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狂性顿歇即菩提
将欲行布阵设境的水平首屈一指,一隐身就消失十几万年,连啼野都找不到,这壶中天更是教人有去无回,啼野进了这里,只怕也会被困在这里。
伏䶮看着站在败花涧中的两个人,能听得清他们的对话,但他刚才毁树发出那么大动静,外面却半点儿反应没有,想来是壶中天吞灭了这里的声音。
他想起冷月环讲过的凤蛊山村,啼野把村民炼成了恶鬼,把他们关在村里整整三十年,凌烨子说许是将欲行封闭了五感,才不知道此事。
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样,将欲行的五感从未封过,啼野把村民炼成恶鬼也不是针对凌烨子和冷月环,而是利用此举试探来将欲行是否在凤蛊山。将欲行为了不暴露自己踪迹,当真对这数千村民的痛苦视若无睹,任由其在凤蛊山脚哀嚎三十年。
此时,天际是紫藤色的,浮着薄薄的云翳,隐约能看到几点散星,笼罩着随风飘摇的花海,若这是一个寻常的傍晚,无人不会眷恋于此般温柔。
紫藤天际之下,将欲行身着银色鹤氅,啼野仍是黑衣肃杀,满面阴鸷。两人之间隔了一整片花海,仿佛故意隔了这么远,靠近就会被对方所伤。
啼野的唇无血色,碎发遮住了他的眼帘,衣上携着拂不去的风尘,衣摆处有些破损,迎着凛风而动。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有些不自然,应是九玄弑神钉在体内的缘故,身姿却依旧挺拔孤高。
将欲行道:“十三万年前的某一天,三界生灵涂炭,魔界凯旋在即,那时,局势已是无力回天。”
随着将欲行的话,时间仿若回到了十三万年前,民不聊生,混沌不堪。
“魔界双祖举世无敌,想让仙界跌落瑶天就捣碎九霄,想让天下血流成河就恣意杀戮,双祖的性情迥异,养了一只兔子,听说魔龙很疼爱那只兔子,但是兔子的天性单纯。”
“是我遣人骗走了那只兔子。”
他的话音刚落,伏䶮遽然抬头,瞠圆了金眸,不可置信地瞪着将欲行。
“凡入罪渊者,有去无回,只要魔龙被引到罪渊,跳下去,就是必死无疑。但是我没想到,他乃龙祖,却竟然肯为了救一只兔子投身罪渊。”
啼野的眸中添了更多阴翳。
将欲行温润地看向啼野,问:“那时三界早已死伤无数,你知我为何来得这么迟?”
啼野一言不发,眯着眼,似是不想说话。
将欲行笑道:“杀龙祖可借感情刀,杀你却不能,唯有上古神器才能杀了你。”
“那把伏羲琴,至极无情之人才能使用。”将欲行看向紫藤色的天,当年的凤蛊山,也曾这样动人,缓缓道,“可我很早就认识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屡屡第一,所有难事他皆得心应手,与我有着云泥之别。而这个人,却还口口声声叫我师兄,叫了八百年,斯人若彩虹,我该怎么才能忘记他、对他无动于衷?”
“尽管最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魔,骗了我整整八百年。”
啼野的眼睫一颤,不知是想起来了这段往事,还是真的全都忘干净了。
将欲行看向石台上的伏羲琴,道:“我知晓你身份的那天,老师将伏羲琴交给我,他说,这把琴和九玄钉一样,是个弑神的杀器,却要至极无情的人来弹。在这凤蛊山中,我对你的感情最深,所以,他要将这把琴交给我。”
啼野拧眉,眼神中有些猜忌。
将欲行道:“我为了拔除情丝,用了八百年,那时我每天都想,我这么疼,那换你疼一疼,也是公平的。”
听到这里,伏䶮有些听不清楚了,他猛烈地咳嗽着,似乎毒发了,喉咙里都溢着血味。
他忽然想到,这里叫作壶中天,也许阵眼不在这棵树,而在那个桃形倒流壶,就是先前重明鸟用嘴叼过来的那只。若是当真如此,他就更不可能出得去,将欲行想要他死,绝不会把倒流壶留在这里。
等耳鸣渐渐过去,他又听到将欲行的声音。
“我虽弹成了诛魔曲,但是掼入的十八根弑神钉,有两根都被我掼偏了位置。”
将欲行语气云淡风轻,目光和缓地落在啼野身上,啼野的颌骨轻动,一声不响。
“你湮灭以后,三界举力围剿离火氏,我帮着他们暗中逃亡,助他们定居于阙月。魔族懂得如何摆阵,凭着离火氏的忠心,他们定会不遗余力地将你召回来。”
“可我如此一等,就是等了十万年,拼凑你碎裂的灵窍,我也同样用了十万年。”他的手中捏着那枚灵窍,转了半圈,它在落日余晖下散发着光泽,“我在梦泽干涸的泥土里,每天寻找着它的残骸,它的残骸比尘埃还要微小,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啼野看着他手中的灵窍,眸中泛着刺骨冷意,漆黑慑人。
“当你从阙月醒来,发现身上的九玄弑神钉还在,定会回凤蛊山找灵窍,可你找不到,只能四处奔走,待你耐心耗尽,会选择拿青霄宗来开这个口子,所以我把伏羲琴留在了青霄宗。”
“青霄宗的现任掌门,那个姓江的孩子,当年饮了鸩毒,我用草木重塑他的身体,也取走了他的七情,如此,他就可以拨响这把伏羲琴。但是最后你会发现,灵窍其实在我手里,你只有找到我才行,师弟,我是不是很了解你?”
将欲行的谋略就像无形枷锁,一步步把啼野越缠越紧,如同绸缪束薪。
魔龙坠入罪渊,啼野跌下神坛,为了这个时机,他不动声色地等待了千年,等离火氏起阵召魔又是十万年,拼凑灵窍同样是十万年,打造壶中天三万年,为了而今万无一失,又是等了一千年。
等待,仿佛是将欲行的生命中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纵然心中已是大夜弥天,他的表面却依然月朗风清,道:“只要你入了壶中天,我就把灵窍还给你,可好?”
啼野的眼神仍如刀锋般冷厉,道:“不好。”
将欲行上善若水,像个十足体贴的好人,温声道:“你们两个好朋友,不想见一面么?”
啼野的视线一顿。
将欲行道:“你可知这把伏羲琴,是伏䶮亲自送来的?”
伏䶮的怒气到了极点,纵然被毒得喉咙发哑,也忍不住嘶声骂道。
“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早知是你这老阴比在作祟……我就先把你给杀了!”
骂完,他一阵剧烈咳嗽,喉腔里咳出黑血来。他的两眼通红,瞪着眼前的屏障,就算找不到那个倒流壶阵眼,难道用蛮力也不能硬破开么?
魔炁攒聚,杂音呼啸,壶中天的土地颤抖着,黑雾在他的指掌间缭绕,蓄势至极,他猛地发力破向那结界,连远处山峦都震了震,琉璃屏障却依旧纹丝不动。
啼野无端沉默了一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伏䶮的名字,再听竟感到有些陌生,他道:“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不必再见了。”
伏䶮破坏结界的动作一顿,陷入沉默,远远地望着站在败花涧中的啼野。
将欲行道:“他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当真不与他见一面?”
啼野问:“这是何意?”
将欲行道:“你使他重归魔道,他却因此受尽了折磨,命不久矣,此刻加上蝴蝶梦的毒,想来已经撑不住多久。”
啼野的眸光一烁,许是震惊,眼芒游移至远处,那里分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只有成海的蝶梦花,但是伏䶮刚好与他目光相对。
将欲行问:“你不想见他?”
“即使见了,他也是恨我的。”啼野敛目,“何况那些过去,他早就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