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考试的日子很快就到来,傅南生要与一众考生在贡院里待上三天两夜,考完才能出来。

陈飞卿特意腾出时间去送考,朝傅南生叮嘱:“不必过于紧张,我信你。”

傅南生道:“我不紧张。”

陈飞卿道:“最好不过。东西都带全了?”

傅南生道:“带好了,爹。”

陈飞卿:“……”

他只好假装没听到:“我不说了,你去吧。”

傅南生笑了起来:“我真不紧张,我觉得自己一定能中。”

陈飞卿点了点头,催他进去。

傅南生刚要去排队,忽然一怔,道:“那是裴馆主?”

陈飞卿回头看去,裴成远被他二哥陪着来了贡院门口。

傅南生想起前些日子的谈话,便有些好奇:“裴馆主似乎说他不想考来着。”

陈飞卿倒是很明白地道:“所以裴二哥也来了。”

裴二少爷低声朝弟弟威胁:“你这次再交白卷或者胡乱答题,爹和大哥一定会揍你。”

“好像你不会跟着一起揍似的。”裴成远叹息道,“你们若没有以权谋私,怎么知道我交过白卷或胡乱答过题?官场丑陋如斯,我才不要同流合污。”

裴二少爷道:“你闭嘴,又不是要给你徇私,考完了看一看你怎么没考上而已,别在这里故意胡说。”

裴成远问:“你们就当我烂泥糊不上墙不好吗?”

裴二少爷只好使出杀手锏:“今年阅卷的有秦郑文,你看着办。”

裴成远一怔:“怎么有他?”

因为你再不考上,就得等到三年后,家里就要出现第一个过了三十还没考上的人了,奇耻大辱。

裴二少爷自然不会说实话,只道:“张学士家里有急事,推了秦郑文出来顶替,这三日说不定监考都有他,即算没有,他也一定会阅卷,还是主审之一。”

裴成远陷入了深思当中。

裴二少爷趁热打铁:“你自己想一想,若他拿到了一份惊世之作,大为赞叹,拆封一看,写着裴成远。裴成远!他绝交了五十年的裴成远!”

裴成远忙道:“你小点声。”

裴二少爷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想想,他会不会羞愧?他那性情,说不定当场后悔与你绝交。何况傅南生也要来考,当初你不是就因为傅南生跟秦郑文闹掰的吗,想想,到时候秦郑文发现还是你更好,你拿个状元,在秦郑文那里把什么面子里子都补回来了。”

裴成远又深思了半晌,道:“二哥,我二十八了,你当我八岁时候哄?”

裴二少爷道:“我只是给你个台阶,爹说了,你今年再不考上,就把你从族谱里除名。”

裴成远道:“让他除吧。”

裴二少爷道:“丑陋罪恶的官场首辅裴大人还会不遗余力打压秦郑文。不过说实话,就秦郑文那二愣子,不打压他也没什么前途。”

裴成远:“……说实话,我不愿意做官,就是不想和你们这些丑陋罪恶的官场人混为一谈。”

裴二少爷道:“你也是傻不愣登,考完了装病不上任就行,爹也只想要你有个状元名头,不稀罕你做官。”

裴成远叹道:“你们真是有够闲的。罢了,我去考。”

他说完,百般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作出平日里的潇洒模样,朝队伍末端走去。

一路上学子们纷纷向他问好:“裴馆主!”

“裴三少爷!”

“裴馆主都来了,看来大家状元都不必指望了。”

裴成远谦虚道:“说笑了,我前几次都名落孙山,只是再来试一试。”

学子们也笑了笑,没拆他的台。一个前几次进考场就开始铺纸作画或睡觉的人,若能考上才会引起众怒。

裴成远到了队伍末端,又笑起来:“傅公子,真是很巧了。”

傅南生朝他拱手道:“裴馆主。”

“你我今日同为考生,就不要这样叫了。”

傅南生从善如流:“裴公子。”

裴成远刚要说话,就被人打断了:“裴三哥咳咳咳咳咳。”

“哟,郑小少爷。”裴成远看着来者,倒是确实惊讶,“你是来考试的?”

郑问其顿时不乐意了:“当然来考试的,不然送旺财来考试吗?”

裴成远道:“你不是不愿意考文状元吗?我等着你考武状元。”

郑问其冷笑道:“你不是不愿意考试吗?我还等着你梅妻鹤子呢。”

裴成远一摊手:“三哥是关心你,你药带足了吗?”

郑问其正要发作,一旁的旺财忙道:“药带足了,请裴少爷多照顾。”

“要你说话了?他怎么照顾我?你没考过别说话。”郑问其立刻瞪旺财一眼,这一眼便看见了旁边默然的傅南生,皱了皱眉头。

傅南生陷害他和公主的仇他还记着。虽然前些日子傅南生登门谢罪,他为表自己的宽宏大量也还是说了不计较,但怎么想都不是很爽快。

傅南生见他看到了自己,便颔首道:“郑公子。”

郑问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裴成远不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过节,却也没问,夹在中间排起队来。

陈飞卿远远地看着他们进去,笑了笑,和裴二少爷聊着天吃茶去。

三天两夜忽然漫长起来,期间有些学子试图舞弊,有些学子干脆昏厥过去,最后出来的少了许多,便下台阶边三三两两议论着题目,神色各有忧喜。

郑问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恹恹地被裴成远扶着出来,朝大早就等在门口的旺财道:“回家,赶紧回家。唉,裴三哥,多谢了。”

裴成远道:“不必多说,快回去休息吧,我都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两人就此辞别,各自回去。

傅南生独自走在后头,出了贡院门,却没见着陈飞卿,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却也猜到或许是有别的事要忙,便只叹了声气,不再多想。

反正除了郑问其,大家都没人接。

傅南生仍然有些不愉快,便不急着回去了,在街上转了一圈,从头吃到尾,吃得撑了才朝书院走去。

进了书院,穿过前院,去了后院,大老远听见玄英的大嗓门:“哎呀,你待着吧!他出来饿了,外头吃点东西,或者跟刚认识的去一起吃东西讨论讨论,你急什么!”

陈飞卿道:“天都要黑了。”

玄英道:“你这样他回来就不惊喜了!”

陈飞卿道:“可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啊,你不懂,哎,你能不能别这么黏糊,俩大男人比别人大姑娘都黏糊。”

“……”

傅南生心中立刻轻快起来,朝厅堂进去,便见陈飞卿正好和玄英拉拉扯扯要出门。

“你看,这不回来了。”玄英松开手。

陈飞卿便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傅南生道:“因为……”

话还没说出口,他便一怔,看向坐在饭桌前的傅莺儿。

这几个月来,傅莺儿折腾得够呛,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可以说得上是形销骨立。傅南生常常去看她,她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谁也懒得搭理,话都不想说。

今日她虽然还是憔悴,却看得出打扮了一番,瞧着傅南生的眼神仍然淡淡的,没多久打了个呵欠,不耐烦道:“能不能吃饭了?”

一旁的霜霜忙道:“你得了吧,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要变猪了。”

傅莺儿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霜霜又过来拽傅南生:“不过我也饿了,等你大半天,不知道去了哪儿,玄将军又不让我们出去找。赶紧吃饭,热过两次了。”

傅南生被她拉着坐到傅莺儿身边,笑了笑:“觉得考得不是很顺手,所以有点忧心,就在外头转了转。”

傅莺儿冷言道:“都说了让你别——”

“这个我知道,他们这些孩子不知道什么毛病,考得好非说考得不好。”玄英道,“以前太傅出题,每次太子都瞎谦虚,每次都是第一。飞卿就不一样了,每次都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就没几次成绩出来不被侯爷教训的。”

陈飞卿:“……”

英叔变了,以前不会揭短的。

傅南生和霜霜都笑了起来,陈飞卿也只好一起笑了,摆摆手道:“英叔说笑的,赶紧吃饭吧。哎,白菜肉丸汤和八宝鸡是我做的,不会太好吃,大家多吃别的菜。”

傅南生非常想打两个时辰前的自己一顿,因为,吃不下了。

白千草正在凭窗遥望月光,一张讨他厌的脸就出现了,还很热络地问:“白大哥,腿好些了吗?”

白千草忍耐着道:“你前天就来问过了。”

陈飞卿道:“多来问候一下你。顺便,有点事要劳烦你,你有没有消食的药?”

白千草不耐烦地道:“这种东西你随便找个药铺去买,我没有。”

这个时候药铺都关门了,但陈飞卿见他心情不好,只好去街边找药铺。

白千草看着他离去,又看着爹进来,板着脸问:“他又有什么事?”

“要消食药。”

白参道:“你少和他私下里来往。”

白千草没有作声。

白参又道:“你的腿虽然要好了,但你若还执迷不悟,还不如让它永远断着。”

白千草仍然不说话,低头看书。

“大半夜看什么书,眼睛不要了?你身为御医,还当不得别人懂事!”白参皱眉喝道,“二十九了,别人二十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是什么样子!你当你还小?医病医心,你连自己都医不好,指望你医得好谁?”

白千草仍然不说话,心里却想,给皇上请脉的是我,不是你,医术高低一看便知。

白参见他不说话,便也松了一口气,又温和起来,道:“你腿也好得差不多了,趁着还有些休息的时日,去皇甫府上拜访一下,亲事定下来算了。你和蓉蓉那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没正式定过亲,但其实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她是十分喜欢你的,硬生生地等你等到了十八,不能再拖了。”

白千草提起笔,在用来写药方的纸上写了八个字。

心如匪石

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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