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宁王风尘仆仆地自边塞赶回京城,却没有先入宫去,反倒先去了安国侯府寻陈飞卿。可惜陈飞卿不在,他只撞到了陈飞卿他爹。

宁王与安国侯这些年来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可那些不和并非全是装的,他俩本也不喜彼此,如今碰见,宁王连个招呼都不想打便要走。

安国侯倒是开口说话:“你刚回京,理应先去宫里。”

宁王冷笑道:“侯爷差一些就能做太上皇,本王理应先来拜见。”

所幸侯府里向来没太多下人,此时也没别人。

安国侯没好气道:“我好心和你说话,你非得这么刻薄?”

宁王反唇相讥:“本王又没有说错,你若不是打的这主意,也就不会同意皇上提的那法子。让飞卿假扮先帝之子做几年皇上再退位,亏你们想得出来!”

当初皇上忽然提出这样的提议:若他当真活不过这几年,便想法子让陈飞卿假作先帝之子来继位,待秘密养着的太子长大,再让陈飞卿将太子认成亲子,找法子禅位。

那个时候,皇上是真的已经不好,他一开始谋划下江南时,就已经做好了生去死回的打算。

姚家在南边的势力并不小,更何况还与漠国暗中勾结,与朝中的许多臣子也暗通久矣。皇上不能够在明面上动手,他若强行拔除姚家,恐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希望给外敌趁虚而入中原的机会,也不愿百姓遭遇战火动荡。

他当时是真心觉得傅南生可用的。原因倒不是他多信傅南生,而是他信陈飞卿,也信傅南生是当真为陈飞卿迷得神魂颠倒,因此他甚至愿意去帮着撮合两人。很多事并非只傅南生不可,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另寻他人,也不愿意推别人去做这么一件于名声而言并不讨好的事。

他只算错了一件事,便是傅南生疯癫的程度。

而安国侯也固然是有他的私心,便答应了。

只有宁王不愿意,宁王看不上安国侯那攀势的嘴脸,也不喜欢皇上拿陈飞卿当饵的作风,更不相信傅南生,可他的反对不做数。

他想来也觉得好笑,之所以他不信傅南生,只是因为他实实在在地见识过与傅南生如出一辙的东西,而皇上与安国侯算盘打尽,输在了不懂傅南生之流上。

傅南生临阵倒戈,将皇上送给了大王子,而宁王镇守边关不好动作,陈飞卿带着傅南生留下的那个傀儡回京,安国侯不得不临机应变,故意与陈飞卿反目来镇住朝纲。

陈飞卿要去沙场点兵时,安国侯是不太放心的,他差一些就想从牢狱里面跑出来自己干了,想了想,给宁王飞书,让鲁鼎盯着。

安国侯到此刻仍有些私心,想着若真要干仗,或许也能让陈飞卿一仗成名,先看一看,若实在是摊烂泥他再出马。

陈飞卿没给他这个机会。

至于傅南生那一通搅和,虽然令得天下大乱,但也算是摆了一道漠国与其他的大小邦国,如今被迫天下太平。

那些地方不比中原富庶,恐怕不知得多少年才能回过生气儿来。何况漠国国王早被宁王安插下的棋子所杀,此事推到大王子身上,大王子又在仗中不知被谁所杀,如今已经是一贯与中原交好的小王子主掌漠国。

江南就更好说了,照皇上原本的计划是要逼着姚家将犯上作乱的事摆上台面来,后来水搅得太混,反倒更容易办了。

太后得知之后,大病一场,如今病愈,倒也看开了,什么都不再管。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也都逐一处理干净。

宁王道:“虎毒尚且不识子,你为了权势地位不在意他人感受的嘴脸倒是从未变过。”

安国侯道:“我原本以为只有陈飞卿他娘才能说出这种话来,宁王原来也眼巴巴将自己当成了扯带孩子的妇人?”

宁王气急反笑:“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就要没儿子了。”

安国侯被戳中痛处,拂袖走了。

宁王一时之间没能够寻到陈飞卿,便只好先入宫,没说几句便有些忍耐不住,道:“皇上不应该告诉飞卿那事的。皇上比谁人都更了解飞卿,以飞卿的性情,很难令他不去再管傅南生,原本他应该已经死心了,如今他知道那事本就心软,傅南生还疯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飞卿却一定是要将所有的责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或许此生都不能释怀。”

傅南生疯了。

傅南生是在最后一仗城破时被人生擒了的,据说当时他正在杀人,被杀的是那个苟珥,他一贯以来极为亲密的同伴。

他还疯在另一件事情上面。在最后一仗前,傅南生救了两个人,皇上与白千草。

皇上差一些不能明白傅南生究竟在想什么,离去前问他:“你莫非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也是个懂得布兵作战之人?”

傅南生微笑着道:“当然就是如此。”

皇上却又认为不是如此。

傅南生道:“此事不必和陈飞卿说,就说是靠着你真龙天子的本事降服了敌人的看守,自己跑了走。”

皇上一怔,望着他,忽然有了一个揣测:“你难道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飞卿——”

傅南生道:“当然不是。”

皇上已经不信他说的话了。

及至后来战终,皇上越发的认定了这个揣测,并在万事大定之后,告诉了陈飞卿。

陈飞卿便失踪了。

皇上朝宁王笑了笑:“朕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朕又想起皇叔,便改了主意。像皇叔这样的死心,还真是不如不要。”

宁王端起茶盏,默不作声地喝。他虽曾让陈飞卿何时都信任皇上,可他自己是不信的,若说世上还有可信之人,他只信陈飞卿。

安国侯有安国侯的算盘,皇上也有皇上的打算。当日皇上身子不好,倚重陈飞卿乃至于安国侯府好过倚重太后母族,而如今身子大好,安国侯府的风头就显得太旺了。

皇上是故意将那样明知不该说的猜测说给陈飞卿听的,毕竟飞鸟已尽,良弓便要被藏。

皇上关切地望着宁王:“朕不该多管这些,可今日忍不住再劝一劝你。父皇临终前对朕说,他极为后悔当初那样待你——”

宁王放下茶盏,垂眼道:“当年之事与先帝无关,他也并无责任一定要劝阻臣,臣也不想再提。”

皇上摇了摇头:“可你的心中却始终无法忘怀,你还有许多年,都要这样?”

宁王再也不说话了。

皇上无奈道:“罢了,在感情之事上,还真是没有一个愿意听朕话的。”

宁王笑了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两人又说了会儿关于朝政的事,宁王便告退了。

他离去后,皇上埋首案桌上写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写完了,他也累得不行,搁下笔,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那日的战场之上,只不过骑着高头大马、风姿飒爽的人不是陈飞卿,而是自己。

宁王最终是在京城郊外的一个香火暗淡的庙里找到了陈飞卿。

陈飞卿见他来了还有些惊讶,以为是自己告假前没将事交接好。

宁王道:“你做得都很好。”

陈飞卿便笑了笑。

宁王问:“傅南生的事想出头绪了吗?”

陈飞卿摇摇头。

宁王道:“你其实有主意了。”

陈飞卿在他的目光中逐渐地怅然起来,许久才无奈地道:“知我者,宁王叔。”

宁王看着他仰面去看殿里的佛像,问:“你信吗?”

陈飞卿道:“宁王叔你教我的,神佛无所谓信或者不信,那只是让人静思己过的意象。我并非避世,告的假到后天,满了我就下山,如今只是觉得这里宁静,好内省。”

宁王道:“本王此生若说有遗憾,大概便是遗憾你非本王所生了。”

陈飞卿鲜少听他这样说笑,忍俊不禁:“我小时候确实希望过是你的儿子,心想着你不会打我。”

“那也说不一定,你小时候比如今顽皮捣蛋多了,若不打,说不定也没这么成器。”宁王叹了声气,“世上之事往往如此,很难说得清因果。”

陈飞卿点点头,深以为然。

宁王又道:“我知道你重情义,然而你已经仁至义尽,就不能太苛刻自己。本王说这话显得不太恰当,但正因为本王亲自历过相似之事,所以比旁人更明白你的处境。傅南生一错再错,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该跟着他一错再错了。”

陈飞卿长长地叹了一声气:“不一样。傅南生是为了我才犯下这样的错。”

宁王道:“你自己心里面很清楚,傅南生即算是为了你才这样做,此事也与你无甚干系,你根本不知道此事,也根本不愿意领他这份情。”

“我知道。”陈飞卿道。

“那你便应该——”

“叔。”陈飞卿忽然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很难。”

宁王一怔。

陈飞卿稍稍低着头,看屋檐上的水落在地面,轻声道:“知行合一,我以前以为是很容易的事,知道一件事的对错,知道该怎么做,就要那么做,我觉得十分容易,如何还能当个道理来说?但如今我发现,我做不到。”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根本不领傅南生的这个情,也不必要领。他犯下的罪也不该被原谅。但是我心里很难受。”陈飞卿眼中水漉漉的,“我忍不住觉得,我该和他一起认罪,而且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和之前一样斩钉截铁地认为他该死。他若该死,我却仍然欺世盗名地活着,我又该如何自处?”

宁王正要说话,陈飞卿又道:“我知道,你会说我没有欺世盗名,然而战事是因我而起,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却知道。我知道像你那样想才是对的,但我难以做到。”

过了许久,宁王方才笑了笑:“本王其实也没能做到。”

若他真的做到了,便该很清楚过往的事都过去了,要报的仇也报了,可他却始终无法不去继续记恨。

“或许本王也改变不了你的主意,只能再劝你一句话。”宁王按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道,“人这一生总有为难之事,圣人也是如此,本王不是圣人,或许你也不奢求做圣人……”

话说到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像陈飞卿小时候一样抱了抱陈飞卿,道:“你若真是本王的儿子就好了,本王必定将你腿都给打断,让你胡来。”

陈飞卿知道他是真心失望,也知道他是真心疼爱自己。

陈飞卿心道,自己这一生的命极好,或许也正因如此,始终都无法理解傅南生的想法。傅南生的骨子里面有股骇人的执拗偏激,不仅害人,也一并害了他自己。

皇上终于能够认回自己的儿子,成天抱着不愿撒手,生怕磕着碰着,却又有些担忧这样会将孩子养得娇惯,狠一狠心让奶娘抱去。

白千草道:“太子已经快五岁,不会磕着碰着。”

皇上笑道:“他自幼没有母亲,只能被养在宫外,他的母亲又是为了朕才自缢,朕只想对他再好些。”

他一直以来都有一件事骗了陈飞卿,也骗了太后。并没有那个先帝与娼妓所生的弟弟要找,他只是要令太后等人这样以为罢了。他有一个儿子,一直不敢说出来,让安国侯与宁王养在宫外,如今局势已定,才敢接回来,立作了太子。

白千草还要说话,小太监禀报:“皇上,陈将军求见。”

皇上忙道:“请他进来。”

白千草自然就出去了。

陈飞卿进来便朝地上一跪,道:“你让我想的事,我想明白了。”

皇上道:“地上凉,你想明白了坐着说。”

陈飞卿却不起来,只道:“事因我而起,仗因我而打,我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傅南生所作所为我并不认同,但他是为我才这样做,我无法放任不理。”

皇上道:“你如今只是为了担责,恐怕他也并不愿意领你这份好意。”

陈飞卿道:“那是他的事。”

皇上道:“那你就是在为难朕。”

陈飞卿沉默着。

皇上忽然笑了笑,有些无奈地道:“其实朕后悔了,朕不该告诉你的。明明朕也很生气,朕对他不薄,他却对朕反咬一口,若非朕福大命大,恐怕是真的难以活着等到他良心发现在最后关头救朕一把。他是真没将朕的命放在眼里,也没将黎民百姓的命放在眼里,朕可以为了你饶过他,那些死在战乱中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他们要如何饶了傅南生?用你一条命能换得回那些人的命吗?飞卿,你应该很明白孰轻孰重。傅南生他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只为了让你能好好儿地打一仗,他已经疯了。”

“我知道。”陈飞卿固执地道,“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做,他有罪错,我也一样。我并非要替他请求免于责罚,他犯下如此罪错,该如何惩治便如何惩治,只是请让我与他同罪。”

皇上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有。”陈飞卿道,“自古也有子债父偿,妻罪夫代,我与他成亲,是他的丈夫,他自幼便缺少教化,我便也如他的父亲,不论怎么讲,都逃不了我的干系。他的错太大,我无颜求你放了他,只是告诉你,我也该罚。”

皇上问:“若朕就是只罚他,不罚你呢?”

陈飞卿无奈地笑道:“那你给我的刑罚就比杀我还要严酷了。”

傅南生坐在天牢深处,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牢他坐过许多次,死亡也面对过许多次,没有一次如这次平静。

光是想一想陈飞卿在沙场之上风风光光、意气勃发的模样,便也觉得足够了。世人以前总说傅南生是被陈飞卿捧出来的,没人想得到傅南生也能捧陈飞卿。

最好是陈飞卿也不知道。

陈飞卿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知道他确实很厉害便好了,旗帜上的陈字确实是陈飞卿的陈,就够了。没有人能瞧不起陈飞卿,因为陈飞卿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陈飞卿给过傅南生太多的东西,然而傅南生却还不了陈飞卿什么,只能送这一份礼。

一只挺大的狗站在栏外朝傅南生叫了几声,摇了摇尾巴。

他并不想理会。

他如今谁也不想理会,其实他本来也谁都不想理会,他从来都不想理会别人,从小便是。去花街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奸商地痞,脱了衣裳都是白花花耸动的蛆,十分恶心。

傅南生靠着墙角,平静地吃完了馒头和粥,将空碗抱在手里取暖。

或许陈飞卿说得也没有错,世上还有别的好人,譬如许多年前见他被娘扔下,便送给了他一碗馄饨的那个摊主。

现在也和那个时候一样,他抱着碗,坐在墙角,对面站着一条大狗。

只是傅南生不怕大狗了。

那个时候他很害怕。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因为他明白了怕也没用的道理,害怕被陈飞卿嫌恶并不会令他不会被陈飞卿嫌恶,害怕被陈飞卿抛弃并不会令他不会被陈飞卿抛弃。

但世上也有好事的,陈飞卿扬名立万,就是一件很好的事。

陈飞卿的一生都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遇到了傅南生,所以得补偿他。

傅南生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懒得记时候,每日吃了睡,然后坐在墙角捧着空碗暖一暖手,想一想陈飞卿,过得很满足。

直到他听见锁被打开的声音,那个有些面熟但不记得姓什么了的狱卒道:“傅南生,你有好事了。”

这似乎是个规矩,放人出去的时候总要这样说一句。

傅南生却不认为自己还能有活着出去的机会,至少不会这么快。

他便没有理,眼皮子都没有抬。

那狱卒又催了两句,被人制止了:“我和他单独谈一谈吧。”

傅南生背脊一僵,猛地抬眼望向陈飞卿。

陈飞卿!

陈飞卿不应该来这里。

陈飞卿见着了他,也是一愣,神色十分的讶异。

傅南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有点惶恐不安地往身后使劲儿挤,恨不能将自己挤进墙里面去,眼睛却一直舍不得地盯着陈飞卿看。

陈飞卿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傅南生一直盯着他看,因而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不由得也愣了愣,伸手将散落的发捞到前头一看,是白的。

傅南生更想把自己挤进墙里面去了。

陈飞卿终于开口,叹了声气,道:“我来带你回去。”

傅南生听到这句话,忽然呜咽了一声,忍不住落下泪来。

陈飞卿原本心绪万千,此刻只觉得眼酸,便去抓他的手。

傅南生却挣脱了,摇着头不愿意走,一个劲儿往墙上靠,张口说话也说不清楚,声音都是嘶哑的,好半天才说清楚了:“为什么我能出去?我不出去。”

陈飞卿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想惹事而已。”傅南生飞快地道,“和你没有任何干系,我只是想让天下人记住我是谁,只想让你记住我是谁,所以我故意的,我故意挑起所有的事,我令天下大乱——”

陈飞卿抱着他,轻轻地拍他的背。

傅南生用力地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然后去推他:“真的和你没干系,我其实爱上苟珥了,我发现只有他才对我最好。”

陈飞卿低声道:“你杀了他。”

傅南生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也跟你没干系。我已经厌烦你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得到你了,就不想要了。如今成王败寇,我只是不想自己死,等着你们动手,你若不杀我,那些被我害死的百姓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陈飞卿抱着他。

傅南生道:“你知道就不应该来这里。”

陈飞卿道:“我知道。”

傅南生道:“那你赶快走吧。”

陈飞卿道:“我不能走了,我和皇上说我是共犯,皇上认了。”

傅南生道:“不可能!”

陈飞卿道:“是真的,原本我要与你一起坐牢,或许要坐许多年,但皇上说我不能在天牢里坐,如今局势初定,他不愿意让人说他怕我功高震主才陷害我,因此我只能称病,和你去荒无人烟的地方服役。他确实很生气,选的那个地方尚未开化,毒蛇野兽,瘴气弥漫,甚至没几个人能听懂当地的话。但那里又是一块险要的地方,不得不总是派死犯去服役。”

傅南生听他这样说,更不愿意了:“砍头不过碗大的疤,这样折磨我,还不如现在就砍了我。我愿赌服输,就是一条命而已,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陈飞卿道:“但我不愿意你死。我也不想再理你,也不该再救你,但我无法做到。皇上没有要我去服役,他也不用我坐牢,他说他可以饶过你,只要你从此更名改性,对外就说傅南生已经伏法。是我让他罚的。我即算这样做,也无法对得起因你我而丧生的万千百姓与兵士,但我真的不愿你死。”

傅南生道:“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做的,你制止了我,你没有对不起他们。”

陈飞卿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许久都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沉默当中,傅南生终于又怀疑了起来,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或许不该放梁翊一条生路,否则陈飞卿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世上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傅南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决战前将梁翊掉包送走。

或许不该那样做。

梁翊也根本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陈飞卿,他答应了不说的。

傅南生小声道:“皇上是故意害你的,他怕你功高震主,所以故意和你说这件事,让你内疚,让你跟我走,你又被他骗了。”

所有人都想害陈飞卿,只有他想保护陈飞卿。

傅南生抱着陈飞卿的脖子,小声道:“他们都想害你,我也是,你谁也不能信,你特别容易被骗……”

陈飞卿将他抱得更用力了些,终于忍不住也哽咽起来,问:“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的名垂青史不要了吗?你的志气呢?”

傅南生一怔,半晌才道:“我是婊//子的儿子,我就也是个婊///子,我本来也不能名垂青史,我连个人都不是,我只配给人玩。”

陈飞卿道:“南生,不要说了。”

傅南生低着头,像是没听到似的,沉浸在他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仍然道:“我和小侯爷不一样,我已经惯了被人耻笑,本来就不该心比天高。”

“南生……”

“我只是养不熟又没用的狗,我娘说的。”傅南生仍在喃喃,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我不是,我能读书,我能考状元,我不想她被人骂,她说都是我害了她,后来我又来害你,我只会害人,这不能怪我,她不让我读书,我就不知道礼义廉耻,我只知道我拿钱给她,她才会不赶我走,我没本事她就会不要我。我要保护我娘,不然她就不要我了。”

陈飞卿贴着他的脸,低声道:“你已经长大了,都过去了。”

傅南生沉默了一阵,道:“我长大了,就可以和人睡觉了,他们说我初夜可以拍卖——”

“我们不说这些了,南生,”陈飞卿哄他,“没有这回事,你和我已经成了亲做了夫妻,我不会不要你,不会有人再欺负你,没有人再逼着你见客。”

傅南生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心一横,道:“梁翊骗你,他怕你功高震主,故意骗你,好让你身败名裂,他要害你,他怕安国侯坐大。我没骗你,我就是为了好玩才那么做的,我根本就不爱你,我根本就不爱男人,我也是男人,我不是女人,我都是骗你的。”

陈飞卿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傅南生道:“仗是你打赢的,就是你赢的。你不要相信梁翊,他要害你,要不然就是要害我。梁翊要害我,因为我抢走了你,所以我也要害他。”

陈飞卿温柔地道:“没有人要害我,也没人要害你,你也不能再害任何人。南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听话。”

傅南生却瑟缩起来:“我不听话,我不听话你就不要我了,所以我不听话,你快点走吧,别自作多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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