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陈飞卿其实很不明白傅南生何必这样说话,一上来什么别的都没发生,明明说过不娶妻也跟皇上没有那种干系,傅南生却仿佛从来没听到过似的,永远都是照着他脑子里想的那堆复杂又莫名的关系在绕,把自己绕到一个无比低贱的地里去,倒让陈飞卿觉得自己看起来仿佛就很像一个朝秦暮楚的人似的。

这样一想,陈飞卿就想到了自家的爹和那摊子外室,心里便不好受起来,转身去倒茶喝。

傅南生一怔。他自然是故意那样说的,因为他娘说过,男人大多都喜欢听这样的话,无论是当真或不当真,值得不值得,都喜欢有人能为了他们而这样卑贱自己,会令他们觉得自己十分厉害,想要保护的欲望便油然而生。

他之前便用过这招,陈飞卿倒也挺受用的,怎么今日突然又不受用了?

傅南生看他在默不作声地喝水,心一横,也起身过去,拿起小匣子里的文书全部撕了。

陈飞卿拦都没来得及拦:“你这是干什么?”

“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这些。”傅南生忽然倔强起来,“我或许说不上多学富五车,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但这点子志气还是有的。”

陈飞卿其实也没有让他撕了这些东西的意思,本来只是好奇问一问,并不打算干涉他的这些私事。可傅南生将这东西撕了,虽然是有些孩子气,却更见志气,不由得欣慰起来,将安国侯那点事抛到一边。

他放下杯子,道:“这样的话,你今年又无法参加秋考了。”

傅南生扬了扬头,很天真的样子:“我现在天天想你,本来也没空准备秋考。”

陈飞卿莞尔:“你这样也不行吧,那岂不是来年也还是没空准备秋考?你还得再参加乡试。”

傅南生嗔怪的瞪他一眼:“那没关系,说不定我天天看着你,看过一年就看够了,就不想你了。”

陈飞卿顺着他的话逗道:“刚才可还有人说他一刻也离不开我,一步也离不开,要一辈子绑在我身上。是谁?”

傅南生白玉似的脸上有些红,道:“谁知道是谁,小侯爷知己万千,谁知道呢。”

陈飞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抱着他道:“不准吃醋。”

傅南生嘀咕着:“我可听过坊间传言小侯爷在江南时候的事迹,说蛮横霸道得很,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连醋都不准吃,果然很蛮横霸道。”

他一提江南的事,陈飞卿就想起了姚家,想起了太后,又想起了他爹,有些趣味索然,亲了亲傅南生的额角,低声道:“我与人好,便只会和一个人好,绝不会再有别人。”

傅南生也静了下来,半晌才道:“嗯。”

可他记得他娘说过的话,男人在好的时候说什么都好,事后不好的时候,也什么都不好。以前安国侯不也照样是坊间所说的钟情不二的人物,如今就是场笑话。

傅南生这次是真的难受了起来。

一想到,如今的陈飞卿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不定哪天就不喜欢了,他就特别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地撕他的心,想要把那里撕裂。

本来,陈飞卿也不过是被他骗着喜欢上了,喜欢的不过是装出来的那个人。

说不定,不喜欢了还不算更糟糕,更糟糕的是还会反倒一戈,恶言相向。

傅南生难过得想要杀了陈飞卿才好。

他听花街里的女人说过,人只有死了才会不变心。

陈飞卿见他有些异样,问:“又怎么了?”

傅南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捧着他的脸,笑着道:“我在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想你长命百岁。”

陈飞卿有些讶异,不懂他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转念却又明白了,估计傅南生也在为安国侯府的事担忧,便宽慰道:“不必太操心,我等会儿回府一趟,去问问这段时间的事。”

安国侯府的三个主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

陈飞卿他娘倒是神色自若,该怎样,还和以前一样。

安国侯面上也和往常一样,但难免多看几眼妻和子。

陈飞卿只跟他娘说话。

吃完饭,他娘便道:“我午后还约了几个小辈,先过去了。”

安国侯点点头。

他娘临走前,拍了拍陈飞卿的肩膀。

等丫环撤了桌,陈飞卿问:“太后怎么说?”

安国侯道:“此事不久就会有结论,你不用管。”

陈飞卿又道:“若我娘与你和离——”

“荒唐!”安国侯猛地将手上的茶盏往桌上摔,“谁教你敢这么跟你爹说话?!”

陈飞卿却十分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不敬,只是在就事论事,这是爹你教我的。”

安国侯又问:“谁跟你说这种事?你娘?!”

陈飞卿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安国侯骂道:“老子管你什么办法,这话你再敢说,以后就别回来了!”

陈飞卿道:“爹,你教过我,发火解决不了问题。”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你也教过我别的。”

言传身教他如何敬重未来的妻子和自己的家,然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陈飞卿倒也不是想不通,这没什么好想不通的,也并非惊世骇俗的事。然而,他难以接受。

他曾设想过,若他爹一直以来都和其他达官显贵那样妻妾成群,或许他也没这么难以接受。可问题偏偏就在于,原本不是那样的。

安国侯忍着气,道:“你娘难道没跟你说过,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陈飞卿点了点头:“我也没有管你们的事,我只是想问,你和她何时能够和离,我好接她出府。”

安国侯又忍不住气了:“你要把她接哪里去?接到那个妓生子那里去?!”

陈飞卿猛地看向他。

安国侯像是扳回一城似的,愤愤不平:“你真当自己翅膀硬了能爬你老子头上指手画脚?!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跟梁玉一个德行!自己都管不好还管老子的事!你跟那个傅南生闹得沸沸扬扬,也好意思管你老子的事?!”

陈飞卿镇定地道:“我和傅南生的事,与你的事不一样。”

“是不一样,一个男人,还是个妓生子!”

陈飞卿看着他:“傅南生已经脱了贱籍,况且我和他之间也没有别人了。”

安国侯冷笑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来就属平常,你拿去问你的宁王和皇上,就算去问太后,也没人会说这事做错了。倒是你才有悖天伦,遭人耻笑。本来想你也才这么大年纪,不过是贪图个淫乐,事一多也懒得跟你提,你倒还有脸说你老子的事?今天话说到了这里,你要管我的事,我就要管你的事,以后你不准再跟那个姓傅的来往,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陈飞卿站起身来,语气仍然很平静:“既然这样,就无需谈下去了,我去找我娘。”

“站住!”

陈飞卿佯作没听到。

安国侯恼羞成怒,从他身后化掌为爪,扣住陈飞卿的肩膀。

傅南生坐在书房里,面对着面前刚刚拼好的文书生闷气。

他好不容易把这些被自己撕掉的文书拼凑回去,可是却毫无作用,总不能又粘起来。

十分的郁闷。

鬼才想要那种蠢死的志气,有捷径不走,蠢成这样也不好意思当官了啊。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死病篓子,故意的。答应得好好的,却故意当着陈飞卿的面送过来,显得他大方啊?!

可是当着陈飞卿的面,傅南生不得不作出那样的姿态。

他双手托着脸,苦闷的盯着破碎的文书看。

还得从头考,考来考去,人都考老了。

烦。

死病篓子,怎么还不去死,每次都一副要死的样子,就是不死。

傅南生烦躁的捂住了脸。

太后又开家宴,这次却是她真正的“家宴”,来的是她胞弟和姚乙等人。

她简略地说了说与安国侯、皇上的角力,这次真是老脸都扔了才换来一个轻轻放下,以后可别擅做主张了。

姚乙却不肯轻信:“姑姑,安国侯当真肯轻轻放下?”

太后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肯,皇上又送了他一块封地,河套那边。”

姚乙一怔:“可是那里是——”

“别叫唤了,知道是你哥的地方,可是人没事就很难得了。”太后瞪他一眼,“要不是你们背着哀家自作主张,至于到这地步吗?这一块地能把人哄好已经很难得了。”

胞弟帮姚乙说话:“可是太后,那地方可肥得很,小甲他们在那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怎么就安国侯一句话想要就要了?他要哪天要京城了呢?”

太后气得拿起一个橘子朝他扔过去:“他想不想要京城哀家不知道,但河套他是没什么兴趣的,还是哀家求着他要的!你有点儿诚意好不好?哦,你要哀家拿个不毛之地去给他,你嫌哀家死得不够早你心里不舒坦是吧?”

胞弟见她真生气了,忙抱着橘子道:“我也是为咱们家的事鸣不平,姐你别动气,对容颜不好。”

“哀家一个寡妇,还管什么容颜!”太后愤愤的。

胞弟还要说话,却被姚乙暗中拉住了。

姚乙笑道:“姑姑花容月貌,怎么说得了这种话,侄儿听了都心里难受。”

太后微微地皱眉。虽说这一家人私底下无需太过拘礼,可姚乙这话到底是说得有点轻佻了。

还好姚乙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只不过平日里姑姑住在深宫,确实也是委屈,多没趣,我娘她们总还能出府到处逛一逛呢。”

太后不知道他是何意,只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姚乙接着道:“进京前,侄子可得了个宝贝,本想留在府里给侄子的爹娘逗趣,但一想到姑姑,立刻便只想得到姑姑了。”

太后皱着眉问:“什么?”

姚乙道:“请姑姑稍候。”

他起身去到外边,不多久便领着一个人过来,道:“姑姑,这就是那个宝贝。”

太后看向姚乙身后的那个人。

那人比姚乙高许多壮许多,进来便叩头道:“奴婢马绰狐叩见太后,太后千岁。”

姚乙道:“抬起头让太后看看。”

马绰狐便抬起头来,是一张颇为英挺的脸,甚至在眉宇之间还有些眼熟。

姚乙又道:“唱两句。”

马绰狐便唱了起来。

姚乙等他唱完一段,便叫了停,朝太后道:“马绰狐今年十八,自幼学戏,又一表人才,是难得的好苗子。侄子记得姑姑喜欢听戏,特意买了他,千里迢迢带到了京城。不过他有点水土不服,今日这嗓子都还没养好,只盼着姑姑宫里的水土养人,以后就更好了。”

太后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不怒自威:“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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