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裴成远在心里再一次地思考了下“秦成远”这个名字是不是没那么好听,边看着傅南生从小厮手上接茶叶。傅南生还在笑,自然不是为了茶叶在笑,好像是为了刚才自己说的陈飞卿的坏话在笑。

笑得与以前截然不同。整个人都与以前不一样了。

裴成远前两日在街头遇到了陈飞卿,也不算很熟,打了个招呼正要走,又被一把拽住,委婉地打听傅南生是不是和会馆有渊源。

裴成远曾从自家爹和哥哥那里听到些不算秘闻的秘闻,说傅南生横刀夺爱,硬是把陈飞卿从皇上那里抢了一半走,皇上真是可怜,傅南生真是可恶,陈飞卿真是跟他爹一样风流,唉,男人啊。

裴成远觉得自己不入朝为官的理由里大概有一条就是不想有朝一日大义灭亲,去和皇上告密这些重臣都是傻的赶紧都废了废了。

但也有些不爽快,尤其是想起“秦成远”到底没有“裴成远”好听,就更不爽快了,便朝陈飞卿道:“哦,我曾不让他跟王安进馆里,他回头找了人报复会馆,也不是大事。”

陈飞卿的神情很微妙,连连道歉赔礼。

事实上,小时候的陈飞卿在平辈里不是那么好,至少众人皆醉自己独醒的裴成远就很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觉得天天被安国侯打的陈飞卿乖巧又听话又可心。大人都是傻的,若陈飞卿真那么乖巧听话可心,怎么可能天天被他爹揍?个小崽子仗着年纪小还有玄英护短,伙同郑问其到处捣蛋,把太子都带皮了,活该天天挨揍。

因此裴成远见着陈飞卿如今微妙的样子还挺有些舒畅的,至少小时候被陈飞卿和郑问其放走了八哥儿的怨气是消散了点。那八哥儿能和人吵架的,偷偷训了很久才会骂人,平时碍于面子不能骂的话可以让它来骂,千金难寻。结果就被放跑了。虽然太子作证是郑问其的主意,但郑问其发誓是陈飞卿动的手,所以一人记一笔。

裴成远摆摆手:“这么些年了,你不提我也不记得了。”

陈飞卿欲止又言:“他那个时候小,不懂事。”

裴成远心想,你放走我八哥儿的时候都不能说小不懂事了,他小什么小。

陈飞卿又道:“他现在不一样了。”

裴成远深沉地“嗯”了一声,衣袖一拢,摆出姿态。

陈飞卿笑着拽他的袖子:“我知道裴三哥向来胸若怀谷,不会计较这些事,但毕竟他也不对,不如我改天领他登门亲自赔礼。他也一直想到馆里赔礼,就是有些怕羞。”

我才不和别人一样吃你这套,什么老实孩子,就没老实过。裴成远的内心一言难尽,道:“不必了,事情过去那么久,谁也别提了。对了,我有急事回府,改天再说。”

傅南生拎好了茶叶,又客气地朝裴成远问:“裴馆主还有其他的话要带吗?”

裴成远回过神来,起身拱了拱手:“没别的话了,有劳傅公子。”

傅南生却仍然站在那里,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说出口,转身走了。

裴成远笑了笑,也没再看书了,提起水壶去院里浇花。院里有片空地,本想留着种竹子,也不知道谁往里面撒了一把种子,不是都能长出来的,有许多都烂死在泥里了,却也有长出来开了花的,花还挺好看的。

他想了又想,忽然回过味来了。

今日仔细看看,傅南生还真挺好看的,所以秦郑文莫名其妙追前跑后的什么毛病?他大爷的,难道秦郑文也是断的?!大爷大爷大爷,细思恐极。本来没细思过的,全是陈飞卿的错。

奉皇命前去探望白御医的陈飞卿刚落座就打了个喷嚏。

白御医他爹看他两眼,忍不住道:“给小侯爷开个方子吧。”

陈飞卿笑道:“多谢世叔,或许只是我娘在念叨我。”

白御医他爹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小侯爷这是有些底虚之症,还是开个方子比较好,房事再节制些,很损精元的,年轻人,不急于一时。”

“……”

其实,陈飞卿是不想跑这一趟的。

都是为了银票,皇上说跑这一趟多借给他三百两。

有点心酸。

陈飞卿怀念起了自己存在爹娘那里的压岁钱,少说也存了十几年的,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二老似乎不记得这事儿了,再没提过。以前祖母在的时候还偷偷塞一些,如今……

真是格外心酸。

白御医正在卧房里写药方,听到推门声也没理。

陈飞卿见小厮下去了,便好奇地过去瞧药方:“开给皇上的吗?他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怎么回事?”

白御医皱着眉头瞪他一眼:“没事,摔了一跤。”

陈飞卿道:“你不说,我就不追问了,就这么跟皇上回话了。”

白御医将笔重重地放回去,叫住佯势要走的陈飞卿:“皇上今天精神如何?”

“还不错,胡御医看过,说了些惯话,想必没有大碍。”陈飞卿问,“药方是不是要给皇上?我等下就送过去。”

白御医道:“不是,给我自己的。”

陈飞卿看了看他那被打断的腿,关切地问:“腿没大碍吧?”

“没事,不出半个月就能好。”

陈飞卿道:“皇上说了,让你在家里好好养伤,不必着急回去。”

白御医不说话,装作没听到,提起笔继续给自己写药方。

陈飞卿很关切地问:“世叔怎么生这么大气,连腿都要你自己治吗?”

白御医笔尖一顿,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陈飞卿道:“我是关心你。”

“多谢关心,不送了。”

陈飞卿便换了理由:“皇上也关心你,他关心你还说了我一通。”

白御医的笔尖又一顿,眼睛盯着药方,嘴里问:“他说你什么了?”

陈飞卿自然不会原话照说,只道:“就是心疼咱们,当然这次主要是心疼你,就觉得咱们多灾多难的,难兄难弟的……”

白御医打断他的话:“我要听原话。”

原话不利于病人养病,陈飞卿只好委婉地照着皇上的意思劝他:“皇上知道你是和世叔为了娶亲的事吵起来的,说事缓则圆,等你好了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说你平时那么稳重,何必这个时候急躁冲动。”话说到这里,陈飞卿恍然大悟,看了看白御医嘴角的疮,“你这张药方是不是下火的?”

白御医把刚写好的下火药方撕了,道:“不是。”

陈飞卿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白御医这才肯转头打量他一番,又回过头去写新药方。

陈飞卿幽幽地道:“世叔给我开过了。”

白御医不耐烦地道:“开给傅南生的,不是你让我给他调解药吗?尸油我是肯定不会用的,暂且试着配了几味药,你拿回去给他试试,回头让他自己来我面前看一看。”

陈飞卿大喜,忙道:“我就知道白大哥对我最好!”

白御医更不耐烦了:“写完了拿着赶紧去抓药,不送了。还有,另一个你跟傅南生一起吃的那个,吃我开的就够了,别吃我爹开的。”

陈飞卿犹豫了一下,问:“可否不那么苦?”

白御医冷眼瞥他,道:“良药苦口。”

陈飞卿试图和他讲道理:“皇上的药就很不苦。”

“爱吃不吃。”白御医把刚写好的药方往陈飞卿胸前一拍,道,“你再偷喝皇上的药,以后就别想再找我给你看病。”

傅南生去到秦郑文家里的时候,只见大门敞开,一位老夫人坐在影壁前面晒着太阳补衣服。

他忙问:“您是秦大人的母亲吗?”

老夫人朝他笑了笑,很和气地道:“是呀,你是?”

傅南生道:“晚辈傅南生,曾受秦大人大恩,特意来府上拜见夫人与秦大人。”

说着,他朝秦老夫人面前跪下,诚心诚意地叩了个头。

秦老夫人却丝毫不觉得讶异,只道:“哦,你就是小傅,我常听小文提起你。你这孩子,快起来吧,你和小文是朋友,朋友之间无需多这些繁文缛节,我们家不兴这些。”

傅南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跟秦郑文是朋友了。虽然自己是挺乐意的。

秦老夫人又道:“小文性情比较羞讷,很难得有喜欢的朋友,你以后多来走动走动,他很高兴的。”

傅南生也不知道秦郑文何时就羞讷了。

秦老夫人道:“来走动就好了,东西不要带,我们也不收。”

傅南生忙解释:“初次登门才带一些,以后常走动就不带了。而且这些茶叶也不是晚辈带的,是裴三少爷托晚辈带来的。”

秦老夫人了然道:“哦,那你不要和小文说是他送的。”

傅南生:“……”

裴馆主到底在秦家遭遇过什么。

秦老夫人道:“去吧,去找小文吧,我就不招待你了,我腿脚不好,也省得你们孩子碍着我不便说话,当家里一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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