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还好,不多久门神就追了过来,多少缓冲了些尴尬的氛围。

门神见陈飞卿好好的,便又一言不发地跟在几步之外,一起回了书院。

书院门口却早早便等着宫里的来人,朝陈飞卿道:“小侯爷,近来可还好?”

陈飞卿认得他是太后身边的公公,答道:“还好。”

那公公关切地道:“晨起太后听说玄将军讲小侯爷受了苦,病在床上,她心疼得很,赶紧就让奴婢带着太医过来了。”

白御医怀揣着药包,坐在书院大门的门槛上,半眯着眼打瞌睡,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公公又问了句:“可奴婢见小侯爷精神似乎还好?”

陈飞卿适时地咳嗽了一声,道:“今日见了玄将军,倒确实精神好些了,都能出门走动走动。”

公公点了点头:“精神好是好事。若小侯爷精神尚可,不知能不能去宫中一趟?”

陈飞卿更精神了,问:“太后有事召我入宫?”

他如今倒不怕事,就怕什么事都不带他。

公公点了点头。

陈飞卿正要应允,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便看向了傅南生。

之前那拨杀手若真是太后的人……那如今太后立刻又派人来召他入宫,难说是为什么。

陈飞卿有些不放心。

傅南生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朝他道:“我没事,尚可以自保,之前是一时措手不及才落了下风。”

陈飞卿不是很相信这话,只当傅南生在逞强。

傅南生笑得越发灿烂起来,逗他:“难道以后你要把我拴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了吗?”

陈飞卿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并不说出来,只道:“这时候不开玩笑。”

傅南生委屈地道:“我没有开玩笑,还挺希望那样的。”

那公公看着他俩眉来眼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陈飞卿回过神来,也咳嗽了一声。

傅南生道:“我真的没事,以前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不也没事吗。”

陈飞卿如今很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半晌才道:“宫门外不远处有个茶楼,你在那里等我接你。茶楼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想应该没有人敢去那里闹事。”

傅南生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陈飞卿便跟着公公入了宫,看到除太后以外,皇上在,他爹也在。

他虽然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照常一一行了礼。

太后又对他慈爱了起来,道:“听说你最近受了苦。”

陈飞卿道:“还好。”

太后摇了摇头,叹了声气:“是苦了你,赶紧坐下。”

陈飞卿坐在皇上侧首,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他爹。

皇上却低着头在看地上,他爹也低着头在看地上。

陈飞卿只好又看向太后。

陈飞卿来之前,皇上和安国侯就已经在看地了,太后正愁着无处挑起话头,如今见着了陈飞卿一如往昔般自然,忙道:“飞卿,哀家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几道你喜欢吃的菜。”

陈飞卿很是配合地答道:“太后一向格外地疼臣。”

仿佛两人仍然和以往那样似的。

太后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了,这才又缓缓地开口:“今日请你们来,不为其他,只是家宴。安国侯是先帝的结拜兄弟,哀家这心里头,向来都是把你们当一家人看待。”

皇上和安国侯仍然沉默着没说话,仍然沉默着垂眼看地上。

陈飞卿只好又来接话:“臣也向来将太后和皇上视作亲人。”

太后欣慰地看着他:“朝政的事,哀家是不懂,也不管的,只知道那很复杂,很多时候,皇上都是身不由己。就拿之前的事来说,皇上也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生分了。”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太后这话看起来是为皇上开脱,实则是为自己开脱。

但也没有人拆穿她。

太后声情并茂地道:“先皇驾崩的时候,皇上年岁也不大,身子骨又弱,哀家独独一个妇道人家,几乎就以为是天要塌下来了。还好,有侯爷在。”

安国侯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沉声道:“臣奉先帝遗旨辅佐皇上,不敢有一丝懈怠。皆是职责所在,太后不必言重。”

太后道:“哀家也不当着自家人的面说假话,这些年来,多少闲言闲语,都是些闲人在说,说侯爷功高盖主,恐怕会成大患。哀家从来都没信过!”

听到这里,皇上也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些不合时宜的反应。

他抬眼看向陈飞卿,招了招手。

陈飞卿疑惑地凑近了一些,却被皇上推搡着转过身去,掀起他后脖颈的衣领。

太后正说得情深义重,余光瞥到另一边,不由得看了一眼,也很莫名。

皇上揪着陈飞卿的衣领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一声,道:“玄将军在早朝上说你病卧在榻,朕看你倒是龙马精神得很。母后,可见玄将军说的不过都是些言过其实的话。”

太后一怔,便意识到这是皇上在暗示她,不必为了玄英早朝上那些话而过于惧怕安国侯府。

到底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血脉,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

一想到这点,太后的心中便暖了许多,也踏实了许多。

然而,她却不能听皇上这话,因为她知道,玄英说的很多话,都是真的。

这段时日以来,皇上突然对安国侯发难,这不但令其他人震惊,同样也令太后和姚氏极为震惊。他们甚至一度怀疑,皇上是别有意图,因此仍旧按兵不动。

然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被揭发了出来,直到陈飞卿回京被禁,许多人不信也得信——安国侯府是真的失宠于圣前了。

至于原因则众说纷纭,或是安国侯当真功高震主,或是皇上终于羽翼丰满,或是真为了陈飞卿。

但无论如何,事实和结果都摆在了眼前。

并且太后与姚氏一族再往下查,倒是查出了更有趣的事:很多关于安国侯的罪证,或真的,或假的,都出自宁王的手笔。

这样就说得通了。皇上终于不愿再宠信安国侯府,而宁王抓住了机会要扳倒这个宿敌,便造成了这一切的局面。

姚氏一族自然乐见其成。无论是安国侯还是宁王,哪一方倒台,他们都是欢迎之至。

太后却不是很乐意,因为她知道,皇上的前朝需要安国侯与宁王相互牵制,否则宁王一家坐大对皇上而言也绝不会是好事。

更何况,她隐约的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然而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姚氏一族观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他们见皇上这么久以来始终没对安国侯府下狠手,只恐怕夜长梦多,时间一长,这事儿就会不了了之。

于是,他们决定帮宁王一把,也是帮自己一把。

便有了更多的安国侯私通外敌的罪证与陈飞卿的罪状。

果然,这成了皇上盛怒之下彻底对安国侯与陈飞卿失望的理由。

而,姚氏一族之所以陷害安国侯一击即中,不是因为他们比宁王更会制造罪证,而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宁王没有的优势——宁王诬陷安国侯的罪证都是凭空捏造的东西,既然是凭空捏造,必然难以站住脚。但姚氏一族不是,他们陷害安国侯的罪证都是真的,只不过是将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罪证移花接木到了安国侯身上而已。

太后得知此事的时候几乎想把自己胞弟的眼睛都给戳烂!

她差点昏厥过去,半晌才问出一句话:“其实你们这是想逼死哀家才对吧?”

胞弟却觉得这计策天衣无缝,哪怕是没能陷害得了安国侯,至少那些罪证以后也不会跟姚家有关系了。

太后气急了反笑,问:“你们当安国侯真是吃素的?让你们隔山观虎斗,你们非得自己跳出来掺和,非得嫌自己清闲日子过久了。”

胞弟道:“我们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也只能这么走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可就真没有了。”

太后苦笑道:“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确实是过了就再难有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把哀家架到火炉子上面去烤的机会!”

胞弟还在那儿苦苦地道:“太后说这话,臣弟就委屈了。这些年来您也看到了,安国侯府的气焰何其嚣张,您倒是巴巴的去跟人交好,还要把公主都嫁过去,人家领情了吗?安国侯就不说了,那陈飞卿,这边做着驸马,那边跟一个娼妇的儿子大张旗鼓毫不避讳,公主还有颜面可言?太后还有颜面可言?皇上还有颜面可言?更不必说他在江南时候那样的羞辱姚乙,那是羞辱姚乙吗?那就是在打您的面子。太后,您醒一醒吧,安国侯府的心早就变啦!您不要再捧着自己的心肝儿去喂狼啦!”

太后半晌才咬着牙道:“哀家的心肝儿不是喂了狼,是喂了一群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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