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进了宫,被送进了后宫。

陈飞卿决定暂且放弃思考。

直到皇上来看他,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又很久。

陈飞卿被看得毛骨悚然,左右见无人,无声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却道:“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和傅南生从此断绝往来?”

陈飞卿一怔:“这、这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皇上道:“看来你是不愿意了。”

陈飞卿道:“我说了,这和这事没关系。”

“你去江南之前还答应得朕好好的,你不会再跟他有过多干系,朕也听了你的,把御医给他派过去,要什么给什么,已经把他的双腿治好了,野参与尸毒一事也不跟他计较了,你变得如此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也是他教你的?”

皇上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和往常一样不慌不急,十分的温和,像是有商有量的语气。

然而陈飞卿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忍耐,仿佛已经不想再忍耐一般。

陈飞卿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隔墙有耳他在做戏,便警惕地四周看了看,一边随口说着“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一边提起水壶倒了杯茶,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道:你给我个底细。

皇上伸手拂掉那几个水淋淋的字,举起茶杯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陈飞卿:“……”

他开始怀疑这段时间太后找了个人易容成皇上,真的皇上被藏起来了。

他仍然没有发火,或者说根本没有心思想到发火,只是随手擦了一把脸,困惑地看着皇上,半晌才道:“他又不喜欢你,你也说了不强逼他,我和他——也不算对不起你。”

皇上的脸更白了,忍耐着,半晌才道:“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

皇上莫名其妙地说了那一通话,就莫名其妙地拂袖而去,留下陈飞卿莫名其妙瞠目结舌一脸茫然。

他怎么听这话不对劲,不像是为了自己横刀夺人所好,更像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飞卿还在纳闷,太后又来了。

他忙去行礼,陪着太后坐下。

太后倒是和平时一样温和,寒暄了几句,道:“听说皇上来了,又被你气走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啊!

陈飞卿不解其意,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太后又道:“皇上的性情持重,自小便是这样,有话也不喜欢明说,这才把身子憋成了现在这样。”

陈飞卿心想,那是对着你不能明说,平时私底下他话挺多的。

他想一想,也觉得心酸,明明是一对母子,却成了这样。

太后又道:“哀家虽然是妇道人家,说这些话便有些不妥当。但哀家是你们的长辈,从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说这话也不算太过。”

陈飞卿道:“太后有话但讲无妨。”

太后道:“你知道为什么哀家退了你和婷儿的婚事吗?”

陈飞卿道:“我最近出了些事,恐怕对公主的名声不好。何况太后看得清楚,我与公主只是兄妹之情。”

太后道:“那你又知道哀家为什么当初一定要你和公主成亲吗?”

陈飞卿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后向来疼爱我,更疼爱公主,也是信任我能照顾好公主。”

“这些场面话不必说。”太后摆了摆手,“你心中想的多半是哀家想要拉拢安国候府。”

陈飞卿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也没承认。

太后道:“哀家当然倚重安国候,没有他,皇上的龙椅也不会坐得如此安稳。但这不是哀家坚持那样做的理由,因为有你在,哀家也不担心你和安国候府会背离皇上。然而,这也正是哀家坚持那样做的原因。”

陈飞卿渐渐地听出一个眉目来了,但仍然没说话。

太后道:“今日到了这一步,也不说暗话了。皇上向来就对你不一般,你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飞卿无奈地道:“太后这真是误会了。我知道一直都有些人说这事儿,但以为都是开玩笑说闲嘴,您不至于真相信的。”

他有句话没敢说,这些闲嘴里还有传太后和宁王寡嫂孤叔的……

打死也不敢说。

太后当然不会是真的就听旁人说闲话就听出了风和雨,她有她的道理。她起初也以为那只是闲话,总有些人的闲嘴就是堵不住,直到她亲眼见过无人时皇上看陈飞卿的眼神。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午后,陈飞卿趴在桌上睡着了,皇上却没睡,他凝视着陈飞卿,神情十分的专注,也十分的复杂,甚至想要摸一摸陈飞卿的脸似的,却到底没那样做。

太后当时便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再听人说闲话,就越来越不安。

所以她一直都坚持要把公主嫁给陈飞卿,只有这样,皇上他才会死心。

但到了如今,她才发现,皇上确实会死心,却连身体也要一并死去似的。

自从陈飞卿和那个叫傅南生的人的消息传来后,皇上面上什么都没说,却寝食难安,病症也频频发作,御医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御医当然说不出来,但太后却看出来了。

她不懂这不像话的事情算得了什么,但无论如何,皇上是她的儿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下去。

两条路,杀了陈飞卿,或者让皇上得偿所愿。

她思来想去,只能走后一条路。

太后朝陈飞卿道:“你承不承认都好,哀家只问你,你想不想救安国候府。”

陈飞卿仍然一脑袋雾水,半晌过后道:“太后,这都是无稽之谈。”

“你这么说,就是不愿意?”

陈飞卿只能再次道:“您误会了。”

太后看他的眼神却逐渐地疏远了起来,像在看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太后也拂袖离去了。

陈飞卿更郁闷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又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陈飞卿除了疑似被掉包的皇上和伺候的小太监之外,再没有见过其他人。那小太监也是生面孔,嘴硬得很,一问三不知。

半个月后,皇上又来和他一起用膳,忽然道:“墙倒众人推,人还没走就茶凉。”

陈飞卿一怔,心里沉了下去。

皇上道:“很多人都在弹劾安国候,也翻出了很多的旧账新账。”

到安国候的位置的人,必然会有很多账,无论是真的,或者假的,一定会有很多,只看皇上要不要追究,和如何追究。

可陈飞卿看最近这形势,恐怕皇上是要追究的了。

虽然他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但他仍然不愿相信皇上会害自己。

人的一生没有多少个二十年,他和皇上做了二十来年的兄弟朋友,他不信。

皇上接着道:“朕让你入宫,也是不想让你太牵扯其中。你自然不会对你父亲的事坐视不理,可也只会把自己给反倒牵扯进去。”

陈飞卿心道才对了,若说是为了这个道理,那他就信了。

可皇上接着道:“如今你父亲已经是戴罪之身,侯府你恐怕是回不去,也最好不要回去了。”

陈飞卿还没反应过来,仍然懵懂地看着他。

皇上也看着他,缓缓道:“朕,是为了你,才对他手下留情。”

陈飞卿莫名有点想笑,干脆顺着道:“所以你想干嘛呢?”

皇上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陈飞卿就真忍不住笑出来了,一边躲开一边道:“真别这样,别逗了,我跟你说,你真不适合这戏路。”

皇上道:“朕没有和你说笑。”

陈飞卿笑了一阵子,见皇上很认真的样子,便也笑不出来了,半晌才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但总之都免了,我视你如友如兄,别无其他心思。”

皇上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很久,道:“你没吃过苦,朕也没有。你生来便是小侯爷,不知道若当真一无所有会是什么滋味。”

陈飞卿听出点意思了,平静地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上确实没有杀他,也没再关他,只将他赶出了皇宫,停了职,还派了两个大内高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陈飞卿想回家,却在家门口被禁卫军给拦住了,对方道:“皇上有令,若无特许,任何人都不能出入陈府。”

都不是安国候府了,是陈府了。

陈飞卿道:“这是我家。”

禁卫军道:“抱歉。”

他杵着不肯走,却见陈树从里头出来,站在门槛的那一边对他道:“老爷让你遵旨。”

陈飞卿有家不能回,心想着现在大家都避嫌,估计以往的朋友家也不能去了,干脆去酒楼客栈休息一晚再说。

然而掌柜的倒确实没好意思直接哄人,只是胆战心惊地看他身后那俩门神,一张脸为难得都皱了起来。

陈飞卿心有不忍,道:“算了,我不住了。”

他出了客栈,忍不住跟俩门神商量:“我知道两位也是公务皇命在身,若皇上另有旨意,可否请两位明说?我如今家也回不去,总得有个地方住。”

那俩门神道:“皇上暂时没有其他旨意,你要住店我们也绝不会阻拦。”

陈飞卿道:“冒犯地说一句,京城人本就消息灵通,恐怕我家的事大家都比我知道得早知道得多,那些掌柜的也都认识我,本就很为难了,你二位这样跟在我身后,他们是真害怕,倒也不是怕别的,就怕接待了我一位客人,接下来就没其他人敢跟他们做生意了。至于我以往认识的人,我也跟你们说实话,还是不去连累人家了。”

门神互相看了一眼,道:“那你不妨租间民房。”

陈飞卿道:“我身上只有一点钱了,两位能不能借给我一点?”

门神摇了摇头,半晌才道:“皇上虽然没有旨意,但说过一句,不许我们帮助你,让你自寻生路,才会知道平民百姓的艰辛。”

陈飞卿摇了摇头:“好吧。”

他倒也不气馁,听门神这样说,心里有了个底,干脆顺着来,便要去找事儿做,至少给晚上找个歇脚的地方。但和住店一样,那些招工的老板虽然不见得认识他,却都被俩门神给吓着了,不知道这看起来潇洒贵气的小少爷是什么来历,还是不惹事为好。

陈飞卿找到了傍晚,开始怀疑皇上是故意耍他。

工倒是好找,这不全被俩门神给搅黄了吗。

他盘腿坐在湖边的树下,一边吃热包子一边往湖里扔石子儿。

“你想把湖填满吗?”

他一愣,回头便看见了傅南生,便又立刻看了看那俩门神。

门神倒是没什么反应,仍在不远处站着。

傅南生朝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道:“我找了你一天,你可真能跑,从城东跑到城西,又从城西跑到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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