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9章 道者之信
“呜呜呜,张若素那个家伙已经变成年轻的样子了!”
“我要去找他!”
“白发的时候比起一百多年前还要好看!”
“找他,然后——”
“你好,结婚!”
温暖的阳光穿过了树叶间的缝隙,如同流淌着的黄金,落在了北欧那种有着大片大片高大乔木的林地里面,穿过雪山,落入了湖泊,在一层一层的涟漪之中泛起了金色晨曦般的温暖。
湖泊的旁边,湖中仙女薇薇安看着自己的猫猫闺蜜类发过来的照片。
夕阳西下,云卷云舒。
冷峻的青年道人,一身宽大的道袍,白发垂落。
气质温润,亦如那黑色的木簪,站立于龙虎山前,真如同谪仙降世。
黑猫类还非常有‘心机’地拍摄了各个角度,用了电影特写般的手法,再加上此刻业已登仙的张若素更是风姿飘逸,盖世真仙。
一下就击中了,湖中仙女薇薇安的内心。
原本少女还有矜持之心。
但是当黑猫类无意间说出,似乎也已经给北欧女武神发了消息之后。
并不知道张若素和女武神之间是敌对关系,是后者千方百计想要把当年年少时候的道人拉倒英灵殿里去才纠缠不分的湖中仙女当即大惊失色,咬牙切齿,老娘的人你们也敢碰!
当夜收拾行李,就要连夜跑到神州去。
你好!
结婚!
这让北欧灵性滋生出来的妖精一族大惊失色,连忙拉扯住那背着行囊要去神州找那负心人的妖精一族仙女,就在这妖精森林旁边拉拉扯扯的,不管是谁,都不肯让开,哪怕是在吵闹起来,妖精们的声音仍旧悦耳地像是一首诗歌。
上空,羽翼是浅褐色和白色的飞鸟掠过天穹。
摇曳过了整个如同史诗故事一般的场景,最终在一处能够俯瞰着这里的古堡前的喷泉前面停了下来,在古堡高层位置上,阳光从一处有着繁复纹路的彩色玻璃窗户前流淌进去,安详宁静,一个极为苍老的老者正在慢慢写着什么。
沙沙沙的落笔声音在阳光之下反而带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感觉。
这是一卷文字记录。
是自传,也是日记,也是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却前尘往事的一个个锚点。
因为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长久到必须要用文字来提醒,记录过去经历的一件件事情的程度。
风吹而过,这一本古朴书卷之前的文字若隐若现。
“重八登基之后,确实鼓励发展,对百姓很好,严加苛责于官僚文人。”
“任何一名百姓有冤屈,头顶大诰可以将官员捆缚入京,沿途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有罪,但是后来他终究失去了原本的本心,杀心和杀性逐渐升腾起来,我算到了其有一劫,其妻儿将死,而其杀性大增。”
“吾下山去,但是还没有抵达的时候,夜观天象,忽而发现命格变化。”
“重八的杀机散去了,而原本如同风中摇烛的两颗命星却稳定了下来,原本会死的蓝玉诸将,牵连甚是广大,不知道多少人得以存活下来,继而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天象,万物万法随其而转动。”
“有人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却也间接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命运轨迹,我忽而想到了,百年前老师和那位穿青衫的先生曾经闲聊过的直言碎语,变动一人之名,借之以撬动天下万物。”
“是老师出手了。”
“我离开了武当山行走天下各处,寻找老师,终究却还是一无所获。”
“是老师不见我。”
“亦或者,我还不到见到老师的时候呢?”
“我心中亦有怅然,却又想到,重八是否也是这样看待我的。”
“我们师徒和师徒之间,都是如此啊。”
“忽而便已经释然了。”
“一直到重八去世,我最终循着老师的痕迹,找到了那名为道衍的僧人,和其聊天数月,其似乎承载了传说之中,河图洛书的命格,而得以长时间存活下来,而我却从其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位青衫先生的传承和气息。”
“他承载着的是那位先生的道路,纵然他自己不知道,也不认可。”
“我和他攀谈七日,他提出也要带着我去看一看河图洛书,承载天命。”
“我拒绝了,老师没有传给我什么具体的法门,他告诉我说应该师法于天地万物和自然阴阳,我辞别了道衍,独自一人去完成老师的遗愿,除去每过五年时间,回到山川之中,去为【林老先生】灌溉阴阳二气。”
“老师在离开之前也曾经为【林老先生】这一棵树留下了些口信。”
“只是老先生还未曾恢复,故而也不能够说出话来,我也不知。”
“除去了口信,老师将他随身的四柄神剑留了下来,按照信笺之上的记录,老师在七百余年之后似乎会有一场大战,我决定在这七百年间,布下阵法,以天地四极之气养剑蓄势,以帮助老师。”
“岁月是最为伟大的力量。”
“我领悟了道法,一开始的时候每一步都很缓慢,但是到了后面积蓄磅礴的大势,却会没有极限一般地提升着,我以此气势和阵法来养这四柄剑的真灵,让这四剑足以积蓄一次爆发之力量。”
“第一个百年,我寻找天下,将这一柄剑埋藏到了泰山之下。”
“那是轩辕剑,气机和地脉相互连携,若是有一日有某位人道的帝王来到此地的话,应该可以在共鸣之下爆发出更为强势的气机,在下山的时候,我见到武当山附近有一位少年,和其同游了十多年。”
“他是很有天分才情的人。”
“我将老师的医术尽数传授给他,希望他能够得以开辟出未来的道路。”
“在传授医术的时候,我问他,我这里有两部医术典籍。”
“其中一卷来自于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以法术和医学融合,可以安身立命,也可以救济天下,另一卷医书则更是晦涩莫名。”
“这一卷,老师在山上的时候曾经说,是来自于太平道的基础,但是却又有得到过神农氏姜叔的传承,只是似乎还需要某些神兵的辅助才可以将其施展出来,否则恐有大患临身。”
“那少年选择了第二卷。”
“我很惊讶,因为这注定了将会是一条极端艰难的道路,而那孩子其实是有修道的根基的,纵然此世的灵气不显,远远比不上前辈们的道行,他却至少可以修出法力来。”
“他告诉我说,正因为如此,这个时代和曾经不同了,能够修行出太平道的人越来越少,也再没有人能够抵达大贤良师那样的修为和境界,太平医术一卷纵然精深微妙,却也难以普及天下万万人。”
“我问他,他也没有神农之神兵,但是他却说,我辈之心,大愿之狂也不逊色于神农前辈,无有神兵,我心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还请传授此道,我将医术传授给他,听说,他后来行走天下,尝遍百草,回到家乡之后,用了二十七年。”
“将自己的记录药性全部写了下来,即为《百草纲目》。”
“他叫李三七,后名,李时珍。”
“只是时珍无意间暴露我的踪迹,引来了嘉靖的一再骚扰,吾为老师排布剑阵,并不打算应下,只得离开了。”
“这一年,听闻天目山崩塌,万蛇齐出,而有一灰袍男子现身。”
“天星变化,我知道是老师出现,纵然而今已经数百岁数,仍旧心中激荡,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前去天目山,去的时候,只见到了戚继光和一名练刀的少年,询问的时候,发现老师已经远去。”
“后十年,每每追寻,却总是差一步相遇。”
“心中惆怅,后入京城的时候,见到有道人踏龙而来,我在下面见到是老师,我想要高呼喊叫,忘却自己的岁数,但是老师终究不曾听到,不曾停下,不曾回头,我不顾一切,随龙狂奔八百里,气血激荡,最终道行不够,咳血止步,踉跄落于地上,老师也没有回头。”
“只我回过神来,却已泪流满面,不知此心此情,该如何解。”
“老师,你不要我了吗?”
文字似乎在数百年前写下的时候,就已经被浓墨涂抹而去。
转瞬的文字仍旧平和从容。
“当真是孩子般的言辞啊。”
“或许是因为,当年老师带我上山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孩童,还想要骑乘在黑蛇的身上,也因此,岁月流逝,旁人眼中的祖师仙人,唯独在老师面前,却仍旧只是孩子罢。”
“后百年,行走于天下,点化天下诸多人。”
“把臂同游者,尚有一位孩子。”
“稚气未脱,眉眼却清朗,谈及天下山河壮阔,尤其粲然生辉。”
“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想起当年的三七,呵……而今也已被称为药圣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对草木没有兴趣,欲要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
“餐霞饮露,山河为客,他叫做徐霞客,与我分别之后,写下了游记。”
“我将第二柄剑埋藏在了昆仑之下,万水起源之地,而后以道门之力展开封印,令其汲取昆仑地脉,万水千山之气,数百年后,蓄势大成,当可以有一次锋芒爆发。”
“后百年,行走于当年郑和下西洋之路,来往西方,自极北和极西之地留存两柄剑,我不能够留在神州了,我摸索出的道路似乎不对,已经有一种,这个时代的生灵无法满足我身躯消耗的错觉。”
“性命双修,身躯的能量需求无法被满足,精神注定也不得长久。”
“与教廷发生冲突,一大主教,初以为其姓为牛,后来才知道西方和东方不同,名为牛顿,与其相交十余年,却也因为我的存在,让他越是到了老年越是相信神的存在,我曾展现老师赠予的因果变化。”
“他耗费四十年时间,却也找不到老师,只是得到一个结论,老师的魂灵寿数为六千岁以上,却为旁人所听到,以讹传讹,便说以圣经逆推,上帝寿数六千岁,其耗神过重,每每研究起来便废寝忘食,劳神伤神,动辄数日不眠不休,本来是短寿的征兆。”
“很可惜,哪怕我为其延寿,也只活过八十。”
“我站在他的墓碑前,却只能惆怅,我终究不是老师。”
风吹而过,前面的手稿翻卷落下,记录着这苍老到了极限的人最近的一页……
“吾已经到了寿数极限。”
“老师没有传授给我具体的知识和法门,只是让我去看,去听。”
“我的精神也已经苍老,肉身无法负荷我的神魂,而以整个世界补益我的肉身,却发现这个世界竟然没有能够让我的肉身‘吃饱’的东西,元气不够,肉食也不够,除非我鲸吞整个世界,但是那不是道门弟子所做的事情……”
“阿尔伯特说,我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也是严重的暴食癖。”
“有神州道门天师府的弟子去了樱岛,和那徐福发生了冲突。”
“我出手,阻拦了徐福后续的追杀。”
“他活了几千年的时间,吞了不死药,但是啊,老师,请放心。”
“我虽然已经要到了寿命的极限。”
“但是我还没有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不敢动。”
“那个孩子可以在绝境之后,从容的离去,成长,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的惹祸精,却又惹来了西方之事,奥丁想要将他拉入英灵殿,那是北欧战死者的魂魄,里面有着十万的英雄,不计其数的勇士,那孩子不是对手。”
“我没有带兵器,也没有带着朋友,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北欧世界树十万英灵们的前面坐了三天三夜,以表示我的诚意。”
“他还是通情达理的。”
“英灵殿从古至今北欧英雄们的魂魄也都是知道道理和礼仪的。”
“他们退去了,那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是我还活着,我本来该要死去了,却最终,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弟子,朋友,阿尔伯特说,我这样的人必然是会享受一切的孤独,但是我知道,他也同样如此,如此我们才能成为朋友。”
“他死去的时候,请求我出手一次,他不想要他的大脑被后人们切片研究,我同意了,那是我在历史上最后一次出手,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我将我的老友送回到了他的故乡,我在阳光下,看着故人的离去。”
“我在世界上再也没有朋友了,时间已经到了最后。”
“我的弟子们找到了一个叫做方阳的孩子,然后帮助他在他的家乡,泉州,建造了一个民俗博物馆,我曾经去过那里,亲自去找到了地方,就像是老师你说的那样,那里有合抱粗的花树。”
“博物馆有着绿色油漆漆出来的门,里面有着木质的架子,有着粗布质感的布料沙发,后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是静室,里面可以用来盘坐,是我为您准备的,上面是一个阁楼,若是闲暇可以读书。”
“博物馆建成了,对面的花树开了。”
“阳光下的时候,会开出紫色的藤花,带着倾斜的道路,阳光流淌。”
“很温暖而且美丽。”
“但是啊,老师你在哪里呢?我找不到你了……”
已经活过了漫长岁月的老者呢喃自语。
“后来,那个方阳借助着和我弟子们的联系,来到海外,他是个像是沈万三那样的人,渴望着更多的身份地位,以及财富,他的博物馆交给了他的父亲去看顾着。”
“但是后来,我听说他的父亲车祸去世了,不应该,他应该还有好几年能活,我算了算命运,发现,似乎是因为这博物馆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些妖鬼,让那老人分神了,才一不小心闯了红灯陨落,他不该死。”
“是我害了他啊。”
“我让弟子们给他的儿子传了信息,询问他是否愿意让父亲重新和他一起生活,我有法门度一道真气根基,可以为其魂灵洗练阴灵,化作纯阳,可以继续活过天寿。”
“虽然会损失根基,但是这老者是因为我老师的安排而陨命的。”
“师父做的事情,就是弟子做的事情,我该为老师补偿这些代价的。”
“本来,我也该死了。”
“只是,距离老师所说给师母传信的时间,已经一天一天地靠近了。”
“我需要活下来。”
“我本来觉得,我或许已经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灵气已经恢复了,可是,太迟了啊……在这之前,天地无法供养我的神魂和身躯,在这之后,我的身躯也已经垂垂老矣,走到了大命之极限,只是本来死去的时候,却又感知到了一股奇怪的联系。”
“似有一人立于东海之上,自称他是真武,自称他是张三丰。”
“这个联系让我稍微精神了些,但是旋即有些失笑,我很久没有这笑了,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不想要把他化作我的锚点,也不想要成为他的过去,所以我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用真武剑,把这一点联系斩断了。”
“时间已经到了,我将过去记录在这里,希望自己不要忘记。”
“神州元朝时人,张三丰。”
那老迈到了极限的老者缓缓抬起手,将这一本书卷合起来,然后放在一侧,他的头发都已经苍白到了没有一丝丝光泽,脸上有着老人斑,双目隐隐已经有些许的浑浊了,内里却仍旧清亮。
他活得太久了。
长久到了,没有任何实质性传承的情况下,也没有八仙那般来自于伏羲的功法烙印,靠着自己的领悟和大道的契合,自我开辟道路,在整个断绝灵气的人间界活了千年之久,但是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他就要死了。
老者缓缓伸出手,取出了一封信,哪怕是已经过去很久,这一封信件仍旧还好好的,就像是当年老师让黑蛇转交给他的时候一样,老者抚摸着信笺,慢慢站起来,他站起来都耗费了很大很大的精神。
很长的时间里面,甚至于是在沉睡着,用这样最低的身躯消耗,一点一点地熬过了那对于无长生之法之人最痛苦漫长的岁月。
旁边弟子惊慌失措,想要代替他送书,却被老人拒绝了。
老者站起身来,洗漱之后,换上了当年那样的黑色道袍,带着安然平和的微笑,轻声自语道:“老师,七百多年了。”
“您的期望,弟子都已经完成了,这是最后一件事情了啊。”
“弟子,弟子还能在死之前,见您一面吗?”
老人最终离开了居住很久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神州涂山氏的方向走去,不需要去思索,因为目的地,是那个他记忆了足足七百多年的方位,他走过了山川,走过了湖海,也似乎走过了过去漫长却又短暂的千年岁月春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沉稳。
每一步走出都是在人类的极限上,仿佛随时会死亡,却又有执念执着,留存于心,在踏出这一条注定漫长道路的第一步时候,老迈的轻声呢喃:
“弟子张三丰。”
“奉师命而来,送信。”
【七百余年后,将此信件,送往涂山】
“求见师尊,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