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教我。”
关雪息是个聪明理性,很有条理,且行动力奇高的人。
这一点在五年前他爸妈离婚时就有所体现。
那年他十一岁,按理说,十一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早熟一点的有小大人模样,晚熟一些的还在玩泥巴。
关雪息不算早熟,他不明白“出轨”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是他爸瞒着他妈,跟别的女人好了。
他心里生出恐惧,恐惧来源于知道自己圆满的家庭即将破裂,从此他要变成单亲小孩了。
一般小孩面对这种恐惧的第一反应是哭闹,撒泼打滚或者哀求:“我不要爸爸妈妈离婚。”
但关雪息没哭闹。
他还什么都不懂,就已本能地察觉到,哭闹没用,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因为他的哭闹,爸妈今天没离婚,明天也要离,他们已经不相爱了。动画片和电视剧里都说,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现在“幸福快乐”已经没了,他拼命哭,拼命闹,它们也回不来。
所以,当关靖平和何韵在客厅里大吵特吵的时候,关雪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第一次发挥他与生俱来的理性。
他想:明天我该怎么办?
由此可见,关雪息从小就有一套自己的思维逻辑。
其核心在于:没用的事别做,想想怎么解决问题,想想明天。
长大后他不早恋,不泡网吧不闹事,不是因为听话,而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些东西都“没用”,影响他和妈妈的“明天”。
他学习好,也得益于他头脑清晰,轻重分明,又很自律。
学习成绩的好坏在一定程度上受智商影响,但学习方法的影响更大。
比如说,一道难题在真正理解它之前,重复做多少遍都用处不大,是无效用功,总也记不住。
把解题思路吃透,才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再做相似题型提高熟练度,深化记忆。
一百个成绩差的学生里,可能只有一小部分是脑子笨的,一大部分是不自律的,剩下一部分是没掌握正确方法的。
这些缺点,关雪息一个不沾。
但他并非没有缺点。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其实,关雪息没有朋友。
这话说来可笑,十六中的人气王关大校草,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只要他愿意,全校都是他的好朋友,包括老师。
平时跟他走得近的,宋明利杨逸然等人,也很喜欢他,听说他跟人打架,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帮忙,可以说是好兄弟了。
但他们全都只能主动贴近关雪息,关雪息不黏他们,也从来不对他们诉苦,不说知心话。
虽然关雪息很讲义气,对每个人都照顾。
但这种照顾是别人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他却不是因为喜欢别人才那么做,他只是觉得,人应该友善一点,有爱心、讲义气都是必须的。
说白了,这是他对自己的品德要求。
无所谓对象是谁。
像他这种平等地“普照万物”的人,理应有些孤独,但可能因为年纪小,两点一线式的生活较为单纯,关雪息暂时还没感觉到。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缺点,他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不好的已经解决了,比如关靖平,比如陈迹。
关靖平走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烦他。
陈迹也走了,虽然他说完那番话之后,陈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看样子是默认和解了。
——这是关雪息自认为的。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想得并不一样。
他和陈迹是周一打的架,事后被请了家长。
但关雪息去李德好那里卖了顿乖,好话说尽,连忽悠带保证,哄得李主任同意不请他家长了。
关雪息逃过一劫。
陈迹却没有他这种本事,第二天就把妈妈叫来了学校。
陈迹的妈妈和关雪息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不像陈迹那么冷漠那么凶,反而特别和善,似乎身体不好,面色苍白泛黄,走路也有些慢,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温柔。
她一进高二的楼门,就有好事者私底下悄悄传八卦,说:“陈迹竟然真的被请家长了,他妈看起来人不错啊,怎么会这样?”
言外之意,陈迹这种少年犯的妈,不应该是好人。
既然他妈这么好,那他爸肯定有问题吧?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当时关雪息去政教处交检讨书,刚出来,迎面碰上陈迹和他妈妈进门,后者竟然冲他笑了一下,紧接着低头咳嗽了两声,擦肩而过。
她身体不好,似乎常年喝中药。
关雪息闻到了,心想,原来陈迹身上若有似无的苦味来自这里。
既然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学校呢?陈迹的爸爸在干什么?
难不成,陈迹也是单亲家庭?
也可能是爸爸工作忙。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关雪息没深想,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是他牵连陈迹的妈妈跑这一趟的。
虽说,他只是火上浇了把油。
李德好生陈迹的气,主要因为上周五陈迹下手不轻,把钱博他们给揍惨了。
不同于对关雪息的信任和纵容,李德好对陈迹比对任何人都严格。
上回听他骂陈迹,关雪息觉得好凶。
但现在一咂摸,能碰上一个愿意给他上学机会还愿意严格管教他的老师,其实陈迹算走运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严师出高徒。不怕老师骂人,只怕老师不搭理人。
听杨逸然说,二班的某些老师就不怎么管陈迹,估计都知道他是问题学生,不好管,万一把他管逆反了呢?他可是敢杀人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歧视和孤立一直存在。
只是大部分人默默进行,不挑明罢了。
关雪息言出必行,和陈迹井水不犯河水,当十六中没有这个人,就连宋明利在他耳边讲陈迹的坏话,他都当没听见。
宋明利说到过分处,关雪息偶尔也会反驳两句,叫宋明利少传那些没谱的事儿。
但他管天管地,还能管住别人的嘴?
宋明利他们可是一点都不喜欢陈迹。
刨除那些不良传闻,陈迹也不招人喜欢。他孤僻,不合群,从不跟男生们一起打球。
用杨逸然的话说:“整天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摆臭脸给谁看呢?”
关雪息始终不发表意见,宋明利和杨逸然很不满意。
他俩活像是皇帝身边的两个大太监,每天向“雪息大帝”进谗言,让他把陈迹这个乱臣贼子拖出去凌迟处死。
最近半个月,谗言与日俱增。
宋明利说:“陈迹根本没打算跟你和解。”
杨逸然说:“对,他昨天课间操时偷偷瞪你,眼神好凶,今天体育课又盯你。”
宋明利说:“指不定憋什么坏水呢。”
杨逸然说:“是啊,他对你的关注度已经超过正常人的范围了,反正我觉得不正常。”
宋明利说:“还有,前几天有个八班的女生给你送情书,你还记得吧?那女生路过二班的时候,陈迹突然白了她一眼,差点把她吓哭。”
关雪息:“……”
越说越扯了。
宋明利犹不自知,继续道:“你说他什么意思啊?株连九族?不仅恨你,连喜欢你的人都恨啊!”
杨逸然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那天冲动了,不该打他,每次他一看我,我心里就瘆得慌……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说他惦记啥呢?是不是想报复我们?”
“……”
关雪息本来是一个字都不信,但这两个大太监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不由得他不信。
可见明君不好当,一不留神就着了佞臣的道。
其实,关雪息自己也觉得,陈迹似乎很关注他。
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眼神,是气息,是他偶然从陈迹身边经过时,陈迹微微一顿的脚步。
这些都若有似无。
关雪息觉得,他是被宋明利和杨逸然洗脑了,受心理暗示影响,太敏感。
而宋明利和杨逸然之所以会这么想,纯粹是因为他俩心虚,害怕陈迹。
他们打心底认为陈迹会报复,无论陈迹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是报复的前兆。
“报复的前兆”没完没了,今天下午,突然来了波大的。
已经开学三周了,新学期的课程逐渐紧张起来,除非特殊情况,关雪息每一个课间都在做题。
今天下了一场秋雨,室外潮湿泥泞,不便出门。
课间时,学生们大多在走廊活动,剩下的待在班里学习或闲聊。
关雪息习惯了教室嘈杂的背景音,一道函数题做到半途,却忽然发觉嘈杂声降低了。
先是降低,紧接着,完全没了声音。
——不知为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他心觉奇怪,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课桌前站了个人。
陈迹。
“……”
关雪息做题的时候,宋明利在他旁边玩手游,也被突然出现的陈迹惊了一下。
他在桌子底下悄悄戳关雪息,打了个手势,无声暗示:看,这“乱臣贼子”果然来“逼宫”了!
一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几十双眼睛盯着最后一排关雪息和陈迹的方向,静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大家都知道,上回关雪息和陈迹打架,结仇了。
不出人所料,陈迹的表情冷过今日秋雨,有穿透十八层秋衣的杀伤力。
关雪息却很镇定,他放下笔,看了陈迹一眼。
“你有事吗?”关雪息问。
——有事!有事!他准是来约架的!
宋明利和一班其他同学在心里齐声回答。
陈迹却相当令人意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数学模拟卷。
“有一道题不会,来问一下。”
他把卷子铺在关雪息面前:“你教我。”
关雪息:“?”
宋明利:“……”
一班同学:“……”
可能是因为气氛安静得太诡异,关雪息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陈迹喉结一滚,低声补了三个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