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陈飞卿将傅南生带回了县衙,所幸没有撞见宁王。听说宁王又朝下一个地方奔去了,要好几日才会回来,离开前嘱咐白御医把陈飞卿多留在这里,直到眼睛治好为止。

陈飞卿道:“陈树,去请白大哥来。”

陈树知道他想做什么,那日陈飞卿虽然被蛇咬了,但他下山时已经捉到了三条蛇,这段日子一直由王六父子俩养在县衙后院。如今恐怕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又仗着白御医在,便想赶紧把此事了结。

趁陈树出去时,陈飞卿朝傅南生道:“这段日子,一直到你回到京城见到苟珥为止,你都留在我身边,寸步别离。”

傅南生:“是。”

陈飞卿又问:“你想说又是宁王派人刺杀你的吗?”

傅南生沉默了一阵子,道:“我没有这么说。我不确定对方是什么人。”

陈飞卿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道:“总之,你别离开我身边。”

傅南生道:“是。”

白御医被陈树请了过来,见着傅南生也是照旧不冷不热,公事公办,让陈树去准备一切,便开始给傅南生治。

因之前的那句话,就在傅南生治腿的时候,陈飞卿也没离开,隔着屏风坐在屋子另一边。

陈飞卿心想,无论如何,拿那活蛇去以毒攻毒,滋味儿想必是很难受的。

他倒是还看不见,陈树陪在白御医身边帮忙,眼瞅着傅南生的样子,几乎都不想看了。

傅南生从浴盆里泡完出来,松松垮垮地穿着中衣,头发也有些乱,就坐在床边将脚放在装了蛇的瓮里。他的手死死地抠着床沿,手背上像是没有肉似的,筋骨都快迸出那层皮。脸色也是惨白,嘴里咬着卷成一团的布条,忍不住了才发出近乎小兽哀号呜咽的声音。

白御医抬头看他一眼,朝陈树道:“把他打晕他会好受点。”

傅南生却艰难地摇头。

白御医道:“听我的,打晕他。”

陈飞卿想了想,道:“听白大哥的。”

陈树闻言,二话不说,扬起手刀朝傅南生的后脖颈劈了下去,扶着他,只觉得他在昏迷当中,身体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栗。

白御医又不冷不热地道:“他算能忍的了,倒是没看出来。”

陈飞卿忍不住道:“他从小吃的苦多。”

白御医嫌弃地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又道:“一炷香之后,那蛇死了,陈树再拿药汤给他洗净伤口,敷上药,然后小侯爷给他注入真气,他就能休息了。明天用不用我都行,照着今天的做,做完三天,等他体内尸毒排干净了,我就给他接骨。”

陈飞卿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陈树朝陈飞卿道:“少爷,可以了。”

陈飞卿便绕过屏风,上了床,盘膝而坐,将双掌抵在傅南生的背脊上,隔着薄薄的一层中衣给他输送真气。

陈飞卿早知道傅南生很瘦,如今看不见时触碰到他的背脊,才发现他是真的几乎可以称作是瘦骨嶙峋。

又一想到他适才忍耐到了极限才闷哼几声,心中更不是滋味儿。

陈飞卿这样胡思乱想着,听陈树提醒道:“可以了,少爷。”

他这才收手,刚收手便感受到傅南生身子一软,朝后倒在他怀里。

陈树正好出去端热水了,陈飞卿怀里抱着傅南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僵坐在了那里。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触感便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似的。陈飞卿之前觉得傅南生瘦骨嶙峋,此时却又觉得并非如此,若是如此,那只能说,傅南生的骨头似乎是软的,抱在怀里的感觉就像……

陈飞卿没来得及想太多,陈树又进来了,从他怀里扶开傅南生,道:“少爷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照顾。”

陈飞卿沉默了一下,道:“哦。”

直到黄昏,傅南生才醒过来,很乖地坐在床上吃药膳。

陈飞卿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听着他吃完了,问:“感觉如何?”

傅南生道:“身体仿佛轻了许多,腿也有些知觉了。”

陈飞卿道:“当然有知觉,痛的知觉吧?”

傅南生笑道:“其实还好。想到或许快好了,便觉得痛也不算什么。”

他越这样豁达,陈飞卿反倒越比以前更觉得心软了,便道:“你吃完了就早点休息,明日和后日还有两次。”

傅南生道:“嗯。”

陈飞卿踟蹰着,又道:“不要太紧张,我和陈树,都在旁边。”

傅南生却不知为何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陈飞卿忍不住问:“怎么了?”

傅南生道:“谢谢您。”

陈飞卿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郑重道谢的?”

傅南生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的脸,像是想要吃进去一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仍然温和克制,道:“因为除了苟大哥之外,再没有人像您这样对我好了。”

陈飞卿的心里一沉,有点膈应,莫名地不是很乐意在这个时候听到苟珥的名字。更何况,他不觉得苟珥是什么好东西。

傅南生偏偏还要问他:“怎么了?”

陈飞卿反问:“什么怎么了?”

傅南生道:“怎么好像您不太高兴,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陈飞卿道:“没,你看错了。”

傅南生道:“嗯。”

接下来的两日很顺利,尸毒除去后,白御医便又给傅南生接骨,同样非常顺利,顺利到陈飞卿都觉得不太真实,追着白御医连声问是不是就真会好了。

白御医被他问得不耐烦了,道:“你瞎了当然看不到,他现在都能站起来了。”

陈飞卿道:“我是瞎了,你对瞎子多一点耐心。”

白御医没啥耐心:“你快点好吧瞎子,你不好我都不能回京。”

陈飞卿问:“你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白御医道:“不关你的事!”

说完,白御医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陈飞卿倒也习惯了,白御医从小脾气就这样。

他转向另一边,问:“真能站起来了?”

傅南生道:“真的,我现在就站着,不过还需要拐杖。”

陈飞卿奇道:“这么快?”

傅南生道:“白大哥是神医,当然快。”

陈飞卿又道:“那你还是先坐着吧,毕竟断了那么久,刚一接回去别太激动,等下乐极生悲。”

傅南生笑道:“太久没站过,忍不住。不过您说得对。”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了好一会儿,陈飞卿道:“以前我不好意思问你的伤心事,但如今你既然好了,我想问一问,哦,当然,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你的腿,是否是苟珥所伤?”

傅南生沉默了很久,道:“陈年旧事,我不想再去追究。”

陈飞卿道:“真是他做的?”

傅南生道:“我说了,我不想再去追究。”

陈飞卿打断他的话,道:“如果是他做的,你又为何要继续和他在一起?”

傅南生又沉默了一阵子,道:“他很害怕我会离开。真的不能全怪他,他很可怜,我还有我娘,可他从小就是一个人——”

陈飞卿再次打断他的话,道:“这都不是他可以弄断你的腿的理由。”

傅南生道:“我们不说这个可以吗?”

陈飞卿还有很多话想说,可见他这样乞求,只好忍住了,憋闷地道:“好吧。”

两个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傅南生又问:“您的眼睛感觉如何?”

陈飞卿郁闷地道:“没什么感觉。所以说为什么我的眼睛一直没好,你的腿这么快就好了?”

要不是信得过白御医,他都要怀疑白御医公报私仇了。

傅南生忍不住笑了:“这又不是一个地方,也不是一个治法儿,白大哥是不敢给您用猛药的。”

他这么一说,陈飞卿倒也明白了。

宫里一直有规矩,就是不到必要时,不能用猛药,都得是温补的,慢慢来的。猛药在很多时候确实有效,并且见效很快,但那也算是兵行险招,万一出了岔子,御医们担不起责。

所以白御医倒也是习惯了差别待遇,对傅南生下的都是猛药,而对陈飞卿,自然是不敢冒险的。

想到这点,陈飞卿有些懊恼,他完全给忘了这件事儿,早知道提醒一下给傅南生也不用猛药。

他懊恼道:“抱歉,我忘了跟他说。白大哥没有别的意思,他恐怕也是忘了。”

傅南生却道:“没事。”

岂止没事,简直好得很。

傅南生肆无忌惮地盯着陈飞卿的脸,几乎就想要他一辈子这么瞎下去。

陈树端着羹进来,傅南生赶紧移开了目光,问:“又要吃药?”

陈树道:“不是给你吃的,这是给少爷的药。”

陈飞卿龇牙咧嘴:“我觉得咱来这是难兄难弟了。”

傅南生心想,真不会说话,这叫患难夫妻。

他这么一想,便越发雀跃起来,笑道:“堂堂小侯爷还怕吃药,我得要封口药,不然我会说出去。”

陈飞卿道:“你说吧,都知道我怕吃白大哥的药。他看人来的,每次给我开药都故意放苦的,我就小时候往他头上放过一只蚱蜢……算了,我活该。”

傅南生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以前还做过这种事。”

陈飞卿不好意思地道:“小时候,不懂事。”

结果白御医就怼他到今天。

陈树道:“白御医说没王六父子的事儿了,我送他俩回去。”

陈飞卿忙道:“好好儿地送,你先垫着,送他俩一些钱,我回去还你。你帮我多谢他俩,我现在不方便,等过后好了亲自去登门拜谢。”

陈树道:“我知道。”

等陈树出去后,陈飞卿叹了一声气,拿着汤匙舀药羹,却到底不熟练,好几次沾到了嘴角边上,磕磕绊绊的。

傅南生道:“我来吧。”

陈飞卿也不多心,将汤匙给他,道:“麻烦你了。”

傅南生舀了一匙药羹,吹了吹,又看了看陈飞卿,轻轻地舔了一口药羹,然后将汤匙送到他的嘴边,看着他吃了下去。

傅南生只觉得嘴里那一口苦味全化作了甜。

如果他真能一辈子都这么瞎着就好了,最好动也动不得,逃也逃不掉,只能乖乖的,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傅南生有些口干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一碗药羹被陈飞卿缓慢地喝完了,傅南生却突然觉得很憋闷。他若不说,陈飞卿永远都不知道喝进去的每一口都是他先喝过的,想一想便觉得不高兴起来。

陈飞卿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摸索桌上的茶壶:“不行,小南你给我倒水,我要苦死了,这比昨天的药还苦,我到底昨天哪里又得罪他了?”

傅南生盯着他看,像做梦似的,轻轻地道:“我知道有一个办法会不苦。”

陈飞卿道:“赶紧说,不对,你赶紧先给我倒水,我喝完水你再说。”

傅南生便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下去。

陈飞卿喝完了好一点,问:“什么办法?”

傅南生不说话,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慢慢地凑过去,吻住了他。

陈飞卿:“……”

陈飞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推开傅南生,却也不知道是傅南生已经习武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他推了半天才推动,感觉傅南生虽然离开了他的嘴唇,却仍然就在面前。

陈飞卿的嗓子有点痒,道:“那个——”

傅南生又吻了过来,甚至比刚才更过分了。

陈飞卿又去推他。

傅南生被他推开了一点,再吻的时候比刚才又过分了一些。

陈飞卿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他能过分成什么样,犹豫之下决定不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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