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张大树回不去姚府,也不敢回乡下见父母,又一时见不到傅南生,只得到处游荡找事做,可他不愿意做粗活,读书人的活儿人家又不愿意请他,高不成低不就,身上一点钱用完了就与流浪儿们挤在棚屋里过活。

他毕竟没有做过流浪儿,心里又憋着邪火,一来二去,病倒了,躺在稻草上面昏昏沉沉地等死。

临死前,见着了魂牵梦萦的人。

张大树当然没有死,他一觉醒来,好了点儿,左右看一看,看见傅南生正趴在桌上睡着,屋子十分宽敞干净,角落里袅袅地燃着香气,并不腻,是很清新的花香。

张大树顾不上别的,忙坐了起来叫道:“南生!”

傅南生被他吵醒,揉着眼看他:“躺回去,烧还没退。”

张大树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租的院子,你说我怎么在这里。”傅南生没好气地瞪他,却在他看来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像发脾气,只像是嗔怪。

张大树烧得头疼手脚无力,仍然有心思在想:自己沦落至此,傅南生还要将自己救回来,不可能是没有情分的,只是傅南生被人娇养惯了,因此平日刁蛮一些使小性子也自然。

傅南生道:“听说你偷了姚府的字画古董出去卖,因此被赶了出来?”

张大树一张脸发热,嗫嚅着道:“没……不是……是误会……”

傅南生叹了一声气:“你与那些人本就比不过,何必呢。”

张大树怕他要走,猛地道:“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他们、他们只是有钱,我有心,我会娶你的。”

傅南生惊疑地看他:“我是个男人。”

张大树道:“我不在意。”

傅南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幽幽地道:“你不要想了,好好养病,我最近很忙,没得空看望你。”

张大树急急地剖白心迹:“我虽然没钱,但我会对你好,我……”

傅南生望着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或许自己对陈飞卿的时候,便如同张大树此刻一般,不自量力,癞□□想吃天鹅肉,可笑至极。

傅南生等着张大树说完,问:“你没有钱,拿什么对我好?”

张大树一怔,又嗫嚅起来:“我、我……钱总没有真情要紧……”

傅南生也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对陈飞卿好,陈飞卿虽然平日里总很穷,但他只要想要,吃穿用度就无一不是最好的,是伸手就能得到的,别人送他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都只是随手送,根本不需要他付出代价。不像自己,骗点东西还得唱足了戏。

只能在房事上面动些脑筋,可又不甘心只是这样,便会忍不住发脾气,一来二去,如今陈飞卿也厌烦了,送上门都不要。

陈飞卿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只要说一句,傅南生也会去给他摘过来。

可陈飞卿好像对月亮没什么兴趣。

陈飞卿对什么都有兴趣,看变戏法的都能看得兴致勃勃,看完之后还要拉着傅南生琢磨戏法是怎么变的。可陈飞卿又对什么都没兴趣,吃路边卖的油饼和御膳都是一样吃,今日佩饰是光富贵也买不到的御品,明日便挂着路边上随手买的,十文钱三样任君挑选,偏偏挂在他的身上,就不显得廉价了。

太好养活的,就太不好讨好。

傅南生从陈飞卿的身上悟到了这句话。

陈飞卿或许也认为真情最要紧,可陈飞卿的真情必然与张大树不一样。

张大树是确实什么都没有才拿真情糊弄人,这样的人傅南生见得太多了,总之没钱就说有真情,真情值个屁钱。

陈飞卿却不一样,陈飞卿的真情价值连城,甚至还不止。太贵了,傅南生很怀疑自己是否根本付不起这样的价。

张大树见傅南生久久不言语,望着自己的神色有些怅然,又有些深情,便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南生,我……”

“你好好养病。”傅南生的声音温柔了许多,“一会儿下人就熬好药了,喝了睡一觉,熬出一身汗,就很快可以好了。你不必着急,我等你睡着之后再走。”

张大树忙问:“好了之后呢?”

傅南生道:“好了之后你自便。”

张大树道:“我想与你厮守在一起。”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我也想与我心爱之人日夜厮守,可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我要将星辰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

张大树只觉得胸膛里砰砰的狂跳,一颗心就快要跳出来了:“你说的……你说你……”

傅南生微笑着,朝他竖起了食指,挡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张大树口干舌燥起来。

不多久,下人便捧着药进来了。

张大树道:“我、我没什么力气。”

下人便喂他喝,他喝了一口,有些期待地拿眼睛一个劲儿看傅南生。

傅南生好笑地道:“看我做什么,我看起来像知道怎么伺候人的样子吗?只有人伺候我的。”

张大树忙笑着答:“当然,当然。”

他匆匆地吃了药,躺在被子里面睁着眼看傅南生,手也藏在被子里。

傅南生原本在看窗台上的花,忽然转眼来看了一眼他的被子。张大树吓得浑身都僵着不敢动弹,可见傅南生什么都没说,便胆大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又动起来。

可惜药效很快发作,张大树的脑子又混沌起来,眼皮子时不时耷拉着。

傅南生问:“就这样睡吗?”

张大树想答他的话,张了张嘴,什么都讲不出来,越发混沌。

外头的天色越发的暗下去,日头全落下地面,屋子里面也没点蜡烛,张大树迷迷糊糊的,一时睡着,一时略微醒着,只觉得人生最美妙时便是此刻,此刻死了都好。

陈飞卿睡着了,又被吵醒,懒得多想,闭眼继续睡。

不请自来的人钻在他的被子里还不肯放过他,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小侯爷,你听说过多情香吗?”

小侯爷:“……”

不理不理,睡觉睡觉,听不到听不到,没听过没听过。

“我闻到了。”

“挺好闻的,但我现在有些难受。”

“你不要这样无情无义。”

“你是不是在梦中见到了别人?”

“皇上就和你隔着一个院子,我去找白大哥帮我。”

陈飞卿长腿一伸,压着他的腰,眼睛仍闭着,道:“今日皇上休息得早,白大哥好不容易能多睡一会儿,不要去扰他。”

傅南生道:“那你救一救我。”

陈飞卿猛地坐起身,从衣服里找了瓶东西,打开塞到他手里,倒下去裹着被子继续睡:“白大哥做的,什么香都能解,闻一炷香。”

陈飞卿并非胡说,他为了给皇上找弟弟常去三教九流之地,为防中招,特意请白御医做了这东西,帮过好几次忙。

“……”

傅南生面无表情地抱着瓶子闻了一刻钟,将瓶子朝陈飞卿的被子上面砸过去,踹了他好几脚才罢休。

陈飞卿打死也要继续睡觉,继续把梦做下去。

一切都朝着姚乙的设想走下去,皇上对芝兰玉树很满意,傅南生与张大树也很亲热,张大树确实吃里扒外,但吃的是傅南生的饭,扒出东西都给了姚乙。

姚乙颇为自得。

张大树确实是个蠢东西,但蠢东西有蠢东西的好处,比如好哄。

姚乙先将张大树的爹娘接到府里,说了大半夜,终于教会了这俩人作戏。这夫妇找到张大树,作出碰巧进城探望儿子无意中得知此事的模样,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哭二闹三上吊,原谅儿子但绝不接受傅南生,继而拗不过儿子,答应收这媳妇,但——

但要进张家的门,一则日后不能让人发现那是个男人,二则日后要纳妾传宗接代,三则傅南生既然要进门,就别再惹丑事,张家是没钱,却也不要儿媳的皮肉钱。

张大树一一应承。

可是他也头疼,毕竟傅南生好端端做着这样大的官,随手便能跟小侯爷讨得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吃顿饭,如何肯轻易罢休(张大树尚且不敢让他爹娘见傅南生,生怕傅南生挥金如土的样子把二老给吓得反悔)。

此刻与他一向有些亲近的姚府管家的儿子便粉墨登场了,请着他喝酒,听他说烦恼,给他出主意。

管家的儿子道:“大树你就是太憨了,你还真当他官越做越大,日后有你的位子?人家如今拿你当外室玩呢。”

张大树忙澄清:“是他伺候我。”

“又不是这个意思,他原本就喜欢男人,说不定就喜欢被男人当女人,你还当他吃亏呢?人家便宜占得太多了。”管家的儿子给他出谋划策,“我一向拿你当亲兄弟,你如今发达了也没忘记请我吃酒,我领你这份情,就帮你想想主意,你愿意听就听着,不愿意也就罢了。”

接着便如此这般地说,要张大树搅黄傅南生做官发财的梦。

张大树皱眉道:“这怎么能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咯,反正又不是我的事,喝酒喝酒。”

张大树与他继续喝酒,说起了别的事,心里却始终挂念着。

又过去几日,傅南生没去过那小院。

张大树越想越气闷,越想越觉得头上一顶硕大的绿帽,沉甸甸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见过傅南生为陈飞卿鞍前马后的模样,赌坊那夜过后的清晨,他没有走,而是偷偷地跟着那两人,看见傅南生讨好地为陈飞卿当街煮元宵吃,还恬不知耻地当街去吃陈飞卿嘴里的元宵。

傅南生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这种事来讨男人欢心!只是为了陈飞卿的权势与财富罢了。陈飞卿这样的纨绔子弟他见得多了,仗着出身好,玩得荒唐无度,就像姚家那些子弟一样。陈飞卿还是小侯爷,关起门来必定玩得更……

张大树越想越气,就连记忆中那两次的美好滋味都不是滋味了。

于是他思来想去,又把姚府管家的儿子找了出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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