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吃完了东西,傅南生还坐在那里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他拉着苟珥坐在身边,靠着说会儿话,就昏昏欲睡的样子,却还是不肯回去,坚持要看更晚一点时候的烟花。

苟珥让他将头枕着自己的大腿,有层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只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过此刻的安宁。

傅南生迷迷糊糊地跟他说话,问:“苟大哥,你有多少钱?”

苟珥:“……”

傅南生道:“我不是要你的钱。”

苟珥道:“你要也无妨。”

傅南生道:“真不是要。我是想说,你如果已经有了很多的钱,就不要再做现在的事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宁的地方,买一间院子,院子前面有一间店铺,随便卖点什么东西,多好。”

苟珥一怔。

傅南生却不说下去了,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苟珥的心中起了许多的波澜。

前几日,他的手下里就有一个人壮着胆子道:“大哥,你最近变了。”

苟珥冷眼看过去,等着他说。

那人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教我们的,做我们这些事的人不能犹豫,不能心软,最好不要有多余的感情,否则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这都是你告诉我们的,你不要自己犯了这种错。”

此时此刻苟珥想起那人的话,心中想的竟然是,既然如此,或许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他不是没有警惕与质疑的,但傅南生将一切都说得太好了。

苟珥心想,傅南生说得对,若有再多的钱,可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关切自己,那又有什么意思。

月上梢头的时候,河畔边的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聚拢着等烟火。

烟火还是从中原传来的,在漠国卖得价格很贵,往常很难得一见,何况是如此大场面的。只能逢年过节时靠着大王子看一看,也多亏了大王子喜欢热闹,常常砸钱做这些事。

小王子因此事劝过大王子,却被大王子理直气壮地反驳了回来:“钱放在那里不花,那要它做什么?我们费尽心思抢钱,不就是为了花吗?”

小王子险些被他气死。

有些人看到了傅南生与苟珥的亲密姿势,有些好奇地低声议论起来,猜测傅南生究竟是男是女。

漠国民风开放,女子一般来讲不用像中原那样扮男装才能出来。可再民风开放,也不至于开放到龙阳遍地都是,甚至相比中原还要少一些。

他们说的是漠国话,傅南生听得零零碎碎并不完全懂,苟珥却全听得懂,他稍稍侧头瞥一眼议论的人,那些人便噤声了。

傅南生心想,养条狗最好也不过如此了,可惜毕竟是人,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反口咬主人,太可惜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仍然枕着苟珥的大腿,睁着眼睛仰面看着他,手指在他的脸上摩挲着。

苟珥也不问他在想什么,低头专注地看回来,心里如同融化了的冰,软得只有一池水。

眼看人越来越多,傅南生坐起来,道:“人好多。”

苟珥解释:“这里很少会有烟花,所以人比较多,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

傅南生摇了摇头:“大家都往这边来,说明这里是个好位置,毕竟很多人抢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

苟珥道:“也不一定。”

傅南生没理他这句话,左右看了看,道:“既然如此,我们去桥上吧。”

苟珥看了一眼人挤人的桥:“那边人更多,还不如留在这里。”

傅南生却站起身来,戴好面具,拽他的手:“那里人更多,说明那里更好,我们也去。”

苟珥无奈道:“你怎么非得这样以为?”

傅南生道:“我就是这样以为。只有不好的东西才没人要,好的东西就得抢。”

苟珥越发无奈,却又对他无计可施,只好随着他站起来,戴好面具,被他拽着挤过重重的人群,好不容易出了河岸,又得挤过重重的人群去挤桥上的人。

苟珥只在小时候做流浪儿时挤过这么多人,是为了和同伴们联手偷钱或要钱,后来他就不必这么做了,很多年来都独来独往,与热闹毫不沾边。

傅南生挤不过漠国人,便将苟珥往前一推,道:“你去吧,你比较粗鲁。”

苟珥哭笑不得,顺他意思在前面挤人,也不管众人的抱怨声。

傅南生跟着他亦步亦趋,眼珠子却到处转个不停。

这里人非常多,并且大多数都戴着面具,面具的样式也大同小异,若在这里混入人群逃走,下了桥过两条街会有水车在那里待命,防止燃放烟花引起走水。然而水车过于庞大,堵着街道,必须在天神节散场之前撤走,以防百姓们回家时造成堵塞,为此放完烟花水车便会立刻撤走。

而水车撤走的方向是王宫周围,平日里也多是为达官贵人的府邸备着的。

前几日傅南生在屋顶上细心观察,得出了这些结论。

只要他能够躲到水车上,便能去找小王子,而苟珥只会认为他往城外跑,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他去找小王子。

傅南生打定主意,偷偷地从身上拿出藏好的碎碗瓷片,瞅准了朝着身边的一个男人手背上划了过去。

那男人只觉得手上一阵刺痛,抬起来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用漠国话叫道:“谁?!”

傅南生已经跟着苟珥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被人群淹没过去。他故技重施,又朝人手上划了一下。

接连几次,人群终于恐慌起来。

苟珥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头看不知为何突然推搡起来的人群,只见人人自危,好些人举着鲜血淋漓的手在大叫。

傅南生急忙将手中的碎片收好,也很仓皇的样子:“怎么了?”

苟珥道:“有乱子,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苟珥便揽住傅南生的腰,打算用轻功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傅南生当然不肯就这么离开,毕竟这些是非都是他一手造成。他急忙又拿出碎片,反手过去朝着身后的人狠狠划过去。

这下子人群又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一股强大的力气涌来,饶是苟珥也一时没站稳,不小心松开了傅南生。

前边又传来有人被挤落河里的声响,场面更加混乱了。

傅南生瞅准了时机,转身就跑。

苟珥一下子愣住了,他回头一看,满满都是人,全都戴着面具,哪里还分得清谁是傅南生。

他只好大声地叫了几声,却根本无法在鼎沸的人声中听到回答。

傅南生仓皇的挤出人群,朝着早就在心里规划了一百遍的路线跑去。

身后乱成一团,不止河边乱,河边的事情传到了街上,街上也乱起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讹传讹已经成了有一队杀手在大开杀戒。

配上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声音混乱得令人头晕。

传得好,再恐慌一些再乱一些会更好。

傅南生在心里这样想着,跑得精疲力竭,只觉得喉咙里似乎在冒血,一股血腥的味道。

但他不敢停下来,若这次还被苟珥抓到,他也不知道后果会是怎么样,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一点是肯定的。

他受够了留在这里,受够了整天面对那张丑陋恶心的脸,受够了应对那个丑八怪的一厢情愿。实在是太丑了,太可怕了,根本不像一个人的脸,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愚蠢的怪物。

傅南生终于跑到了水车所在的地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停下脚步,踉跄着朝水车走过去,捂着心口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脸色发白的看着站在水车前的苟珥,此时此刻心仿佛已经不敢跳了。

苟珥摘掉了面具,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南生张了张嘴,想辩解说是被人群挤散了,却没说出口。

事到如今,他知道即便这样说,苟珥也绝不会再相信,那就没必要再软弱求饶。

傅南生转身就跑,却眼前一花,就看到苟珥站在自己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

离得这么近,看得更清楚了,苟珥的眼睛似乎是红色的,看起来像从阴曹地府出来的恶鬼。

傅南生攥紧了拳头,微微发着抖,畏惧地看着苟珥朝自己走过来,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傅南生被人搂住腰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怔,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苟珥愤怒的脸,转头看到了一张夸张的面具。

面具下的人带着笑意道:“找到你了。”

天上又绽了一支烟花,傅南生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击,睁大了眼睛,仿佛这样能够透过面具看到面具后面那张脸。

面具人又看向了苟珥,道:“鲁鼎让我向你问好。”

苟珥道:“放开他。”

面具人道:“这是我的人,我都没问怎么在你手上,你也好意思问我要。”

苟珥朝前走了一步,冷声道:“那是我的人。”

面具人“哦”了一声,道:“小南,你怎么说?”

傅南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死死地盯着面具人看,根本没听苟珥在说什么,此时便迫不及待地道:“救我。”

苟珥眼角一跳,身形一闪,就已经来到面具人与傅南生眼前,劈手来夺人。

面具人却抱着傅南生纵身一跃,站到了城墙楼的阁楼顶上,大声道:“大王子,帮个忙啊!”

大王子本还想装傻充愣,此时见点名指姓叫自己,却也不慌,慢悠悠道:“都别看戏了,去帮帮忙,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帮不了什么忙,别给陈小将军添乱就好。”

听他这么说,又见对手是苟珥,他手下的那些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根本没打算认真帮忙。

小王子瞪他一眼,从侍卫手中夺过兵器就跟着冲上了阁楼顶上,骂道:“苟珥又是你!今日你别逃,我非得杀了你!”

大王子看一眼不动声色的漠国国王,这才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正色道:“快去帮忙,若我王弟受伤,你们谁也活不了!”

小王子与苟珥缠斗成一团,周围又有许多人帮忙,陈飞卿看了会儿觉得没问题,这才取下面具,朝傅南生道:“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鲁鼎说找不到你。”

傅南生看着他,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又高兴又难过,忍不住就想哭。

陈飞卿急忙道:“哎,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傅南生忍住了哭,用力的按捺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勉强笑了笑,道:“嗯。”

陈飞卿见他这委屈的小样子,便笑着呼噜了一把他头顶,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傅南生道:“那日我跟鲁大哥去北塞关,路上遇到了苟珥设埋伏,我想回头去搬救兵,却被他抓来了这里。鲁大哥怎么样了?”

陈飞卿摇了摇头:“他没大碍,快休养好了。我当时在京城,大半个月后才知道这件事,让他去找也一直没找到。”

傅南生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飞卿道:“漠国有意与我们正式和谈,我爹让我先过来看看。先不说这么多,晚上回去再说。”

傅南生点了点头。

陈飞卿便又挟住他的腰,带着他跳到了阁楼下面,朝漠国国王和大王子拱了拱手,笑道:“不好意思添乱了,这是我的随仆,丢了好几个月,今日凑巧在这见到了,看来是托了王上和大王子的福气。”

漠国国王点了点头,道:“无须客气。”

大王子斜倚在椅子里,深深地看了傅南生一眼,道:“陈小将军身边的人,怪不得看着就格外出挑,与众不同。”

陈飞卿早从小王子嘴里听说过一万遍大王子的荒淫无道,此刻当大王子是在出言戏弄长得好看的傅南生,便只笑了笑,没接这个话。

至于傅南生?他此时此刻只听得进陈飞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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