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藏身在树后的陈飞卿就越发的不能理解了。夜风吹过来,冷得他一个哆嗦。

傅南生却跟不知道冷似的,甚至往后躺到草地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陈飞卿看了会儿,正打算露面去装个凑巧路过,却见傅南生又爬起来盘腿坐着,从衣服里掏出宝贝似的总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地吹了起来。

空旷的深夜野郊里,哨子声显得格外突兀,又很可怖。不多久,还有野狗或是野狼似的嗥叫声跟在后头。

陈飞卿四处看了看,更懵了,还很警惕,听说有猎户在这附近遇到过野猪之类的,别真给招出来了。

吹了很久,傅南生又委屈起来,取下哨子,猛地朝河里扔了。

陈飞卿目瞪口呆:“……”

傅南生扔完哨子,低声嘀咕了些什么,陈飞卿听不清。只见他嘀咕完,就挽起裤腿,朝河里面一步步走去。

陈飞卿当然不认为傅南生是想投河自尽,恐怕是扔完哨子又后悔,想去捞回来。

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起来,这就真是小孩脾气了。

笑完,又觉得有些酸楚。

傅南生一向都有些奇奇怪怪,想起来,其实很多时候是孩童脾性。可再仔细地想一想,难道自小会有人惯着他这脾性吗?

应该是不大可能的。

陈飞卿自己也有过孩童脾性,皇上也有过,可如今他自认为和皇上一样都已经成人懂事,当然的不会再耍性子。他还有许多朋友,也都是一样的,唯独郑问其还和小时候一样。因为郑问其一贯都被娇惯,衣食无缺,家门都不常出,除了体弱之外再没受到过挫折忧心的事,自然保有幼时天性。显然,傅南生不可能和郑问其一样。

想来想去,这世上成人后还能保着幼时刁钻性情的人,大多是两类。一类是郑问其那样,一类,则是从来都无人娇惯,所以反倒自己过于娇惯自己,也只能靠自己娇惯自己。

傅南生或许便是这样,所以总有些任性,因为也没有人会耐心地教导他。

人自然,都是靠教的。

若能好好地教,不见得就教不好。

想到这里,陈飞卿自责起来。他自问没有好好地教,当初曾那样想过,可又总是没有耐心。

陈飞卿无声地叹了道气,原先因被傅南生蒙在鼓里的事有些不愉快,此刻再没心思多想,便准备过去把人给捞出来,自己去捡哨子,捡不到就算了,再买一个。

他正准备现身,却见一匹骏马疾驰过来,马上的身影纵身而跃,踏着水面过去,一边喝道:“有什么事非得跳河呀!”

陈飞卿:“……”

他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看着那道很熟悉的身影把傅南生从河里捞了上岸。

傅南生也很惊讶。

那救人的人也很惊讶:“是你啊!”

傅南生忙道:“玄、玄将军?”

那人正是玄英。他把傅南生放在草地上站好,诧异地问:“你半夜三更干什么呢?我还以为是有人想不开跳河呢。”

傅南生尴尬地道:“我东西掉河里了,想去捡起来。”

“这大半夜的,捞出个鬼来啊?”玄英问,“什么东西?”

傅南生道:“一个哨子。”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算了,那么小个玩意儿,早冲走了。”玄英道,“这时候城门应该关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不然就得明早上才能进城。”

傅南生忙道:“那个哨子对我很重要。”

玄英看透一切似的,道:“很重要你还往河里扔?”

傅南生讶异地看着他。

玄英挥挥手:“好奇我怎么知道是你扔的吧?我还能不知道?见多了你们年轻人的毛病,一不高兴就把东西到处扔,扔完后悔了又去捡,脑子有毛病,喜欢瞎折腾。不然你说大半夜的,你哨子怎么会掉河里面去?”

傅南生:“……”

玄英道:“别捡了,说真的,等下淹死事大。实在不行明早上你找飞卿给你来捞,他水性挺好的。”

傅南生却很固执:“多谢玄将军关心,但我必须找到它。”

玄英不耐烦地抓着他往马上扔:“行了赶紧的回城吧,瞎折腾啥。”

傅南生翻身躲了过去。

玄英也来了兴致,搓了搓手,竟和傅南生在河边打了起来。

玄英是个十足十的练家子,又正当壮年,却感受到瞧着文弱的傅南生并不太落下风,心里更是好奇起来。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傅南生虽然竭力隐藏,招式中的狠辣之处却不能完全藏住。玄英丝毫不怀疑,若对手不是自己,或者是为了别的原因打斗,那么傅南生一定会使出他真正的本事招数——那些真正狠辣的招数,看起来并不像正派的功夫,非常刁钻,并且阴毒。

然而,玄英到底是一颗老姜,而傅南生又处处顾忌,不敢真正使力,终于被玄英给擒住了。

玄英反剪着他的手,道:“嘿,认输了吗?”

傅南生不服输地道:“玄将军年长我这么多,多吃这么多年的饭,要输了才没面子。”

玄英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家伙还嘲笑我老是吧?”

傅南生知道他没恶意,便哼了一声,道:“这是实话。”

“你咋不说你年轻力壮的连个老家伙都打不过是没面子呢?”玄英跟后辈打闹惯了,也没多想,顺手朝他臀上打了一巴掌,“好了,别闹了,回城!”

傅南生原本还只是有意顺着他玩儿,此刻便恼羞地挣扎起来。

玄英莫名其妙的:“你说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

正闹着,忽然河里一阵水响。

两人齐齐看过去,河中央突然冒出一只手臂来,手里还举着个什么东西,东西上面挂着根绳子。

趁着月光,傅南生看得分明,那是他的哨子。

接着,那只手臂的主人便从水里冒出了头来,有几分无奈地道:“好冷。”

玄英松开了傅南生,又笑起来:“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快出来,冷不死你!”

傅南生则一时失了言语,怔怔地看着陈飞卿往河岸边走,浑身湿淋淋的,手里抓着那个哨子,身后是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特别亮。

陈飞卿经常帮皇上盯人,早就轻车熟路,因此傅南生并不确定他一定跟着自己。只是也不在乎,若要跟着也好,不跟也罢,都没太大干系,反正也只是做个姿态罢了。

可这一刻,他看着陈飞卿,脑子里什么别的都想不到了。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踩着水抱着陈飞卿没撒手了,也舍不得撒手。

陈飞卿低声道:“到岸上去说,水里冷,你腿又没好多久。”

傅南生仍然不肯动。

陈飞卿没办法,只好把哨子给他挂回脖子上,拦腰把人给抱起来回岸上。

岸上的玄英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陈飞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把傅南生放下来,傅南生又不肯,抱着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

玄英的表情就更一言难尽了。

陈飞卿更不好意思了,道:“英叔,要不你先回城吧,这一匹马也坐不了三个人。”

玄英摆了摆手:“回什么回,先起个火把你俩那一身烘干吧,不然得要命。”

说完,他就转身去找柴火了。

等他走远一些,陈飞卿低声跟傅南生打商量:“下来吧,英叔在呢,这你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傅南生搂得更紧了,任性地道:“我不。”

陈飞卿反倒觉得有些想笑,轻声问:“又怎么了?”

傅南生的声音忽然间有点软软的:“我想要你。”

陈飞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南生稍稍地抬了抬头,搂着他的脖子去亲他的嘴。

陈飞卿一边被他亲着,一边努力地瞧不远处的玄英。

傅南生咬了他一口,不亲了,又靠回了他的脖颈间,闷声道:“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有点不高兴。”

陈飞卿道:“哦,那个,有点事。”

“是不是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陈飞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下来。

傅南生低声道:“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陈飞卿一怔,忙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傅南生道:“我感受得出来,你不喜欢我了。”

陈飞卿哑然:“这你怎么感受出来的,我什么都没说。”

傅南生闷闷的,半天才抬眼看着他,道:“我娘教我看客人的脸色,要看谁高兴,谁不高兴,谁喜欢我,谁不喜欢我。她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靠着被人喜欢才能活下去。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

陈飞卿一时腾不出手来,只好亲他的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接着道:“我不是你的客人。”

傅南生眼中本来因为那个吻有了些光彩,此刻又黯了下去,挣扎着从陈飞卿的怀里站到地上,道:“抱歉。”

陈飞卿却搂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走,又把他冰凉的手捉到嘴边亲了亲,眼睛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也不用讨我的喜欢,我已经很喜欢你了。你能为我改自己的性子,我很高兴,但我希望这对你而言不是负担,而是一件会让你开心的事。”

傅南生忍不住便又去亲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也说不出的难受。

半晌,他痴痴地道:“我想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陈飞卿听了这话却有些懵似的,犹豫着问:“我们商量一件事,你能不能,换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

“可以。”傅南生笑了起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好想要你,特别想,想得我难受,特别难受,白天黑夜里都是一样的,一想到你,我就想得好难受。”

陈飞卿的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篝火燃了起来,玄英一边添柴一边莫名地看旁边那两个人,总觉得仿佛有点被排斥的错觉。

讲道理好吧,他都没排斥他俩呢。

傅南生被陈飞卿抱着,又烤着火,渐渐地睡着了。

陈飞卿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强作镇定,装作并没什么异常似的,低声问:“英叔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玄英继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道:“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要不就大点声,要不就等他明天醒了再跟我说话。”

陈飞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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