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且将恩怨说从头
九百三十年前,玉虚梧桐树下。
那年的花惊云才一百零三岁,比伏䶮年纪还小,却比世上大多妖修都先登一步,遥遥领先地羽化成了天上仙。
当然,这大多是托了风殊绝的福。
这老畜生没干过多少好事,最大的功德就是饲养了尚在雏鸟的花惊云,修仙从娃娃抓起,牟着劲儿地给往仙道儿上引。待凤鸟一百岁生日的时候,直接出手助其平稳渡劫,一举送上了仙界,坐实神鸟地位。
伏䶮跟玉虚梧桐树下晃悠半天,瞅那小白鸟的每根发丝都冒着仙气儿,明晃晃地泛着光。
花惊云为伏䶮添了一杯酒,给他讲述百仙宴上的猴儿酒有多甜,连酒液色泽都是粉嫩的。
伏䶮心生羡意,便打听他是如何修炼的。
花惊云一蹙眉,想了良久,也想不出什么,只好答道。
“但行善事。”
“如此简单?”
“我也想不出什么。”
伏罢陷入沉思,怀疑是风殊绝那老混账用了歪门邪道,还搬出一套来哄骗这鸟儿。
乾坤间,得道之事谓三等,上之乃飞升冲举,次之乃坐化尸解,下等乃投胎夺舍。
妖中有所大成者多凭善修,虽说其艰苦无趣,时耗千年,但对仙人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
这个道理,妖尽皆知,唯恨飞升得道者少矣,故而生出邪门外道。
伏䶮转念再一细想,行善积德,积德行善,上层楼,再上层楼,涓滴成河,积露为波,千百年如一日,苦待机缘来临。
风殊绝若是真凭借此乏味之法,配以什么灵丹妙药,引了什么绝妙机缘,帮了花惊云也不无可能……
次日,伏䶮辞别花惊云,踏云回人间。
途中路过纤尘山下的五昶坡,撞上一场人界的小型屠杀。
纤尘山此时正下着一场瓢泼大雨,头顶上是电闪雷鸣,振聋发聩。
刀光剑影下,两边人杀得头破血流,伏䶮摸着下巴作壁上观,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是非黑白。
未过多久,五昶坡上就已是血流成河,搅混着雨水向下淌去,全然不剩下几口*人。伏䶮见是接近尾声,正想甩手离去,却注意到有个还没死透的白发老头儿,他吃力地从尸体堆中爬出来,将个金色襁褓掩护在身下。
然而,接下来并未能如了老头儿的意,敌首很快就眼尖地窥见了他身下襁褓,悄无声息地挪步过去,抄起把尖刀高举在老头儿的背上。可怜老头儿被雨水模糊了听力,都还来不及察觉,就被接连三下的白刀子给捅咽了气,红色的血大肆地浸湿在襁褓上。
伏䶮见到此幕,心下有些动容,若他今日救下这命悬一线的无辜幼崽,可算行善?
于是,鹬蚌两相争,一只狐狸从中摸走个崽崽,留下鑫朝的千古谜题。
那五昶坡是个荒芜的古道,伏䶮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冒着滂沱大雨,不便疾步而行。他一路寻了许久,才遇到有人家的村庄,难得地耐了性子,挨家挨户地上门去敲,问询是否有人愿收养他捡的胖白娃娃。但就凭他怀里那显眼大金色纹龙襁褓,沾着淋漓的血迹,寻常人敢收就怪了,无论是谁看他都像看他怀里抱了个夺命大火铳,敬而远之。
当时的伏䶮对人间之事所知尚浅,不晓得金色襁褓的意味。
这一来二去的,他手也抱酸了,耐性也空了,还惦记着归往妖界逍遥快活,不由心生腹诽,暗骂这帮凡人真是不知好歹,笑话,难道还要他一个妖来收养人族不成?
不觉间,他走至一方土巷,见四下无人,突生懒念,打算将这婴儿随意留在一处人家门口,凭其造化了。他也当真那般不厚道地干了,只不过还没走开几步就被婴儿所觉,那婴儿躺在金被子里放声嚎啕,扯着奶嗓子,好似在拼命挽留。
伏䶮只看了那婴儿一眼,一挑眉,便无情地向外走。
在离开村落的路上,一支洞箫被伏䶮转来又翻去,翻去又转来,思绪也跟着翻飞。
若那幼崽落至贼人手中遭了虐待,亦或真被全村的人狠心饿死在门外,……如此一来,他偷走这个崽儿,不,他救下这个崽儿,不是白费功夫?
世说天道昭昭,悬在头顶,若天道见了今日,当如何判他此事?如果算作善行固然好,若将他的善行反算作一场恶举,损他功德,岂非弄巧成拙?
思及至此,伏䶮心生百般纠葛,这请佛容易送佛难,行善可真不是甚么好活儿。待行至村口听不到婴儿哭声时,伏䶮却一咬牙,破天荒地回过头捡他的卷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