开眼睛,他勾起唇角,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头。
陈非不自觉地抬头。
背着光他看不清楚顾靖扬脸上的表情,但是高度差距对他形成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他的心脏缓慢却强烈地跳动,脖子僵硬得无法动弹,空气在沉默中像被不断拉扯的塑料薄膜,随时都可能绷断。
顾靖扬注视着陈非,灯光之下他的脸似乎更白了一些,许久,陈非的眼底闪过一丝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张。
顾靖扬的心因为那一丝慌张而柔软了,他叹了一口气——算了,别为难他了。他想。
于是,他缓缓开口:“陈非,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
陈非的脖子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又能转了。他摇头:“怎么可能?”
直到入睡之前,陈非迷迷糊糊之间还在想,他如果认为我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何必让我知道?我为什么不觉得生气?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顾靖扬站在床沿,深深注视着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弧度漂亮的嘴角绷得笔直,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实际上他心中欲望奔腾如岩浆。
陈非白天总是身姿笔挺,但睡着的时候却弓着背,蜷成一个虾米似的,把他那侧的被子拱出一个小山包。他躺下的时候是面朝床外侧卧,现在睡着了,身体却自动转了过来,朝着另一半的空床。
他睡前征得顾靖扬的同意,把卧室区域的灯都关了,此刻只有客厅还留着一盏小灯。凭借那微弱的灯光,顾靖扬只能勉强看清床上那人的轮廓,然而,仅仅他的体温、他的呼吸,或者说,他在这个空间的存在感,就已经足够令他无法平静,以至于在他睡着之前,他竟不敢靠近。
他单腿屈膝靠在床上,手撑住床沿,慢慢俯下’身,脸贴得很近的时候,他情不自禁闭上眼,感受着陈非温热的呼吸与他的鼻息交融缠绕的私密感,他轻轻碰了碰陈非的唇,干燥、柔软,带着陈非特有的气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令他心悸。
很想就这样亲下去,很想紧紧抱住他,更密切地感受他的体温,让对方的血液和自己一样沸腾。
理智终究战胜了欲望。他缓缓直起身,突如其来的空虚侵占了他的身体,他跌坐在床边的地上,把脸埋在手掌里,寂寞而狼狈。
在这黑暗寂静的深夜,他十分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他再无法满足于沉默虚无的爱,他想要最大限度地拥有这个人,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