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后来我一直觉得我那年送我哥的生日礼物可以钉在我和他恋爱史的耻辱柱上。
当年要是知道下一次送他生日礼物是多久以后我一定不会那么草率花掉自己存了一个周的三百块钱。
我送了他一个zippo的打火机。
齐晗在看到它的那一刻愣了有足足一分钟。我当时被按捺不住的自以为傲冲昏了头,蠢得以为是他太喜欢这个礼物开心傻了。
现在想想我后来当面吃掉他的生日蛋糕时他眼里的喜悦都比他拿着打火机对我说谢谢的时候要浓烈。
毕竟那是我第一次吃他分享给我的生日蛋糕。
反应过来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礼物要感谢十一月九号早自习上课以前在成鞠把手里的薯片嚼得咔咔响的背景声里胡遥对我的质问和提点。
“你为什么要送他打火机?”
“我感觉他挺喜欢抽烟的。”
“你哥喜欢抽烟?不可能吧?”
“他之前有天晚上一口气抽了八根。”
“哪天晚上?”
“就是———”
我顿住,使劲回忆了一下那晚有什么标志性事件的发生,把头凑过去和胡遥抵着太阳穴,声音压得低了些,“我和你亲嘴儿那晚。”
咀嚼零食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我感觉后脑勺被一阵杀气吹得凉飕飕的。
“咳。”胡遥坐直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所以你送他打火机是希望你哥一看到它就想起那晚——诶宝贝你听我解释———”
胡遥没说完,后面传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我被狠狠剜了一眼,在目送她追出去以后抱着她留给我的那半句话思忖了一个上午。
直到成鞠被好说歹说哄回来以后,这位大小姐才挨挨延延施舍给了我补救的办法。
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那个时候舍不得再叫我哥拿钱给我。
算了,下次吧。
下次存够钱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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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12号
我考到550了!!
2012年11月20号
我哥给我每天的单词量加到100了。
背不完50个不准上床,背不完100个睡觉不给抱。
操。
2012年11月26号
我哥给我买了个果5。
虽然他说暑假已经把学费和生活费挣够了但是我还是有点心疼钱。
我问他心不心疼。
他说不。
我又问了一遍。
他笑了一下说有点儿。
2012年12月3号
爷考进全班前二十了。
齐晗昨天悄悄在我日记本封面给我写情话。
拿去问他还不好意思。
有胆子写没胆子说。
脸皮怎么那么薄。
2012年12月9号
我死了。
是不是奶糖吃多了人也会变得奶里奶气的。
活得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见到。
我哥竟然会跟我撒娇。
今天一大清早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教室上自习,刚把书包拉链拉上起身,这个人从床上坐起来在后面环着我。
简直不能仔细回忆他当时的样子。
他下巴就这么搁我肩膀上蹭来蹭去,刘海也乱蓬蓬快盖住眉毛,眼睛都没睁开,我就看见两排睫毛颤巍巍的,跟我嘟囔着说话还昵昵哝哝带着鼻音。
他问我:“就在家里好不好?”
说话就好好说话,吻脖子干嘛。
齐晗是面团子做的吧,怎么那么软。
脸是软的,头发是软的,睫毛是软的,声音是软的,连呼吸都是软的。
我第一次萌生了想上我哥的欲望。
不知道当初逼着我周日去教室上自习的是谁。
色令智昏。
赶紧逃,再不逃真的要硬了。
2012年12月16号
成鞠拿着两根木签和几坨毛线在教室捣鼓几天了。
今天问她才知道是要给胡遥织围巾。
她说冬天给喜欢的人织围巾是最浪漫的事之一。
我要不也给我哥浪漫一下?
2012年12月18号
呸!
狗屁浪漫!
一堆毛线怎么可以那么麻烦!
还这种针那种针。
背不完单词这种针那种针能换我哥抱着我睡觉吗!
不织了。
背单词去了。
什么玩意儿。
2012年12月21号
冬至。
我哥在给我煮汤圆。
胡遥说今天是什么世界末日。
这都马上十二点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行,地球爆炸也得等我吃完我哥给我煮的汤圆再爆。
2012年12月22号
怎么都在讨论世界末日。
感觉跟真的劫后余生了一样。
成鞠还一脸遗憾说要是真的末日了她肯定后悔死没跟胡遥去一次爱尔兰。
还问我世界末日之前最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想被我哥干。
想是这么想,答不能这么答。
这话对着我哥说是软语情长,那对着女生说就是耍流氓。
为了不耍流氓当时我脑子里转过了很多想法。
我要借这颗星球爆炸翻飞的瞬间找到地壳碎片上最后一朵蔷薇,送到我哥身边再对他说句老俗情话,然后相拥候死。
我们的身体会在宇宙长河破碎分解成无数个微粒,或许止步于分子,或许止步于原子,或许止步于中子。但最终亿万年后它们又会重新组合———我知道的,我哥无论如何会以他的方式跨越亿万光年找到我,他记得我的味道,我身上被他拿爱刻满了无形的标记,标记的单位是比夸克还要细微的存在。那时我是另一颗冥王星,他是另一颗卡戎,我们从未分离。
时间和距离都没有意义,直到宇宙毁灭,他永远爱我。
———这些我都没说出口,只能写在日记本上给我哥看,像他把说不出口的情话写在这上面给我看一样。
“对我哥说句话。”
“说什么?”
“我爱他呗。”
“够烂俗。”
烂俗不好吗,烂俗意味着经典。
三个字,把我,齐晗,我对他的感情,他对我的感情那么多东西全部囊括概述了。
这三个字简直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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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头去立马对着我哥说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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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出了家门没有去教室上自习。
手机里显示着成鞠一个多月以前发给我的地址,被我一路拿着乘早上七点半的十四路公交坐到了华荣街的永联巷。
我站在通往城中村的那条巷子口,放眼望去,瓦房平房参差不齐。
临街是一家小卖部,老板娘把外摊支楞起来,小孩子在窗子边揉着眼睛写作业。我跨过面前一滩泥血混杂的污水,再往里走是一家生肉铺,半只被开膛破肚的二师兄吊挂在门柱旁边,隔着内墙传来宰刀和菜板夹击排骨的声音。隔壁二楼有男人夸张的哈欠声透过百叶窗蹿到这条逼仄巷子的空气里,水泥地上坑坑洼洼,烟头污水混作一窝,走个两三步就能遇见一小片被风堆凑而成的垃圾堆,初冬的早晨亏得气温也拖拖赖赖,没给这些七零八落的臭味源头做太多的发酵传播。
越往深处走反倒干净起来。
松木黛瓦的宅子在一片寒露轻霜里散发着一股沉重的悠扬古朴,泥黏的青砖矮墙头有几丛冒出头的早茶梅,倒是给这座瓦房添了点跳跃的颜色。
到了。
我正准备上前敲门,手还没扣上去,门那边拉闩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我后退一步,以免吓到开门的人。
屋主裹了一件暗红缎袄,两鬓双白,皮肤苍黄,脸上布满沟壑,一双眼睛却透着清光。
是了,我大概是找到了。
成鞠爷爷的旧时老友,世代吃的手艺饭,做手工银为生,如今早已金盆洗手安度晚年的沐老先生。
没等来人说话,老先生率先发问:“成娃娃的朋友?”
我忙不迭点头。
这个礼我可收大了。
一路跟着进了门,老先生边领着我边跟我喋喋不休说着那个被他当亲孙女疼的成娃娃的历历往事,带我进了穿堂,绕过那面雕着双凤衔环的屏风,这座四进宅院的清朴威严才让我窥得一隅。
茶室进门有个合抱大小的陶茶壶,老人用瓷盅给我倒了杯茶,我谢过,有些不好意思拿出自己鬼画符一样的设计图。
是一个戒指做吊坠的项链和一个手镯。
戒指内壁直径距离刻着字母H和Y,旁边空白插刻我和我哥的生日,手镯16厘米的尺寸,内壁刻我哥写的那句英文,句子终点是一朵小小的蔷薇作句号。
我的语言描述水平实在有限,加上紧张,明明几句话的解释被我东拉西扯了十几分钟,到最后搞得自己口干舌燥。
老先生听得全神贯注,但大概还是用自己的眼睛给我的设计做了阅读理解,最后安抚似地点了点头告诉我翌日就能得到成品,到时直接让成丫头给我。
我千恩万谢出了门,包里准备好的一千块钱最终没派上用场,白捡了便宜过意不去,跑到崇明街的丝芙兰给成鞠买了只口红才回了家。